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生時光,從未覺得陽光也能照得肌膚生疼,她悠然推開房門,寒冽一擡首便是滿眼的寵溺和疼惜,像是一汪溫柔的海洋,每一次都能將她淹沒。
“怎麼不好生歇着?蕭風說你現在宜靜不宜動,否則加速血液流動會使得毒素潛入得更深。”寒冽小心翼翼攙着她在木椅上坐下來,清風從窗口吹進來,弄亂了他案前放着的幾張信箋,隱約還能聞到墨汁的香味兒。
“蕭風總是大驚小怪,我又不是烏龜王八,怎麼可能一整天都窩在日頭下面不動。”楚若安打趣着輕笑,引得屋子裡幾個正在收拾房間的侍婢都輕笑出聲。
寒冽斜睨她一眼,然後親暱地擡手颳了刮她的鼻子,道:“油嘴滑舌!比蕭風還要厲害好幾倍呢!”
“那恭喜莊主你嘍,娶到這麼一個機靈可愛的娘子。”
“哈哈哈。”
寒冽終於忍不住長笑出聲,一邊緊緊將她抱在懷間,臉上的幸福之色溢於言表,叫人好生羨慕。
幾個侍婢識趣得紛紛退下,房間果真安靜了不少,寒冽爲她泡茶,她閒來無事便上前替他整理起了書案,自然也看到了如今周齊兩軍對壘的情況,於是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寒冽豈會不知她的來意,所以也就隨了她的心願。此刻見她愁眉不展,忍不住又有些懊悔:“別看這些東西,省的惹你心煩。”
“不看並不代表它不存在。”
寒冽聞言,眸光微沉,一改先前的溫柔之色,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我不會同意的。”
楚若安早就料到他不會准許,所以此刻反倒更加輕鬆了些,她依着他挺直的脊背站在窗前,聞着梨香滿園,靜靜呼吸着安謐晴和的空氣,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不會答應。但此事的確因我而起,我想我此生大概早就命中註定逃不出這些是是非非,既然如此,又何必粉飾太平,呆在你給我建得世外桃源裡做個傻瓜?寒冽,那些士兵是無辜的,你不也曾說過我的本事不應該是單單用在殺人上嗎?如果救人一命真得勝造七級浮屠,那我希望能得到老天的原諒。”
她的聲音很淡很輕卻很清晰,透着她這些年來一直不變的倔強和絕然。她這樣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態度讓他很惱火:“就算老天爺原諒你又如何,我這一生都不會原諒你,如果你真得有個三長兩短……”
那樣的結果,寒冽一直不敢想象,不敢面對,他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s173言情小說吧
“如果真得生靈塗炭,不管是宇文徹剿滅了周國,還是周洛安覆滅了齊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又能享受這片刻太平到什麼時候呢?”楚若安眸色漸冷,她這半生總是太在意別人的生死和禍福,所以才讓自己落得這般田地。
“與我而言,什麼都不重要,只要太陽還能升起,只要你還在我身邊,只要我還聽感覺到你的呼吸,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寒冽癡情,像個傻傻的孩子,抱着最心愛的糖果要與全世界爲敵,這一份鍾情寵愛,已經是楚若安這一輩子最奢侈的擁有了。
她很滿足,對所有經受的一切都不再有怨恨。
“寒冽,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好不好?”她反手抱住他的肩膀,輕輕柔柔的撫摸如同柳絮從他心口飄搖而過,他最受不了得就是她的央求和懇求,他最受不了得就是她會不開心……
“楚若安,我該拿你怎麼辦?”
