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掀起厚厚的氈簾,伺候着胤禛入得東側的耳房內方纔離去。此時,誠親王胤祉、淳郡王胤祐、貝勒胤禩、貝子胤禟、敦郡王胤礻我,貝子胤祹、皇十三子胤祥等在京諸年長阿哥俱已在內齊聚,大夥分了長幼坐着。見胤禛進屋,自胤祐以降紛紛站起相迎,只胤祉仍舊靠着杌子不動,頗有些勉強笑道:“看來皇阿瑪處竟是一刻都離你不得。才這幾個時辰,就兩回宣召四弟去御前。”許是語中之意太過吃味,胤祉說到後面自己也覺不甚妥當,清咳了兩聲,方又添了一句道:“四弟受累了。”
胤禩見只是胤禛一人入內,並無馬齊等重臣相隨,並不像是要傳立詔書的模樣,倒是暗裡鬆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些許釋然。雖說康熙一天之間兩次相召胤禛,想來不過只是囑咐些差使雜事,再說些父子間的閒話便了。再想及適才胤祉急哧白咧的形狀,只是鄙夷不已。上前幾步,拉着胤禛安坐在上首胤祉身旁,道:“四哥快同兄弟們說說,皇阿瑪現今如何,可曾允了兄弟們覲見問安?”胤禛面帶憂色,稍一躊躇,道:“我也曾向皇阿瑪稟明一衆兄弟想請安的心意,只皇阿瑪仍是昏沉的時候多些,目下還需靜養纔是。”聞此言,一旁的胤禟嗤笑了一聲,道:“前些日子四哥就想一直照應在皇阿瑪身邊,皇阿瑪偏是不準。四哥不嫌麻煩,一日三趟遣了侍衛太監問安。可四哥再孝順,也不該擋了我們一衆兄弟盡孝道罷?今兒可算是扯了虎皮當大旗,就指着借皇阿瑪的口,堵了兄弟們見皇阿瑪的門不成?”稍一頓,胤禟猶自不肯罷休,陰陽怪氣地又道:“方纔那陣勢,看着真是眼熟。雖說時移事易的,怎麼倒又像當年老大掌着關防的情形了?”此言頗有些指責胤禛用心不善,又有挾天子之意,胤禛自是恚怒,正欲與他分說,胤祥已然開口道:“九哥這話說得蹊蹺。四哥身爲子臣,聞君父抱恙,不得已身上兼了祭祀的差使不得榻前盡孝,遣了身邊的人問安有甚麼錯處?倒是九哥您,沒侍奉皇阿瑪的病也就罷了,整日價的盯着四哥身邊的人。敢問九哥想幹什麼!再者,四哥可曾有一句半句地阻了九哥盡孝?馬齊,隆科多,馬爾賽都在,太醫們也都伺候在聖駕旁,皇阿瑪見不見你,四哥可是擋不着。九哥要覲見,儘可以現在跪在前院裡候着,看皇阿瑪應不應你的請。”
胤礻我見胤禟言語上輸了道理面上掛不住,一旁相幫他道:“倒輪得到你教訓九哥麼,若說在我們這班兄弟裡有人不孝,左一個逃不過是你老十三!這些年,若不是你犟頭倔腦地同皇阿瑪鬧,又怎麼會有請安折上的那句考語?”胤礻我此言甚是誅心,胤祥聽了當即面色變得蒼白,向後踉蹌了一步,滿眼滿心皆是那紅色刺目的十一個字“胤祥乃不大勤學忠孝之人”!胤禛此時已是勃然,卻因怕擾了康熙,又兼着這事牽了己身,時下里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起身走近胤祥,安慰地拍了拍他肩,道:“不求盡如人意,只求無愧我心。凡事自有天鑑,由得別人去說。”看着這一班弟弟們吵得熱火,胤祉卻是一言不發,他現在便只一腦門的官司,可勁兒只是琢磨爲什麼康熙宣的不是自己覲見,哪還有心思管得他人去。倒是胤祐看不下去,壓低了聲兒斥責胤礻我胤禟道:“都閉嘴!皇阿瑪病沉,你們不說爲君父分憂,倒在這裡往自家兄弟心窩子上戳刀子,皇阿瑪素來教諭的兄友弟恭四個字,可是都不記得了!”胤祐素來性子恬淡,又因着腿疾,從不與弟兄們相爭,故而極少見他發如此氣性,一時間胤礻我倒也不敢再造次,只是憤憤哼了一聲,自顧自坐了。
此時,氈簾掀開,又是陳福入內,衝着胤禛匆匆一禮,道:“皇上召四爺即刻見駕。”胤禛眉間一凜,也顧不得再候着陳福打門簾,立時起身出得門去。趙福正要緊隨而出,便見胤禟也急急站了起來,叫了一聲,“我內急”,帽子也沒帶便往出而走。趙福伺候着胤禟掀開了氈簾,門外雪花迎面而來,一股寒氣逼得胤禟也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低低問了趙福一句:“皇上又召四爺做甚麼?”趙福苦笑道:“我的好九爺,這哪是奴才能知道的事兒?內屋門口有四個侍衛守着,傳奴才的時候才得進去呵。”胤禟眼中透出些陰沉,問道:“守着的侍衛,都是些什麼人?本就是皇上身邊的,還是隆科多的人?”趙福被他問得一愣,道:“還是來保他們四個近身的侍衛。九爺,這…這是怎麼個說話啊?”胤禟稍透了口氣,道:“爺只是怕…得了,跟你也沒什麼可說道,多留點神,若是能有一句半句透出風來,爺必有重賞。”言罷,已是一張西城的三進院子的房契遞了過去。趙福有心推辭,然見着胤禟陰冷的眼神,終是不敢卻了他意,默默收了放在袖籠裡。
胤禛此刻亦是思緒紛擾之極。他之前接侍衛所傳口諭從齋戒處疾馳而來,已然亂了心思,生怕到了園子後見着的是滿目悲色。所幸皇父暫且無礙。一連兩回相傳來見,康熙只是攥了他手,零零碎碎地與他說些治國之道,卻因着病沉,說不得一小會便又昏昏睡去。雖說這幾年康熙身子一向不好,身子狀況常有反覆。可這一回病勢兇猛,胤禛心裡亦是沒了方寸。倘若康熙真的熬不過去了,自己雖說八九分便是那聖心默定之人,然臨了這亂局,真的就能安穩坐上那個位置麼……一衆皇子之間,胤祉,胤禩,胤禎,哪一個會對自己接掌大位心悅誠服?即便三位重臣,隆科多與自己有甥舅之情,臨到大事雖難保必定站在自己一邊,至少也不會害了自己。馬爾賽算是故交之後,往日也有些交情,卻談不上深厚。而馬齊之前親近胤禩,而其女又爲胤礻我之妻,他……人心難測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