每個女人在世間所求是合情合理的追求,是錯付癡心的奢望,或者就是恬不知恥的妄想,根本無法憑着只爪片鱗去褒獎或是譴責。大多時候,身在局外的人所能做的選擇只能是幫親不幫理。
理若真,必常存。但世上的親人卻是扼殺一個,就真的就少了一個。曼雲非聖賢,也只能是誰對她好,她就盡力地對誰也好一點,不論對錯是非。
半哄半騙着讓身心俱疲的蕭婉安穩睡下,周曼雲躡手躡腳地放下帳簾長嘆一口氣,抹了抹僵硬的臉孔,悄悄地仄出了蕭婉的臥房。
一直趴在屋樑下防着外人靠近的小橋象只吊死鬼一樣垂了下來,重又悄附在了曼雲的身後。隨着她再往前多走幾步,身後由暗到明的扈從也越跟越多。
心裡更喜歡自在些的周曼雲現在景國公府裡四下走動都帶着人。呆在原本嫁而曰歸的婆家還得用心提防,更讓她無比懷念那放眼望去盡無人跡的蒼茫草原。
人心易變!蕭婉的提醒沉甸甸地壓在周曼雲的心上久久不去,莫名恐慌。人永遠不怕正面來迎的敵人,怕就怕最後插進背脊的刀來自身後引以爲靠的親人。
“奶奶!”,小橋微不可察的提示聲輕聲響起,一身頹唐的周曼雲立時挺直腰桿迎向了正好迎面走來的蕭潭。
雖說男女有別,但既然來探家姐的蕭潭偶遇了正往回走的弟婦,自然還是在所難免地立在敞院之中寒暄了幾句。望着蕭潭冷肅的面孔,曼雲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應着句話,按着小橋的提醒,這位來探姐的二爺實際本就是一直在外耗着爲了堵她的。
看着眼前象是心無城府句句笑應的弟婦,蕭潭暗沉的眼底靜斂着複雜的情緒。
杜歡帶來的莫族士兵恰逢其會地解了雲州的危急,但現在對於實際州府及所轄各縣兵源已大都被蕭泓抽調北上燕州的雲州來說卻也是最大的隱憂。原本援兵人數就穩壓了城中防衛,而歸降的逾萬名僞齊士兵也竟然選擇了向杜家投誠。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對於正當壯年的燕地士兵來說。已然四五十年前就已跟燕州脫離關係的蕭家只不過是父輩嘴裡的記憶。他們的童年或少年只記得燕州杜家,更何況一直就在燕地邊境大漠裡晃着的莫支夫人從來沒有間斷過對燕地的滲透,對僞齊軍中的胡漢士兵,杜家或是莫族自然更親。
納降中,正逢了每月二十五的度母祭,杜歡索性就縱了手下的官兵與降卒中信衆一起自發地擺弄了曼陀羅祭祀儀軌,一時間雲州城裡四下盡染香氣。
這樣變了味的雲州都有些不象雲州了。只是請神容易,送神難。要讓杜歡麾下說只是來送周曼雲歸家的“私兵”離開,既要顧慮到被送歸的周曼雲意見,還要衡量着雲州會不會因爲他們離開再次空城遇襲。
如果回援的是蕭泓帶出的雲州兵丁根本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
只是被圍城的半月。雲州根本就已完全斷了與燕境前線的任何消息。
“弟妹可知小六現下在燕地何處?”。兜轉半圈。蕭潭終是問到了最關心的問題,他現在極想讓蕭泓立即回到雲州。
周曼雲茫然地搖了搖頭。
她在烏梁海接到蕭泓的最後訊息,也只是十月初,他已穩定大半燕州。將破府城的消息。
說從烏梁海回來的整個過程,她一直就是發懵地聽着外祖母莫支夫人的指揮。
蕭泓進入燕境之後,烏梁海又來了幾批莫族隊伍和其他聽着話意是莫支夫人約來的盟友。莫支夫人勸曼雲不要等蕭泓來接,一是莫族與同盟有約將在近期有軍事行動,二則是她已得了準確的信報,僞齊燕州南線守將在蕭泓強攻燕州州府之時,做出了反攻雲州逼令蕭泓退兵的決定。
“爲人妻不能光在家等着,得共擔責任不讓丈夫分心,還是抓住了時機回婆家盡點媳婦的義務。”。一句話,莫支夫人就把周曼雲託給杜歡,讓孫子帶軍相送她回了婆家。
周氏的樣子並不象作僞。蕭潭暗歎口氣,向着曼雲輕輕頷首,就此別過。
“二哥!”。愣了會兒神咂巴過味來的周曼雲,反倒又轉頭緊追了兩步,急切問道:“二哥,也沒有蕭泓消息?”。
曼雲一張俏臉駭得透出了慘白,杏眼圓睜的樣子更讓蕭潭確認了她的不知情。他想了想,低聲應道:“只是此前圍城斷了消息,才問問。應該很快就有信來了。”
如果……如果蕭泓出了事,姥娘應當不會把她送回雲州的,肯讓她回來應當是一切都好。
用心底的自我安慰強撐着,周曼雲對蕭潭勉強一笑,緩緩地轉身離開……
前線中斷的消息直到十一月初,才又重新到了蕭潭的桌案上。剛看清內容,一貫冷靜的蕭潭就怒火中燒地一把拗斷了手邊的紫毫。
燕州府城已破,通報軍情的蕭泓居然已在了幽州境內。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但蕭泓此行也實在過於離譜了。
景王蕭睿代天征討,穩紮穩打以洛京爲中心逐步清理江北局勢是重點。僞齊本是想放着讓他們再喘喘的。
只是作爲蕭家祖地的燕州在僞齊手裡,不免會讓天下有着自家祖祠都收不回來還管別地閒事的評價。着蕭泓奪燕形式大於實質,洛京下的指令並沒有一定要光復燕州全境,就算是奪得一日在手再從容退回雲州穩固回防,能彰顯了蕭家有復燕的足夠能力就已大勝。
但是蕭小六竟然吞下了燕州,還人心不足地一口氣衝進了幽州境。
吃得多,也得咽得下!他蕭泓就不懂得他在紙上輕描淡寫一句“二哥幫忙派員接管燕州政務”,在雲州的自己要爲調配人手和各項資源費多少心事?更何況,雲州的人和物都不是他的,他不管是代管而已!
