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奪目!
這是蕭泓進帳後看到妻子的第一感覺。
原本他走到帳門前聽到裡面隱隱傳來開懷的笑聲,是想立即避開的。按着經驗集合了十數個爽直女性長輩的小帳對於小了一輩的年輕男人而言,不亞於龍潭虎穴。
只是趕早不如趕巧,蕭泓轉身還沒邁開步子,就被個剛好出帳的“姨母”看見,硬是大笑着直接拽上他的胳膊。在這些本就大方的婦人眼裡,眼前男人不過是個長得漂亮的孩子怎的拉扯也不算過份,更何況她本來就是要去拖了蕭泓過來。
她們同心協心擺弄出來的傑作,最應該來鑑寶的就是蕭泓。
帳子瞬間就靜了下來。
穿着一身紅錦長身直袍的曼雲俏生生地立着,見說是要被請來的丈夫居然說到就到地現在眼前,不禁立時羞紅了臉頰。
袍角露出的靴尖翹起明珠,輕顫着向男人投來的目光打招呼。身上長袍無有累贅的腰帶束縛,天衣無縫似地合襯修身勾出了曼雲的高挑曼妙。不盈一握的腰身依舊如新婚時的纖細,但胸前垂着的三疊寶石綴珠遮擋住的峰戀秀挺比之從前要高聳了些。
掐着金線邊的高領掩着頎長光潔的脖頸,再逆溯而上,皎潔如月的面龐卻是被兩腮邊的珠簾輝光映得朦朦朧朧。
不知不覺,緩緩挪近到曼雲身前的蕭泓已癡癡地將指肚蹭到了她的臉頰上,象要仔細地一探究竟。
“就說他會喜歡!”,寂寞的帳內響起了無遮無攔的鬨堂大笑,不知誰再扯起的一嗓子卻是在問,“美嗎?”
“美!”,蕭泓不加思索地快速應答,甚至接連在嘴裡飛快換了兩三種語音不同但意義相近的溢美之詞,贊着恍如仙子的妻子,也同時恭維着各位大嬸的非凡成就。
心滿意足的婦人們這纔在曼華的低聲勸導下,挨個兒手牽着手悄悄地離開了帳篷。自將一方天地留給了眼睛裡現在似乎只有彼此的小兩口。
若說對有着莫支夫人血脈的曼雲是緣自天然的親近,那麼通過這幾日的接觸,她們也很是喜歡曼雲帶來的蕭泓。
曾經管制過燕州多年的景國公後人的身份能帶來的只是從故老那兒相傳來的敬畏,但那日被莫支夫人象迎接孩子一樣與曼雲接進門的年輕男人卻不一樣。英俊親和的容貌本就先得了眼緣,可以保衛着家園的健壯英武更是討喜。
何況她們看得出他是真心地尊敬和喜歡着她們的男人孩子。就現在,蕭泓的肩頭還殘留着半個小泥腳丫的印子,不知剛纔又被誰家的淘氣孩子給當樹爬了。
婦人們齊刷刷的一鬨而散倒讓曼雲有些尷尬了,她忐忑不安地挪了挪有些發木的雙腳,晶亮的雙眼望着蕭泓,輕柔地問道:“真是好看嗎?”
“真的很美!”。蕭泓重重地點了下頭。
比話音更快地卻是緊摟向曼雲腰身的雙手。女人的一聲嬌叱在層層旋開的彤紅霓霞中拖成了一串歡暢的笑聲。如風鈴脆響……
曼雲氣惱的小拳頭捶上蕭泓的胸膛,被轉得有些暈得發飄的小蠻靴踩上了他的腳面,霞飛雙腮,水靈靈的眼兒嗔怪地斜飛。不見惱,盡現媚。
年輕男人的手愛惜地從妻子臉上撫過,象是想要將濃豔的胭脂抹掉,卻在發現那妍色是由內而外透出來以後,輕輕地停在了她的耳垂邊。
蕭泓臉上暢快的笑意淡了些,凝望着曼雲的眸子也沉了顏色,幽靜烏亮。
她此時越是美麗,他的愧意越是在所難免。
曼雲身上的禮服原本是莫支夫人按着杜氏的身量約摸量裁,早就預備下給外孫女的新婚禮物。而貴重的配飾卻是烏梁海的長輩們一一補上的添妝。而在江南霍城。曼雲還自有一整套從年少時就攢起來的新娘禮服首飾。只是一生只能一次的婚禮,當日在雙橋草草行過,這些美麗的行頭再無穿至人前亮相的機會。
而更讓蕭泓無地自容的是此時曼雲自自然然的好顏色,這樣盛放的妍麗在雲州的“家”裡看不到。
“怎麼了?”,曼雲溫柔地輕側了臉龐。象是小貓兒一樣愛嬌地在蕭泓的掌心蹭了蹭。
“如果在姥娘身邊呆着開心,你就再多住上段日子!到了……到了十月我來接你,或是讓表哥把你送到臨邑?”。
“那你呢?”,周曼雲向後退了一步,灼灼地盯上了蕭泓的雙眼。賴在外祖母跟前撒歡,她喜歡,本來她還想着私下裡跟蕭泓請求多在烏梁海留幾天。可現在男人善解人意的安排,卻讓她覺得有些怪異。
在妻子象是能直探心底的目光下不自然地低了下頭,蕭泓清咳一聲,又咧嘴笑了起來,“周曼雲!我要是真明目張膽地跟你探親混個兩三月,是會被爹爹扒了皮的!送去洛京的軍報,還有在雲州與二哥議定的計劃,本來就是要帶着一拔人馬秋狩練兵,熟悉一下草原荒漠的不同地形。”
“路上少掉的那二三千人?”
