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的香味滲入了她的夢境,那是一片梨花繽紛的土地,漫天漫地飄落的花瓣灑在她和他的衣上,她倚着他懷裡,靜靜望着湛藍的天空,恍然覺得歲月如此靜好,雖死而無憾。
醒來時,似乎外面的天還沒亮,她嘗試着動彈了一下四肢,覺得比昨日好了些,同時發現自己真得整整一晚都倚在寒冽的肩膀上休息,他一直保持着僵直的身子不敢動彈,此時垂首與她四目相對,稍稍帶些疲倦的眼神頓時讓她心疼不已。
“天還沒亮,再睡一會兒吧。”寒冽擡手柔柔替她捋了捋額前凌亂的劉海,聲音暖得像初升的日頭。
楚若安彎脣一笑,欣甜的神色躍然於眉梢,他不禁歡喜道:“你……你能笑了!”
從未覺得世上會有如此美麗的笑容,能夠抵擋朝陽升起之前的黑暗與絕望,彷彿是從天外而來的一縷輕柔仙風,驚豔了時光,折煞了凡世的歲月年華。
寒冽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滑稽,但他眼底流瀉而過的那一抹純真歡樂還是沒能逃過她的眼睛,於是她挑眸道:“嗯,比昨天好很多了,只是四肢仍然有些使不上力氣。它只是短暫得讓我失去所有知覺而已,即便不吃藥不治療也會慢慢恢復的。”
“那不行。”寒冽立刻否決了她的話,極爲嚴肅道,“昨日本座已經傳出星火令通知了蕭風,他很快就會到。”
楚若安聞言,刻意擺出一副爲難的神色,嘆息道:“他那個人那麼囉嗦,這下我準沒好日子過了。”
“既不想睡,我去給你做早餐吃吧。”
寒冽忽然興之所至的一句話卻足夠讓楚若安回憶很久,也許他與她一樣都很眷戀在這個小鎮的靜謐生活,所以很多人生中的第一次都留在了這裡,留在有他和她共同回憶的這座園子裡。
“好啊。”
楚若安輕笑着頷首,目光卻是意味深長,她可不會相信一個高高在上的樓主大人會做出一頓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出來。
不過,無論有多難吃,她都已經做好了全部吃掉的心理準備,就像那一次他面色淡然喝掉她熬的蔘湯一樣體貼。
炊煙裊裊,窗外滿樹梨花在霧渺中搖曳,東方漸漸升起的緋紅溫暖了視線,她靠着軟枕望出去,眸色比朝陽更要柔和,看着他忙進忙出,看着他捋清袖子洗菜,看着他熟練地生火做飯,就像看一場八點檔的溫馨家庭劇,輕鬆而快樂。
枝頭鳥兒嘰嘰喳喳,寒冽很快就做好四樣小菜,清粥裡熬着從梨樹上新摘的梨花,溢得整座屋子都充滿春天的味道。
待他看到楚若安目瞪口呆的樣子時,不禁輕笑出聲:“看得出你食量一向很驚人,不過早餐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還是清淡一些好。”
說着便將食物放在牀前的矮几上,楚若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臉,怔怔道:“殺手還有人專門教做飯嗎?我瞧你這幾樣菜比飯館裡的還要好呢。”
寒冽對她的讚美似乎已然預料得到,此時只端起一碗清粥在她身邊坐下,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親自喂到她嘴邊:“你嚐嚐看。”
“我、我自己來就好了!”
楚若安開始臉紅,想要接過他手裡的碗卻還是有些力不從心,見她十分懊惱,寒冽抿脣道:“我猜蕭風他們很快就會到了,你要等他來餵你嗎?”
話音剛落她立刻張嘴喝光了勺子裡的白粥,神色變得更加驚訝,不住陳讚道:“太棒了!以後你不做殺手了可以開飯館,一定飄香百里的!”