手中無任免權,就擅動人事意味着什麼,蕭潭很清楚。但已經被蕭泓拿下的燕州不可能放空,還有軍報中正提及的幽州……
目光幽暗的蕭潭咬了咬牙,伸手剔了桌上的燭芯,就着昏黃光亮拉過一紙素箋,換筆舔墨,先寫了一封遞給父親的請罪折。
大膽的調度雲州屬官搶佔時機是對的,雖說蕭泓可能也將同樣的軍報送到了洛京,洛京也會有派了人接管的打算。
只是自己私調人手也許父親可以諒解,但是嫡母或是大哥那裡說不得會疑是自己要趁機搶權。到那時,一路狂飆突進的六弟蕭泓有功無過,而伸錯援手的自己反要擔了責任。
“千年老二!”,蕭潭勾起嘴角自嘲一笑,接着將封好的信件扔到一邊,換了紙刷刷地寫下一串調任命令,行雲流水。若論對雲州境內官員的熟知度,現下即便是景王蕭睿也及不上他。
放肆大膽的蕭泓直接衝向了幽州城,雲州城裡的蕭潭經過一番掙扎也在無父兄監管的情況下做出了大膽的決定。值此時,他們並不曉得就在這幾個月間,千里之外,他們的其他幾個兄弟也在經歷過或經歷着與他們同樣出於己心的選擇。
濟州黃陂縣城城牆半頹,城中守將詐降將蕭家三子蕭淵誆入城,但卻在伏擊中功虧一簣。領兵躍馬搶入城門的蕭淵瞪着血紅雙眼看着在激烈巷戰中死傷一地的士兵,悍勇地伸手拔了肩上箭,捂着淌血的傷口狂吼,“屠城!”
在歷澤與僞楚軍久持不下的蕭家四子蕭湛,終於還是忍不住翻出了令他動念過無數次的一封私信,將它遞給了一位聯絡僞楚朝的死間,“此信必須慎重地交到僞楚國主劉泰手中,講清楚這是六公子寫與本帥的親筆。跟劉泰講,當年他獨子劉達死於夏口,不僅徐羽在,六公子也在……”。信正是蕭泓寫了請託四哥,對敵時照拂徐訥和尋訪徐羽下落的。
……
虎兕出柙!將行外是決勝千里還是毀玉於櫝,功過只能由後人評說。但現下這些選擇或多或少地都在改變着許多人的人生。
光陰如梭,很快又翻過了新的一年。
三月初,雲州的景國公府等到了洛京景王來迎內眷進京的車駕,上下一片歡騰地收拾着行裝。雲州“逼仄狹小”的國公府能到洛京換了王府,甚或可以更大,單想着這些就夠人偷笑了。
也被吩咐收拾行裝一起入京的周曼雲卻沒法笑出來。
那個信誓旦旦說是十月會接她的男人,就沒再在她眼前出現過,從燕州一路向北,進了幽州納了僞齊國主的降,就好象賴在那兒不動了。幾個月前,蕭潭派到燕州去的官員只在燕州境內打了個轉,就又都跑到了幽州,正在蕭泓的手底下整理着僞齊遺留在幽州的各項政事。
景國公府上下對曼雲明裡暗裡審視的目光也變得更加複雜。
蕭潭派去燕州的官員不是覺得幽州更重要才換地方的,是不得不。燕州人不買他們的帳,也自有別家先手派來的官員接手着各項事務。
燕州境與幽州一樣重打起了陳朝大旗,但只是陳朝而非蕭家,燕州迎風高揚的那面大旗上書的是“大陳正一品敬義夫人”,那正是曼雲外祖母莫支夫人當年由孝宗皇帝欽賜的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