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明亮晃耀眼,即便隔着窗扇依舊灼得人燒心燎肺。
高維正襟坐在桌邊,雙眼直愣。
在前方,一對琥色的眸子正安靜專注地盯着自個兒鼻尖下一片綠,根本就對他視若無睹。
這樣的輕慢讓臉色蒼白的男子更加旺了心火,一巴掌狠狠地拍上了桌上的竹籠。
籠中一隻正香甜嚼着片青菜葉的灰兔,立即驚懼地丟了食物,雙腿一彈,瑟瑟地縮在了籠子的一角,長耳豎着盡顯警惕。
屋子另一邊正低語交談的兩個女人同樣敏感地閉上了嘴,審視的目光齊齊地望向了無緣無故折騰出動靜的男人。
色厲內荏!
周曼雲心中暗笑一聲,平淡無波的小臉重又對上了剛纔正諄諄善誘的王媽媽。
見曼雲轉回了注意力,王媽媽也笑着繼續勸道:“週六小姐,雖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輕易不得折損,但姑娘您現今的情形,只能是有法子就多試試纔好。老奴雖說學藝不精,但也想盡一份心力幫您調配解藥……”
昨晚藉着銀子之力作的一齣戲,想來高維和王媽媽都已信了幾分,現今來此不過是再爲驗證罷了。按着王媽媽的能力又哪裡配得出什麼解藥來
周曼雲瞥了眼桌上的兔籠,輕翹起嘴角,輕捷地站起身,移步向着那邊的桌旁走去。
步履輕落無聲,衣袂裙襬恍若浮香,如一隻彩蝶在風中飄搖而下的美態,卻讓高維很不自在地快速地閃開了視線。
“媽媽不過是想驗了我身上是否真有了浮生歇而已,其實又哪裡來得那麼麻煩?”
吧嗒一下開了籠門,曼雲一隻手扶住了籠子,另隻手伸向了正在籠中四下竄逃的兔子。努力地夠了夠,又不滿地將手收了回來。
接着,她扁着嘴對王媽媽,輕怨道:“媽媽非要給曼雲下了醉倚,這下子只勞煩媽媽幫忙了。”
王媽媽認真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將小兔子抓了起來。放進了曼雲曲起的臂彎。
美麗的少女輕摟着小兔並未用力,一隻手有一下沒下地在兔身上摸着,待懷裡的小生靈對她稍放下了戒心,才輕輕低下頭,清早塗過胭脂的櫻脣靠在兔子的長耳之上。
只在一瞬,兔子的耳上多出了一點紅,曼雲的手也一下放開。
一直盯着她一舉一動的王媽媽伸手抄住了向下墜着的灰色毛團,把它安放在了桌上細心檢視。
就在王媽媽翻檢的過程中,原本倒伏在她手下的兔子開始抽搐。蹬腿,漸無了氣息。沒有其他任何傷,致命的是那點胭紅之下蓋着一道淺淡的齒印。
“浮生歇果然名不虛傳!”,王媽媽不由得贊出聲,滿眼盡羨。
“媽媽謬讚了!”,曼雲笑應着,幾顆露出的牙齒潔如珠貝。
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相互之間虛應的客套聲中,原本穩坐在桌邊的男人看看桌上不再動彈的兔屍。眼皮不停地抖着,緊接着毫不顧形象地落荒而逃……
如果昨晚自己沒有把持住。那麼就真成了死在毒婦身上的風流鬼。
吐了幾次,又重漱了幾次口,高維的面色依舊鐵青,即便王媽媽立在他的身後幫他按捏着穴位,也不見半點緩轉的跡象。
“殺了她!應該立即殺了她!”,高維咬牙切齒。盡顯了猙獰。
王媽媽這種會用毒的,不過是讓人必須心懷警惕的常人,而就在一院之內正悠哉享受侍女服侍的周曼雲卻根本就是個怪物。
“少爺!您不曉得象她這樣的藥人是多麼的難得。要挑選了資質上佳的小兒煉製,從起先試毒起就是萬里挑一,而被選出的藥人中大多數也只能用作提升功力。解毒養生之用。能象她這樣身帶劇毒而不現異樣更是難得一遇……”
王媽媽盡力掩着心頭的狂喜,清晰而又平和地說服着眼前的年輕男子。
只因這人一點執念綁來的周曼雲,現在在王媽媽眼中純是上天恩賜的奇貨可居。何況,她的出現是在夏口,在陳朝皇帝即將就要到來的夏口。
按着此前從洛京傳到夏口的暗令,天香苑正要在此做件大事,雖說有着幾份預備的計劃,但若是能加上一個身帶奇毒的美人,效果會好得多。
王媽媽想了想,一咬牙,低頭靠在了高維的耳邊,壓低着聲透出些隱秘。
“你們居然要……”,本在王媽媽指壓下,方纔寧下精神的高維被唬得兩眼放直,身體吃不勁地直往椅下滑。
“高少爺!從來富貴都在險中求,現在天下大勢已亂象如此,就只看着誰能佔了先機不是?何況,少爺不也早與老奴定下了合作事?”
