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監繡着八寶紋的鞋面湊得越來越近,翳嬋手心裡不知何時已經滿是冷汗,木棍在手中溼滑滑的,不多時就要脫手而出,她卻下狠了力氣,攥的越來越緊。
那太監的一步一步輕聲走着,是閹人慣常的貓步一樣的輕聲,卻彷彿是蹋在翳嬋的心尖兒上。
每湊近一步,那心就被這無聲的腳踩得又往下沉了幾分,翳嬋的面上都露出冷汗來。
天道輪迴,她如今越發沒有怕的人怕的事兒了,今日卻叫這小太監嚇得一顫。
果然人若是沾了情之一字,心裡有了最柔軟的地方,就再也做不成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而她,卻甘之如飴。
想到這兒,翳嬋的手,不由又攥緊了幾分,不論如何,今日她定是要出去尋邢墨珩做了那事的,神擋弒神,佛擋殺佛。
不過就是個小太監,若是被發現了,也該是他到了命喪黃泉會孟婆的日子!
翳嬋側臥,舉着棍子,不出聲響的往前蹭了蹭,眼見着棍子就要從牀下露出來。
那太監全然不知自己的處境,又往前走了兩步,似乎有些遲疑,手裡拿着火摺子就要點起來,嘴裡還不停問着,“快出來還有個活路!我方纔明明看見你了!如若不然,待我稟明瞭聖上!你個賊人死無全屍都不爲過!”
有了這喝聲助威,那小太監腳步愈發堅定的往牀榻這邊湊過來。
衝着那雙近在咫尺的腳,翳嬋高舉起了棍子——
——砰!
一聲巨響,那太監嚇得“哎呦!”一聲,往後退了兩步,正正大逆不道的跌落龍牀上,順着那力道雙腳一擡,堪堪躲過了翳嬋毫不留情落下來的棍子。
翳嬋見一舉不得,怕這太監已經發現了自己的蹤跡,抱緊棍子就要從牀下面竄出來,幾棒子將那太監打死過去,藏在這牀下面,等別人發現的時候她的事兒早就成了。
才往前蹭了一下,卻聽那太監大聲喝道,“誰?是誰在那兒!”
聽他說的是那兒,翳嬋愣了一下,待要再動作,才見方纔發出聲音的地方又響起了熟悉的人聲,那人痛呼了一聲,“哎呦!敢問公公是哪位?怎的不點燈?”
那太監一聽卻不答話,只問道,“你是何人?”
外面的天雖然還沒有全暗下來,可這雍明宮內有幾處奢華的簾子,將那太陽盡數都遮了去,屋裡就此暗下來,因而那太監方纔被瓷瓶跌落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也沒發現腳下翳嬋的動靜。
見杏雨已經跟牀上的太監搭了話,翳嬋心中一鬆,額頭上已經滿是冷汗。
杏雨似乎也是有些害怕,口中道,“奴婢是嬋宮嬋妃娘娘身邊兒的杏雨,奉娘娘的命來問問,皇上晚飯擺在哪裡,可有什麼想吃的?”
那太監一聽是嬋妃宮裡的人,心中鬆了一口氣,趁着杏雨看不清楚,趕緊從龍牀上站起來,掩飾的急急忙忙向着杏雨的方向去了,狐疑道,“剛纔發出聲音的也是你?”
“剛纔?”杏雨心中惴惴的,不知道
能否忽悠過着太監去,面上只做不知的樣子。
那太監湊近了,見她如此,心中想着方纔雖然聽見聲響,一個人卻也沒看着,現如今看着,多半兒就是這杏雨丫頭髮出來的聲音,因而又往杏雨處湊了湊,低頭就看見腳下碎了一地的瓷瓶子。
杏雨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心中來了一計,不安道,“方纔太暗了沒看清楚,不小心將這瓷瓶子打碎了,這可如何是好?”
