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就這樣悄悄過了,一夜飄雪,精神抖擻的梅花樹上堆滿了積雪,芍藥帶着幾個年輕的宮婢一大早便來此收集血水,沾了梅花清香的雪水用來煮松針茶最好不過了。
梅林東北角便是靜妃沈惜言住得宣邑宮,紅白相間的梅林是冬日最具生機的畫面,透過半開的梅花隱約可以看見宣邑宮金碧輝煌的建設,自從宇文徹大封了六宮之後,皇后楚若安尚未回京,而沈惜言又對外宣稱臥病在牀,多日沒有去宜妃處請安,已經惹得宮中流言四起。
小梅攙着芍藥在一旁的亭子裡歇息,然後取出絹巾替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漬,半是心疼半是勸慰道:“娘娘,以後這些事兒吩咐奴婢辦就好了,您怎麼能爬那麼高去取呢?萬一受了傷叫奴婢如何是好?”
面對小梅忠心耿耿的關懷,芍藥一時心頭塌陷了大片溫婉,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和薔薇當年陪着楚若安在雍肅王府的那些日子來,經年流光一轉而逝,當初仍是她們誰都沒有想到今日會是這樣的結局。
芍藥輕輕拍了拍小梅的手,擡手笑得溫婉而淺淡,時光沉澱下來的不止是她曾經暴躁的脾氣,還有洗盡鉛華後對世事釋然的那份落拓:“好好好,本宮以後就安心當個吃貨便是。”
“撲哧!”
小梅忍不住輕笑出聲,同時也惹得梅林一衆收集雪水的宮婢都笑出了聲,她們很喜歡芍藥這個主子,體恤下人,憐憫悽苦,又沒有主子架子,十分親和,難怪能得到皇上的信任呢!
小梅遠遠看到對面有個人影,一見到她們扭頭便想逃走,她上前兩步,沉聲喝道:“什麼人!見了宜妃娘娘也不行禮?”
那人見無處遁身,只得乖乖轉身噗通一聲跪倒在積雪裡,顫巍巍垂首道:“奴婢、奴婢宣邑宮寶珍給宜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寶珍?真是冤家路窄!想當初在雍肅王府,寶珍和芍藥互看不順眼,幾次三番大打出手,然而大多數時候都是芍藥吃虧,寶珍畢竟是沈惜言的貼身丫鬟,身後是整個權大勢大的沈家,現在想想,當年芍藥沒有死在她們手裡還真是萬幸。
芍藥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短暫的沉默被忐忑不安的寶珍認爲是禍非福。她已經足夠小心翼翼地想避開她,可偏偏還是沒能逃脫,果然做盡壞事的人都會得到報應。
想到此,她反而心情鬆了鬆,當即俯首叩頭,任憑刺骨的積雪侵蝕她的膝蓋和手掌,她定定道:“奴婢當年有眼不識泰山,多番冒犯宜妃娘娘,自知難逃一死,請娘娘念在多年相識的份兒上,給奴婢留個全屍!”
聞言,小梅等人頓時瞭然,紛紛朝芍藥投去疑惑的眼神,不料想芍藥只是淡漠一笑,一舉一動間有着當年薔薇的穩重模樣,反倒更顯豁達:“起來吧,本宮何時說過要殺你?”
“可是……”
寶珍始料未及,忍不住擡眸望向芍藥,果真看到她笑意盎然,寧靜淺淡中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溫柔,好像已經融入了大自然般叫人賞心悅目。s173言情小說吧
芍藥起身,梅紅色長裙上用金線繡着的薔薇花栩栩如生,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精緻,衣襟袖口處滾邊鑲着的一圈白色兔毛把她本就白皙的肌膚襯得越發晶瑩剔透,霎時覺得美豔不可方物,她慢慢走到寶珍身前,示意小梅將她攙起來,道:“積雪尚深,你衣着單薄,跪太久了會傷着身子。身爲奴才,雖然不是什麼金貴身軀,但也要自己愛惜自己,知道嗎?”
“我、奴婢……娘娘……”寶珍心慌意亂,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覺得如今的芍藥就像一輪太陽,照得她渾身暖得睜不開眼睛。
“好了,什麼都別說了,帶本宮去看看你主子,也不知最近好些了沒?”
不等寶珍開口,芍藥便兀自朝着東北角的宣邑宮而去,長衫逶迤身後一片白雪紅梅,竟好似這院子裡一道最美的風景。
……
“哼!一個賤婢都能排在本宮前面,哥哥到底是怎麼辦事的!他不是口口聲聲告訴本宮一定能當皇后的嗎?”沈惜言想着就來氣,一上午幾乎摔碎了房間裡全部擺設,一屋子的奴婢太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紛紛不敢多言。
“現在倒好,死了個楚若安還能撿個便宜!回來依舊當皇后,連那該死的芍藥都封了妃,皇上這不是寸心要本宮難堪麼!”
沈惜言已經許久沒再發脾氣了,自從馮芷蘭死了之後她愈發安分不少,只不過而今宇文徹當了皇帝,她信心滿滿等着坐上皇后的寶座爲沈家揚眉吐氣,卻不想被一個侍婢搶了風頭,自打出生到現在,她還從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呢!