王媽媽臉上的笑容更顯燦爛。
“你們真是一羣血蛭!”,高維狠狠地咬牙握拳,愣了會兒,原本只靠着椅邊的身體重又坐回去,靠上了椅背,輕聲道:“抄家滅族的勾當,我敢做,周曼雲未必肯做,那女人不顧自己死活但卻會顧着周氏宗族的。”
“又與高家何干。周曼雲自是周家女,蕭家媳。如果我們能把時間排好,頂天也不過是令尊要擔些監管不嚴的罪過。”
高維的目光冷了下來,搖了搖頭道:“那倒是無妨的。”
對於已經對他非常不滿的父親,他並沒有一定要維護之心。當年霍城的姑父周柏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鑑,父子天倫到頭來不過也只是相互較勁之後的同歸於盡。
王媽媽對協助高維將來騰達的許諾聲伴着更輕柔的按捏,重新響在了高維的耳邊。
“少爺,您手裡還盡捏着周曼雲的軟肋,要叫她聽命行事並不算難事……”
時光如逝水,原本還半殘的月,已如圓銀盤一樣掛在了天空中。
七月半,中元節。
周曼雲正守着一盆火光。一頁頁往裡填着這幾日裡親手抄的佛經,虔誠爲前世今生的已故去的親人們祈祝。
連日來,她一直無驚無擾地住在夏口行宮小院裡,那天咬死只兔之後,被一吻之邀嚇跑的高維就再也沒有來過。
曼雲攏了下臉頰邊的散發,輕輕一嘆。火光映着的眼眸同樣跳着撲不滅的火焰。
如按前世大約的記憶,陳帝聖駕應當在七月二十二就要來了夏口,開始了天子在行宮的一串兒荒唐,直到九月裡被各路反賊趕過了江。
而景國公在洛京清理天香女時,沒有提及長子並不光彩的猝死,而是昭告天下說早在泰業年間天香女就欲害天子。
當日的景國公還是自居國舅,所說的天子正是陳帝。
如果天香苑對陳帝有所謀,自己假作出來的浮生歇應當對她們極有誘惑纔對,可是這幾日來。王媽媽對己是恭敬有加,卻半點沒有提到要她再做些什麼事。
難道自己想錯了?
蹙着雙眉的周曼雲將最後一張經紙投入火盆,慢慢地站起身,拂了拂落了些紙灰的衣襟。
“姑娘!”,一聲喚在她身後略顯焦急地響了起來,待她轉回頭,就正看到了王媽媽的那張老臉。
“媽媽不是說近日腰膝痠痛得慌自歇着去了?怎麼又有事來找我?”
“姑娘!有禍事了!”,一臉焦急的王媽媽一把拉住了曼雲的手。目含淚光道:“令姐被高夫人禁在家中佛堂,說要將她賜死呢!”
“姐姐一向賢惠。卻不知何事惹着了高夫人?”,曼雲甩開了老女人硬攀上來的手,後退了步,清聲問道:“明人不必說暗話,媽媽在我這兒不妨實話實說。”
正在戲癮頭上的王媽媽齣戲也快,一下子就收了淚。斂襟淡笑地立在一邊。
“姑娘真的鐵石心腸不顧了這個姐姐?這一次,她可是被婆婆逮了現行,下毒害了長房的瑾哥兒。不論送官還是開祠,她也難逃其罪,而周家女的毒名可要傳了四下了!”
“五姐下毒害個奶娃娃?”。周曼雲挑起眉,悲涼一嘆,轉而問道:“瑾哥兒死了?”
“沒有!現正用藥吊着命,能不能活,得看姑娘您要怎麼做了。瑾哥兒活着,令姐就能活着,而他哪天死了,令姐也就不得活了。”
不說周曼音有沒有能力下毒,就單說高瑾發病那天,高維夫妻是一起送她回去的,曼音也是知道那個孩子是有病的,又怎會多此一舉。
“方纔在高府,高夫人怒罵令姐的同時還提到當年周太夫人對您及其他人下毒的事,一堆下人聽着都嚇壞了。若是高家沒有強力約束着,估計明早街頭巷尾就滿是周氏幾代盡皆毒女的傳聞了。”
“沒想到媽媽除了對付我,還想對付了五姐?”
王媽媽對着周曼雲的這句問話但笑不語。她們從來沒想過對個無用的曼音出手,這樣的事提前做着,只是爲學周曼雲要被運用之後會造成的影響做着準備。
周家女的毒是世代相傳,高家同樣也是無辜的受害者。到時被逮了現行的周曼雲和現在被抓起來的周曼音,姐妹一起死了就一了百了。
審視着王媽媽的神色,曼雲心中對高府毒案的真相有了幾分認識,但心中那種鬱結難紓的憋悶就更濃了。
“王媽媽!瑾哥兒即便胎裡帶病,他們高家也捨得下手栽髒?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高維與薛素紈的親生子吧?”
前世裡曼雲曾聽過錦鄉侯高維的庶長子是個常年關在後院的病簍子,因爲那孩子小時候她作爲嫡母抱過養過,也還暗地唏噓過。可沒想到這一世早出生下的這個孩子更加可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