說着就急起來,面上都要哭出來。
那太監見她如此,又想起這些時日嬋妃的受寵來,若是真的如此下去,日後被嬋妃得了鳳冠,少不得眼前這個杏雨,也是個手裡有權的,如今投個桃子給她也是不費事兒的,興許日後這丫頭也能回個李子給他。
因而當下沉吟道,“這事兒確實是難辦,若是皇上發現了,少不得要大發一頓脾氣。”
杏雨見他被自己轉移了注意力,隱晦的瞧了瞧屋子裡邊兒,隱隱約約的看着牀下似乎是有個人影,想來就是嬋妃娘娘了。
一個娘娘竟然躲到了牀下面,杏雨不敢多想,如今把這太監拉到外面有機會讓娘娘出來纔是,如若不然,少不得日後也會遷怒到她身上。
且這太監口中說着不好辦,卻沒說不能辦,可見是要拿喬一番,不如就順着他來,“還請公公指明出路,日後定當涌泉相報。”
那太監見她上道兒,自己得逞,心中敞亮,“難辦是難辦了些,不過也還有法子,這瓷瓶原是有一模一樣的一對,另一隻都放在庫裡落了灰,就是拿出來換了,也沒人知曉。”
原來是管倉庫的張太監,杏雨心中有數又說了日後一定報答的好話,哄得這太監答應下來。
見時候不早了,杏雨順口道,“張公公與我一起出去吧,這宮裡空落落還怪瘮人的,不知道皇上去哪兒了,娘娘那邊還要回復呢。”說着就往外走。
張太監少不得要跟着杏雨一起走上兩步,兩人就向着屋外去,口中回道,“皇上今日去了昭明殿,說了歇在那邊兒,因而這時候人才少了。”
杏雨點點頭,心中其實並不在意皇上去哪兒了,只找了藉口,一直拉着那太監出了雍明殿,又在避了門口的地方,拉着張太監好一番聊,心中只想着,不知道娘娘找沒找到機會出來。
翳嬋眼見着張太監被杏雨哄走了,心中已經給她記上了一宮,後頭聽見張太監說邢墨琂今日在昭明殿歇了,心中有數,這是疑着那些謀士了,可見他這回兒是鐵了心思,心中不由愈發着急邢墨珩的事兒。
顧不上沾了不少灰的衣裳,翳嬋連滾帶爬全無形象的從牀下蹭了出來,沒設想一擡頭,就撞上牀邊的一個花架子,來不及捂腦袋,巧是一個方塊兒的物件掉下來,正落在翳嬋肩上。
肩膀上一痛,翳嬋咬緊了牙怕剛纔的事情再發生,因而不敢發出聲來,只得忍着。
沒成想那方塊兒落在肩上一彈,又落回懷裡來。
翳嬋摸出來一看,喜從心頭起,可見老天覺得她和邢墨珩是一
對,幫着她的,懷裡這東西分明就是她那日恰巧發現的腰牌。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翳嬋心中一陣喜悅,似乎今日之事已經成了一半。
“原是我記錯了……”翳嬋心中嘆了句,顧不上別的,把腰牌藏進懷裡,就一溜煙兒的往嬋宮跑回去。
正是傍晚輪班用飯的時候,路上人少,翳嬋一路跑回去竟是也沒遇到什麼換防的侍衛,因而心中越發肯定,這是個好兆頭,今日之事必成!
她心中歡喜,又惦記着天黑的事兒,故而賜了下頭的人用飯。
下頭的人今日原被翳嬋下了一跳,如今得了賞賜心中也鬆了口氣,嘴裡不住的誇讚翳嬋溫良恭儉,自有一番大氣,又聽說飯後還可支了攤子喝酒聊天玩上一玩,心中只有更高興的多用了些飯。
與皇宮隔着大大小小几條巷子的鎮南王府,衆人卻有些食不下咽。
今日邢墨珩有不得不親赴處理的事情,因而大老早就離開的鎮南王府,穆雲杳來的時候,邢墨珩已經帶着疾風走了,只留下雷霆一個。
雷霆按照邢墨珩的吩咐與穆雲杳說了,只說今日要去遠郊的地方處理一撥膽大包天的強盜,是以要午後纔可回來,還請穆雲杳在鎮南王府多呆一時半刻的,陪着邢驚蟄看看書書,或是玩一玩兒也好。
穆雲杳一聽事出有因,自然應了,拍了小米回家與素問靈樞說清楚,再讓素問跑一趟與她娘說清事情,晚些回去。
吩咐晚了,穆雲杳心中卻有些疑問,這京城的各處守衛都是邢墨琂在管着,怎麼就捨得讓邢墨珩去了,更何況,邢墨珩也沒有掌控京中幾處兵營的虎符,又要帶什麼人去剿匪?
這窩子土匪強盜她飯後也挺穆峰和穆雲瀾說道過,據說雖然是一羣上不得檯面的草莽之徒,可手下的力氣和刀子卻是不若,先前似乎也有京官帶人剿過,最後不知爲何倒是不了了之了。
穆雲杳還記得當時候穆雲瀾的語氣,分明就是很想去處理一番,可是礙着鎮北將軍府已經被皇上盯上多時了,又沒有京中的兵。
平白的攬着這樣的事兒,又要帶上自己的私兵去,明白着就是要招皇上的白眼。
因而這事兒最後也就不了了之,倒是穆峰和穆雲瀾兩人,已經呆的快要長蝨子了。
穆雲瀾還好,又那麼一起自狐朋狗友一塊兒喝酒湊趣,穆峰平日匆匆處理了北城送來的暗報,再更幕僚商議幾句,得空就湊到秦瑜那兒去,兩個瞧着倒是又親近了不少。
那日宮中邢墨珩和邢墨琂的對峙她是親歷者,因而心中越發懷疑邢墨珩爲何這個時候強出頭。
不知不覺已經把鎮南王府混的像自己家一樣熟,想着穆雲杳就忍不住問出來,“怎麼這事兒落到你家王爺身上了?”
她這些日子,不時就“清醒”一回,因而她這樣問,雷霆也不覺得奇怪,再加上邢墨珩明確吩咐過,什麼事兒都不需要特意滿了穆雲杳,當下就有些不滿道,“還不是因爲上頭那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