從小到大,寒冽幾乎甚少與人這樣親近過,超出了朋友的客氣禮貌,卻還不到愛侶那般的親密無間,像親人吧……他已經忘記了親人的樣子和感覺,對於自己打從心底想要照顧關心楚若安的這種感覺,他覺得這便是所謂的親情了吧。
寒冽說得不錯,楚若安剛剛吃飽就聽到敲門聲,他不慌不忙收拾着案几上的剩飯和剩菜,之後便聽到轟隆一聲,蕭風竟生生撞門而入,風塵僕僕。
“師兄。”
楚若安輕呼一聲,後者卻被如此溫暖的畫面擊中,半晌後方回神,不緊不慢道:“嚇死我了,我以爲師妹你……所以這麼久都沒人來開門。”
寒冽斜睨他一眼,看到園子裡還站着同來的妙春,因而壓低聲音道:“烏鴉嘴!你師妹死了與你有什麼好處。”
“呸呸呸!”蕭風也意識到自己說了錯話,當着楚若安的面淬了三遍,然後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師妹你別生氣,是我說錯話,是我說錯話了。”
妙春緩緩近了屋子,有些意外寒冽和楚若安的相處方式,一點不想主僕,卻像極了一對恩愛夫妻。
頓時,她對楚若安生了幾分嫌隙,只朝着寒冽盈盈作揖:“妙春見過樓主。”
“嗯,辛苦你了。”寒冽將捋起的袖子放下來,神色淡淡如流水,“本座記得你在無回堂也很多年了,蕭風曾誇你學了不少東西,所以楚若安就有勞你照顧了。”
這話,哪裡像是吩咐,儼然就是將楚若安當成了自己人,反而讓妙春覺得生疏的令人難過。
“樓主言重了,只要是您的吩咐,妙春一定萬死不辭。”
蕭風二話沒說衝上前替楚若安把脈,而楚若安則是將目光放在妙春身上,她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穿着一襲很怡人的水粉色長裙,外衫繪着白色水仙花,長髮挽起雙仙髻,看起來十分靈動可愛,然後清麗的眉目卻透着濃濃的倔強,想來並不是個像芍藥薔薇那樣柔順的女子。
此時,蕭風微微蹙眉,又細細察看了楚若安的舌苔和眼白,沉思片刻道:“很奇怪,脈象顯示她只是過渡勞累有些虛弱而已,但你我都知道普通的虛弱並沒有這麼嚴重的症狀,依我看……這並不是好現象。”
“你的意思是隻有在她下次病發的時候診脈,也許纔會能查出問題所在?”寒冽手握成拳,不敢去想象昨日她那全身僵硬的樣子。
那樣的她,脆弱得像個被遺棄在冰天雪地中的嬰孩。
蕭風點頭,房間一時陷入沉寂。
妙春將廚房收拾乾淨,又把自己同意帶來的新茶爲寒冽衝了一壺上來,此刻楚若安才知道原來他並不喜歡喝花茶。
“樓主,您放心吧,樓裡事務繁多,這裡有屬下和蕭堂主在就可以的。”妙春脣邊凝着笑意,聲音如枝頭的黃鶯鳥一般悅人心神。
那一刻,楚若安不自覺轉移了一直落在寒冽身上的目光,錦被中的雙手慢慢緊握,可惜使不出氣力的感覺像極了此刻心頭翻涌而來的無奈失落之感。
但是很快,她揚着輕笑道:“有師兄陪着我就可以,你不必把時間都花在這邊,生死有命。”
這話看似體諒,卻含着濃濃的醋意和幽怨,蕭風不由得也望向寒冽,卻見他似乎沒有勇氣去看楚若安的眼,只轉身喃喃道:“最近樓裡有些麻煩,本座必須得回去處理,你、好好歇着吧。”
最後,他竟連一個告別都沒有便大步離開,而楚若安也固執得將臉別過去,逼着自己不去看他梨花下遠離的背影,心頭卻堵得更加厲害。
眼看着他們不知何故鬧起了彆扭,蕭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後只連連搖首嘆道:“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嘛。”
“妙春,樓裡又出什麼亂子了?”蕭風從藥箱裡那出兩顆保養內臟的清香藥丸,就着溫水幫楚若安服下,隨口問了句身後整理房間的妙春。
妙春回身斜睨了楚若安一眼,那眼神讓她覺得特別不舒服:“還不是那個難纏的沈琥大將軍,也不知他從那裡找來了香草的圖畫,一直盯着咱們點剎樓不放,真像條難纏的笨狗。”
她意有所指,再回身時卻見楚若安已經閉目假寐,蒼白的臉色與微弱的呼吸不禁引起了她的憐憫,不免覺得自己如此對楚若安,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可轉念一想寒冽對楚若安的態度那麼親暱,她就忍不住心中來氣。
聞言,蕭風衝妙春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要楚若安好好休息,妙春將手中的抹布重重一甩,昂首出了屋子。
聞聲,楚若安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輕笑,她看得出來妙春是喜歡寒冽的,所以想來是誤會了自己和寒冽的關係,纔看自己不順眼吧。
寒冽,寒冽……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明明很靠近,明明也很疏離,她忽然有些累了。
……
蕭風仔細將園子的每個角落都看了個遍,然後趁着空閒將墜落的梨花收集起來做藥酒,必定不負這大好春色。
妙春坐在石凳上發呆,看到蕭風的衣裳與梨色相互輝映,越發顯得牆外繽紛的落英俗氣非常,她單手支頤,癡癡呢喃道:“我還不知道樓主原來喜歡梨花呢。”
蕭風聞言,笑睨她一眼,然後拍了拍肩上的碎花瓣,朗聲道:“你不知道得多着呢!等我師妹好了你可以問她,我猜她一定曉得寒冽喜歡些什麼。”
誰料妙春倏忽變了臉色,怔然起身,冷冷道:“師妹師妹!你師妹又不是神仙,樓主怎麼會什麼都告訴她!”
“你吃火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