“娘娘息怒,小心身子!”
“息怒息怒!你們就知道這些沒用的,叫本宮如何息怒?!”沈惜言擰眉,拂袖將手邊的茶盞摔了出去,碎渣子劃傷了紫菱的臉頰,她緊緊捂着傷口,鮮血從指縫中流下去,紫菱疼得淺泣幾聲,越發惹得沈惜言煩躁不安。
“閉嘴!整天哭哭啼啼,難怪皇上不來本宮這裡,你這個賤婢!賤婢!”
“啊,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紫菱被沈惜言拳打腳踢,蜷縮在一旁哭得更加悽慘,芍藥一進門便看到這樣一副情境,當即蹙眉喝道:“住手!”
衆人見芍藥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紛紛轉身跪拜道:“宜妃娘娘萬福!”
沈惜言怔然一愣,對上芍藥漆亮的雙眼,她竟不自覺有些膽虛,寶珍匆忙跑過去在她耳邊嘀咕一聲:“娘娘,她位居四妃之首,您得行禮。”
“啪!”沈惜言側首便摑了寶珍一巴掌,赤紅着雙目罵道,“混賬東西!你如今也學了她們見風使舵的本事麼,難道忘了本宮纔是你的主子嗎?”
“奴婢不敢!”
寶珍嚇得渾身發抖,旋即跪倒在沈惜言腳邊,再不敢多言半句。
看到這樣張狂放肆的沈惜言,讓芍藥驟然想起當年楚若安所受的那些委屈,她努力剋制住自己的脾氣,神色平平上前看了看紫菱臉上的傷口,頗爲激動道:“靜妃,皇上賜你封號‘靜’字,便是希望你能收斂性子,學會安靜自處。如今你藉故不去本宮宮中請安,本宮可以原諒,但是無緣無故虐打婢子,本宮便不能坐視不理!”
言畢,芍藥上前端坐在椅子上,小梅吩咐宮人將紫菱帶下去處理傷口,然後冷着臉站在芍藥身邊。
“你……哼,別以爲穿得光鮮亮麗就是鳳凰了,從前你還不是一樣是個奴婢要在本宮面前行禮請安麼?怎麼,現在過上好日子了就忘了過去的規矩?”沈惜言怒火中燒,將自己對宇文徹的不滿全部放射在了楚若安的身上,而芍藥又是楚若安曾經的貼身侍婢,自然而然就成了她如今的呃出氣筒。
“放肆!”小梅忍不住冷喝一聲,“靜妃娘娘還請自重,您如今否定宜妃娘娘的身份便是質疑咱們皇上的旨意,忤逆之罪恐怕靜妃娘娘你擔待不起吧。”
沈惜言驟然擰眉不語,惡狠狠望着小梅,當即便輕淬一聲:“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跟主子插嘴?我說你們宜妃娘娘就是這樣教訓奴才的嗎?”
小梅深知替芍藥惹了麻煩,當下又氣又急,芍藥面色不改,卻沉聲開始發話:“靜妃生性殘暴,血染宮廷,有違皇上善待六宮之心願,本宮罰你半月內禁足抄寫觀音心經贖罪!”
“你……你這個賤婢,竟然騎到本宮頭上來!賤婢!”
沈惜言喋喋不休的罵聲充斥着整個宣邑宮,芍藥恍若未聞,又吩咐身後小梅道:“你立刻去將事情回了皇上,然後將紫菱帶回去好生照顧着。”
“是,奴婢遵命。”
芍藥處置沈惜言一事很快就傳了出去,多數朝臣對芍藥的做法大加讚許,而唯有沈琥一人不滿,只可惜勢單力孤,這個啞巴虧他和沈惜言是吃定了。
年關將近,錦繡與十四終於將楚若安帶回了京城,錦繡早就替楚若安打扮好,鳳冠霞帔罩在她身上分外漂亮,讓人不自覺便想起母儀天下這四個字來。
天色將黑,馬車吱呀呀駛入了皇城,錦繡替她將狐裘披好,低聲囑咐道:“待會兒文武百官會夾道相迎,娘娘無須緊張,只要由奴婢攙着慢慢走上臺階即可。”
楚若安空洞無神的雙目依舊沒有一絲色彩,冰涼的四肢凝聚了太多寒氣,愈發讓她像個冰山美人。
錦繡無奈輕嘆一聲,什麼都沒再說,不多時,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十四翻身下馬掀起棉簾,錦繡攙着楚若安下車,立刻便聽到震耳欲聾的呼聲在皇城中響起。
“臣等恭迎皇后娘娘回宮,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臣等恭迎皇后娘娘回宮,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臣等恭迎皇后娘娘回宮,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如排山倒海般的呼聲伴隨着她虛空無力的腳步迴盪在被無數宮燈點亮的皇城裡,楚若安在他們的跪拜中越發死寂的像一座孤城,宇文徹帶着芍藥和沈惜言等人站在高臺之上望着她,那一刻,他終於給了她整個天下,卻再也換不來她一點點的愛恨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