“是啊!沿途讓他們按不同的路徑探路繪圖,估摸着時日應當已重聚到一起。到時所有人都到了,只剩下我這主將報說被娘子纏住走不脫,恐怕說不過去吧?”,蕭泓矮下身,伸指拔開了曼雲腮邊的珠串,衝着她促狹地擠了擠眼。
“誰纏你!”,周曼雲哼了一聲,原本緊摟着蕭泓胳膊的手迅速放開,“準備什麼時候出發?”
“有跟姥娘商量借些得力的嚮導,她老人家允了。待她挑定人選,最遲後日就出發了。”
“這兩天,你跟她就在商量這些事兒?”
“是!就這些!”
曼雲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倒是一下子放下這幾日隱隱擱在心頭的猜測。
說實話打從來了烏梁海,她就疑着蕭泓在陪她探親外別有用意。只是信着他的人品,也相信比自己老辣出千萬倍的外祖母莫支夫人不會輕易受了小娃娃的唬弄。若是兩廂本無甚大事,自個兒瞎打聽說不準會壞了蕭泓的安排,所以才耐着性子不加過問。
“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一轉,周曼雲倒又跨步向前重新扯住了丈夫的右臂搖搖,嬌嬌地提出要求。“必須你親自來接我!得快些,不然我就跟着姥娘一起走掉藏到大漠深處,讓你怎麼找也找不着。”
“姥娘會給我送信的!”,蕭泓故作不屑地一哂,翹起的嘴角微微帶澀。
年少時就養成的習慣讓他幾乎從未真正對周曼雲說過謊。此時此刻,曼雲全心全意的信任突然讓他覺得半吐實情的罪過沉甸如石,但話已出口,卻也是不知該如何去改。也許等出發後,再由莫支夫人親自跟她解釋,會更好些。
任妻子緊貼在胸前笑語點數着這兩日要爲他做的出發準備。蕭泓悶悶地暗歎口長氣……
彷彿隨着蕭泓交底透出的幾句話。紮在烏梁海邊的營寨突然從寧靜轉入了一片沸騰。
原本就是遠行而來。蕭泓的行裝實際並沒有什麼好收拾。莫支夫人那邊的人選剛確定好,他早已麻麻利利地整理停當,只待着明日的出發。
爲求配合得當,要一同出發的一幫子人從清晨起就都籠在莫支夫人理事的營帳內商討行程。帳門裡三層外三層的護衛森嚴。
周曼雲遠遠地呆看了那頂圓帳好一會兒,狠咬了咬牙,開始自個兒騎上馬竄起了幾個相熟婦人的營帳。
莫支夫人領着的三萬餘人揉着不同族裔,現在自稱爲“莫族”的這些人無論胡漢盡按着草原的習慣生活。拖家帶口還牽着牲畜來了烏梁海這片草場,自然也不會扎堆擠在一處,而是隔散紮營以利放牧。
騎着馬兒四下亂竄作客的周曼雲,一身騎裝輕便利索,紮起的頭髮用紅巾包着在風中揚起美麗的弧線,象是一簇熾熱的火苗在草原四下點着。
走一圈見到的婦人們都衆口一詞說是家有丈夫或有兒子會跟着蕭泓出發。憨厚地笑慰着曼雲不必緊張。對生長在邊地的她們來說,男人們出去走走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見刀見血正常,甚或魂歸蒼天也不過是生生不息輪迴的必經過程。
曼雲的疑心更重了。
她不傻,眼也不瞎!清晨送蕭泓出帳時瞥到已更早聚到莫支夫人帳門前的人頭。還是能數得清的。在那些可以抵得上莫族中層將領的男人身後,應該還會帶上更多的普通士兵。
對於三千人的隊伍,如此配置的嚮導隊伍過於奢侈,除非蕭泓盤算着讓他們象奶孃帶孩子似的至少以一帶一!而在拜訪的婦人們中有幾個直爽不諱雖說言語不通,但是送迎時的祈助手勢和眼底的晶瑩閃光都在說明着她們知道家中的男人要做的應當不僅是嚮導。
他們要去哪兒?要做什麼?
氣惱地牽着馬重跨回主營,周曼雲心頭騰騰地燃燒着一把憤怒的火焰。
她曾暗自驕傲過今生堂堂正正成爲她丈夫的這個蕭泓比之前世的那個蕭泓,最大的優點應當是她自小軟硬兼施調訓出來的誠實。無論是喜是悲,他從來都沒有隱瞞或欺騙過自己。可這一次,顯然就在外祖母的眼皮子底下,他居然企圖瞞天過海。
“雲姐兒!”,一聲喚在曼雲的身後響了起來,聲音磁厚但尾聲卷得格外鮮明,象是扭着麻花一樣。
周曼雲緩緩地轉過身,認真地打量起眼前披髮在肩的年輕男人。她家的表哥杜歡一直見着無甚明顯的胡兒血統,但今日異於往日的散發倒一下子暴出了他的黑髮居然微微帶卷的事實。
“雲姐兒!”,杜歡在曼雲的目不轉睛下侷促地撓了撓頭,低頭打量了自個兒的衣着,見無甚差池纔鬆下一口氣,大步跨走到曼雲的身前。
半截黑塔似的年輕小夥子猶豫了下,還是不好意思地低頭湊到了曼雲耳邊,小聲求懇道:“妹妹!在姥娘和妹夫面前幫哥說說情唄!這次打燕州,把我帶上!論起功夫,我可比白音、朝魯那幾個慫貨強得多了……”
打燕州?
周曼雲嗤地一下冷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