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那是藏刀的模樣,縱然臉色青黑,七竅流血,慘狀已經覆蓋了他本來稚嫩清秀的五官,但楚若安又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那麼久的時光呵,他一直像個孩子執着得陪着自己,雖然每每遇到像帝釋天和宇文徹這樣的對手,他總是會成爲她的牽絆和包袱,可人生不就是如此嗎,有了牽絆,有了遺憾,有了無能奈何,有了無從選擇,才更叫人流連忘返,念念不忘麼?
“藏刀,你別怕,我一定會醫好你的,你忘了我醫術高超嗎?”楚若安喃喃自語,任憑雨打風欺都不願放開懷裡的藏刀。
“主子,您別這樣了好麼?錦繡會一直陪着您的,永永遠遠不會離開您。”錦繡很少落淚,但此時眼淚竟無聲無息劃落臉頰。
楚若安目光迷離和空洞,她冰涼的手指扣在藏刀已無聲息的脈搏間,刻意仔細得聆聽反而更加讓眼淚變得澎湃洶涌:“永永遠遠?他當年也是這樣講的,現在不還是背棄自己的承諾離我而去麼?”
“藏刀,我不會原諒你的,我這次說什麼都不會原諒你。”她含淚俯首合上了藏刀的眼皮,讓他的樣子看起來更祥和一些,“除非你是騙我的,除非你還會醒過來,我就原諒你。”
老天,爲何要這樣對待她楚若安?她逆天而行是自己的事,要報應就一併都衝她來好了,爲什麼總是要連累身邊無辜而真心待她的人呢?!
“王妃!”
十四匆匆入宮將事情通知了宇文徹,兩人剛剛回府便到了桃林,此刻看到楚若安悲痛欲絕的模樣,宇文徹手背青筋凸顯,加之她穿着單薄赤腳在風中,越發讓他的脾氣難以剋制。
他當即阻止十四的呼喊,不顧楚若安此刻脆弱的情緒,一把上前就將她孱弱的身體擁在懷裡,甚至用他微薄的披風將她罩住,目色間的疼惜和焦慮逼真得讓人羨慕。
他斜睨錦繡一眼,冷聲斥責道:“混賬!竟然讓她赤腳出來!”
“王爺,是奴婢無能!”錦繡俯首,極爲誠懇得跪地請罪,她很了宇文徹的性子,更何況這次確實是自己無能,若楚若安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會原諒自己。
十四看在眼裡,疼在心頭,但有不方便在此刻替她求情,只能緊握着雙拳,祈禱宇文徹能念在多年伺候他的情分下從輕發落。
“哼,本王暫不與你計較。究竟怎麼回事?”宇文徹的決定讓十四和錦繡都鬆了口氣,此時他全部的疑惑都在藏刀死亡的這件事上。
熾熱的溫暖融化了楚若安渾身的冷意,她慢慢擡首望着宇文徹,他輪廓分明,五官俊朗,雙目中的冷意像是與生俱來般永遠不肯褪色,她想起前兩日他曾說要藏刀服毒來牽制自己,所以當下也沒有細想,拔下束髮花簪便朝他胸口刺去。
“王爺!”
“王爺!”
十四與錦繡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呼出聲,而早就隱藏在暗處的暗衛卻及時飛身而下,不過令人更加詫異的是,宇文徹出手攔住了從天而降的暗衛,然後不做任何抵擋生生受了她的攻擊……
刺得很深,血液汩汩而下,不止暈染了衣裳,就連她的手心都沾溼了一大片,可是宇文徹卻微微抿脣,眸底浮過的片刻笑意竟如春風玉渡般溫柔內斂。
暗衛心頭一驚,當即撤了內力,俯首跪地,沙啞着聲音道:“請主人責罰!”
宇文徹眸光一冷,一腳踢開面前周身被黑衣籠罩的暗衛,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誡道:“所有暗衛以後均不許對她下手,是本王負她在先。”
“是,屬下誓死遵命。”
楚若安渾身抖得離開,眼睜睜看着他佇立在血泊之中,除了面色有微微的蒼白之外,依然像個神聖的雕像,她驟然捂脣痛哭出聲:“爲什麼要殺藏刀,爲什麼你要殺藏刀!宇文徹,你究竟想我怎樣?!”
“王妃你誤會了,王爺根本沒有動藏刀一根汗毛,此事一定另有隱情。”十四迫不及待上前解釋,生怕楚若安太過激動再次做出傷害宇文徹的動作來。
宇文徹不顧胸口的傷,那瑟瑟的痛楚摻了冷風融入血液中,也一併滲透進了他的四肢百骸,頓時覺得渾身冰涼,他彎腰抱起楚若安,發覺她輕巧得像片梨花,好像一陣風過便能將她帶去天涯海角,他有着說不出的苦澀和心疼。
“此事本王已經在查,只欠缺一些證據罷了。給本王一晚上的功夫,本王一定替藏刀報仇。”
楚若安氣急,加之在冷風中哭了許久,此刻被他溫暖的體溫包圍着頓覺疲憊,不自覺昏睡了過去。
……
凝香園。
宇文徹將楚若安送回臥房後便到了沈惜言這邊包紮傷口,那深至見骨的傷口看得沈惜言膽戰心驚,尤其是兩盆染了鮮血的冷水,更是令她不由得心生寒意。
“王爺,她也太不像話了!您寶貝似得哄着她,她倒好隔三差五就傷您一次,依妾身看不能久留。”沈惜言一早便準備好了拿出楚若安的這個短處說事,所以此時哪怕再排斥血腥味的侵襲也不會讓她亂了陣腳。
宇文徹微微眯眼,十四替他重新換了件袍子,微微天青色將他不怒自威的氣質削弱了少許,但冷意卻是多添了三分:“噢?那你又知不知道爲何本王今日要來這裡包紮傷口呢?”