這一聲輕嘆,像風聲穿雲而來,充滿疼惜和無奈,充滿對自己的譴責,充滿了對她的不忍。他想,她一定就是老天爺派來折磨自己的那個人,讓他隨時隨地都要嚐盡愛情中的酸甜苦辣。
……
三日後,豐城的雨勢漸停,朦朦朧朧的陽光透過薄霧驅散大地的潮溼。齊軍軍營安靜得可怕,赫連鐵生拍去了許多探子想要確認究竟他們有沒有中毒,也好安排下一步的計劃,但可惜的事,那些探子一個都沒回來。雖然周洛安確信宇文徹的士兵必定已中毒,何況過了這麼多年,他們又沒有解藥,一定已經有不少人毒發身亡。
但是,猜測歸猜測,宇文徹不是好對付的,在沒有得到確切消息之前,赫連鐵生是不會再貿然行動的。
薄暮時分,天邊的夕霞紅得可怕,如同染了新鮮血液似的妖嬈。
十四不聲不響帶了兩個黑衣打扮的陌生人進來,彼時宇文徹正在書案前批閱奏摺,肩頭只披了件薄薄的毯子,略顯凌亂的長髮和疲倦的面容頗是相稱,讓他看起來比從前老了好多,好多。
“皇上。”
十四的聲音比平常略顯激動,然而宇文徹並沒有擡眸,只是隱約聽到兩個陌生的腳步,有些不耐煩:“帶了什麼人進來?你如今是越發膽大了,沒有朕的允許也能……”
他話未說完,將手中的硃筆擱淺,一擡頭就陷進了那雙熟悉的大眼睛裡,曾經的倔強不去,曾經的古靈精怪,曾經的溫婉如花,曾經……好多個曾經來襲,一下子衝擊了他的血脈,讓他覺得頭昏腦漲。
“你……”
他有些不敢開口,不敢說話,混亂的思緒只剩下來人的那張臉,那眉,那目,那潛靜怡然的神采,那與衆不同的淡漠,他真怕這是個夢,是他太累而看到的幻象,好怕一開口就打破了這個美夢。
楚若安,他的楚若安回來了……
與楚若安一併來的人自然是寒冽,當然他們究竟帶了多少人下山,那些人又在何處,沒有人知曉。
寒冽默然退開兩步,將時間大度交給了他們。過了這麼久,他們也該有個了結了,不論愛恨,終究是要散的。
“皇上。”
隔了這麼久,隔了那麼多無法化解的恩恩怨怨,就連楚若安自己都沒有想到,此時此刻,她能如此心平氣和地站在宇文徹對面,用這麼心平氣和的態度跟他講話。
聞言,宇文徹如夢初醒。他是想要上前抱住她的,或者衝上去死死掐住她的喉嚨質問一番,但那個自己已是過去。
現在,現在的他……好像有些狼狽呢。
“你、你回來了。”
不是你來了,而是你回來了。不錯,在他心裡,她是他的妻子,結髮妻子,是他唯一愛着還在等待着的女人。
楚若安頷首,將風帽除去,露出那張讓他日夜思念的臉,比起從前,她彷彿一點兒都沒老,唯一有所改變的事就是眸中的光澤,比從前還要明亮,還要透明。
“我知道將士們中了劇毒,所以帶了師兄過來看看。否則雨勢一停,恐怕周洛安就要發兵了。”她沒再多提什麼,只是一下子就將話題重點放在了現在的局勢上,好像她與他,真得已經過了一輩子那麼遠,遠到讓他覺得無力再靠近。
十四見此,輕笑一聲,道:“皇上,蕭先生見多識廣,說此毒是周國皇室御用的劇毒。他暫時控制了毒素的蔓延,已經派人去周國找藥材,需要一到兩日時間才能調配出解藥來。”
只要能解毒,其他一切都不是問題。十四鬆了口氣,總算是天不絕人:“屬下真得沒有想到皇后娘娘會出現……”
“別再喊我皇后娘娘,我如今已是寒冽的妻子,與你們……再無瓜葛。”楚若安說得很清楚也很堅定,絲毫沒有顧及宇文徹如今已經傷痕累累的心。不過,這樣也好,快刀才能斬亂麻。
“這……”十四感覺到氣氛驟然僵冷無比,頃刻閉上了嘴,大氣都不敢出。
宇文徹冷冷勾脣,笑聲分外低沉寒冷:“好一句再無瓜葛!朕沒有休妻也沒有廢后,無論是死是活,在天下人眼裡都是朕的女人。”
話雖如此,但他心裡到底是難過的。這個消息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有親耳聽到沒有親眼見到就還能欺騙自己,這不是真的。
而現在,他好像除了咆哮,已經別無他法了。
“天下人與我何干?”楚若安輕輕開口,震驚的人除了宇文徹和十四,還有她身後的寒烈。這一刻,這個人女人似乎滿身都是光芒,有着讓世俗震驚的大膽和美麗,“生活是自己的,快不快樂只有自己心裡最清楚,旁人有誰是真正關心我在乎過我的?我只想和寒冽在一起,哪怕一天也好。”
她的感情那麼濃烈,那麼孤注一擲,任是誰見了都無法不被感動和震撼。
他徵然愣在原地,好像有一把匕首深深地狠狠地扎進了他的心臟裡,汩汩而出的熱血漸漸被風吹冷,一剎那,他彷彿感受到了埋骨荒野的淒涼。
“楚若安!你總是要考驗朕的耐心!”
他咬牙,手握成拳,卻是半點都不捨得再傷害她,又或者他對她,早已無計可施。
楚若安挑眉,強忍着一路奔波後的疲倦,淡淡道:“蕭風會解了他們的毒,我明日就去找周洛安,會說服他撤兵,希望皇上能爲蒼生百姓多想想,早日鳴金收兵,還他們一片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