“妾身不知。”沈惜言垂首,略顯不安地擡手扶了扶鬢邊的髮髻,心中驀然閃過一道冷意,“王爺已然許久不曾來過妾身這裡,但是妾身日日都吩咐寶珍準備着您最愛吃的茶和幾樣點心。”
這倒確是心理話,若換做從前的沈惜言,今日見到宇文徹定然要撒嬌訴說心中的抱怨,但如今……她雖深深愛着宇文徹,可到底是覺着生疏了。
宇文徹懶得理會,細細凝視對面低眉順目的女子,隱約可以想起當年她初進府時飛揚跋扈的樣子來:“是嗎?本王三番四次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非如旁人所言真得忌憚你哥哥沈琥,本王此生向來沒有不可爲或不敢爲之事!只是看得出你對本王確有真情在,縱有萬般罪過也其情可憫,否則單憑當年害死本王的血脈就足以將你碎屍萬段!”
沈惜言聞言,強自僞裝在外的堅強頓時潰不成軍,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心亂如麻,卻兀自不肯低頭:“王爺息怒!妾身自當感念王爺活命之恩,那件事確實怪惜言魯莽,妾身常常抄寫經文祭奠贖罪。”
宇文徹輕然闔目,單手摩挲着拇指處微冷的玉扳指,一字一句道:“本王已派人將小娟拖入了死牢嚴刑拷打,相信很快就能得到不少骯髒的證供。你與馮芷蘭耍得那些手段本王心知肚明,不過念在你被其利用的份兒上才懶得與你仔細,你也抽空告誡你哥哥一聲,他真是越來越放肆,難不成把本王當死得麼?”
“王爺……王爺……您要明察,那些事確實都是馮芷蘭唆使妾身做的!”沈惜言快要嚇破了膽子,以往她們仗着宇文徹不追查便以爲他什麼都曉得,因而私下才狂妄不羈,現如今他終於要處置馮芷蘭了,也不知自己還能有幾天好日子過。
宇文徹不願聽她哭訴,起身便徑直離開了房間,而沈惜言則是嚇得渾身癱軟,寶珍堪堪將她扶起時才發覺她後背早已濡溼一片。
“側妃娘娘,王爺不是說了不與咱們計較麼,您別擔心了。”
“不,不……寶珍,這太可怕了……真得太可怕了,說不定哪一天就輪到我了!”沈惜言死死揪着寶珍的衣袖,空洞的目光裡充斥着死亡般的恐懼。
聽她這麼一講,寶珍也沒來由的心頭髮慌,想起之前與馮芷蘭一起幹得那些勾當,單憑一條就足夠被株連九族了……
當即,寶珍也嚇得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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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若安一覺醒來天色已黑,錦繡在側室煮了一碗清粥,淡淡的百合清香勾人食慾,但只要一想到藏刀的事情,她便滿心悲慼,食慾不佳。
“錦繡。”
“王妃您醒了!”錦繡面上難掩喜悅之色,立刻端了熱茶到身前,“王爺親自替您輸了兩個時辰的內力,可嚇壞奴婢了。”
楚若安垂首開始喝水,忍不住又想起了藏刀,淚溼眼眶:“藏刀呢,那孩子怕黑,你們千萬不要留他一人……”
“您放心,十四安排了芍藥姑娘替他打理。”
“芍藥……也好,也好。”楚若安神智凌亂的很,藏刀驟然的死訊像是將她打下了十八層地獄。
“噔噔。”
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兩人的話題,錦繡側首問道:“誰?”
“是我,王妃醒了嗎?王爺吩咐我拿小娟的供詞給王妃過目。”十四的聲音略顯激動,待他話音剛落便看到錦繡打開了房門,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十四上前,發覺楚若安的氣色比之前差了好多,忍不住心生憐憫,在七步之外躬身行禮,道:“屬下參見王妃!已經證實藏刀是被馮芷蘭指使丫鬟小娟下毒所害,整個王府唯有廚房沒有王爺安排的暗衛,但據清晨與藏刀過招後的暗衛所言藏刀應該是去廚房找吃的,雖然那裡已經被清理乾淨,但柳媽說小娟早就說好那日清晨會去煮水晶餃子。所以,在侍衛的嚴刑拷打之下,小娟把什麼都招了,這是供詞,請王妃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