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齊國邊境的犒城小鎮裡,才驚覺已是三月末的時光,梨花伸展着如雪色澤,枝頭悄然泄露的清香是春天派來的使者,挨家挨戶稟報春天來臨的腳步。
鎮上熱鬧極了,楚若安與寒冽並肩走過繁華的街頭,街道兩旁盡是販賣各色小吃及花簪玩偶的小攤,她像個從未見過世面的小孩,挨個兒欣賞,在每一處都要停下腳步細細觀摩半晌,時不時還問他一句,好看嗎?
“你瞧,是比翼鳥啊!”
楚若安小心翼翼拿起一方青綠色的玉佩給寒冽看,陽光從圓潤的玉孔中穿過,映着她傾城絕豔的姿色如洗盡鉛華後的碧玉,即使不笑也同樣叫人着迷。
她還是頭一次看到做工如此精緻的比翼鳥圖案,展翅飛翔中帶着對伴侶的呵護及牽絆,天涯海角都留着它們並肩作伴的畫面。楚若安忽然笑得那樣美好,只不過在對着寒冽那雙空濛灼亮的眼睛時,顯得有些閃爍。
寒冽看了一眼,用極端柔和的聲音道:“喜歡就買下來,這個小鎮的玉很有名。”
這一路,這相伴走過的一路,繁華與他們擦肩而過,他溫柔如水,她潛靜如默,可是步伐卻是難以置信的一致,就連背影都那樣般配,恍若神仙眷侶。
小攤販聞言,笑得合不攏嘴,大大咧咧道:“這是極好的象徵,公子給姑娘買一個佩在身上,那麼今生今世她定非你不嫁啦!”
原本是歡喜羞澀的一句話,卻讓楚若安與寒冽不禁都兀自斂去了嘴角的笑意,尷尬悄然升起在彼此之間,他卻難得得不想解釋,只垂首從錢袋裡拿些碎銀子出來,不想聽到面前楚若安淡漠如水的聲音道:“你誤會了,我們只是朋友。”
那一剎,他手中的動作一僵,隨後脣角幾不可察浮起一絲苦澀的笑意,然後將幾個碎銀子遞到老闆手中,輕笑道:“我們買了。”
“好嘞,我幫這位姑娘包起來。”老闆眼裡的笑意極具曖昧,她將東西遞給楚若安,意味深長道,“姑娘,且記要珍惜眼前人啊。”
“謝老闆。”
楚若安將玉佩小心翼翼放好,繼續朝前走着,似乎方纔什麼都沒發生,亦或者她不想就此中斷這難得而美好的時光。
待順着香味走到面前精緻的亭臺樓閣前時,她昂首看着牌匾上的四個字,念道:“十里飄香。”
寒冽輕笑,指了指大廳小二手裡端着的兩剔小籠包解釋道:“這家客棧的包子名氣很大,你倒會挑地方呢。”
楚若安故作癡傻,側首問道:“很大?比點剎樓的名氣還大嗎?”
“哈哈哈。”寒冽頓時笑得前俯後仰,一點都不像平常那個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點剎樓主,“嗯,當然比點剎樓名氣大,這個地方所有人都是趨之若鶩,而點剎樓嘛……來得一般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賺錢而賣命的人,一種就是花錢來買命的人。”
楚若安莞爾,不置可否,然後大搖大擺進了客棧,在靠窗的地方尋了個好位置坐下來,立刻便有小二上來沏茶伺候。
“兩位客官,來點什麼呢?”小二一向見多識廣,但依然被這兩人的容貌氣質所震驚,當即堆起滿臉的諂笑。
聞言,楚若安擺出一副很餓很委屈的模樣望向寒冽,故作狼狽道:“公子,您是不是很想很想來些包子?”
這樣暗示性明顯的話聞之令人失笑,寒冽生命中從未遇到過像她這般可愛的女人,既沒有綿羊白兔的嬌滴滴,又不失女子輕柔溫婉的柔美,讓他自己也在無意中開始習慣和她在一起時那個不同於往常的自己。
“你想吃什麼便要什麼就好。”寒冽輕啜一口茶水,雖然已經淡到沒有茶香氣息,但他卻是甘之如飴。
“可以隨便點嗎?”
寒冽挑眸:“你儘量。”
“耶!”
她得意洋洋的笑顏再次令寒冽無法自拔,就是這樣不經意的瞬間在讓他慢慢無法自拔地淪陷,明知這不過是她重生之後的真性情而已,明知也許根本就是他一廂情願而已……但愛情就是如此得不講道理,如此得難以自控。
很快,小二端上了豐富的菜餚,包子一來她就急着用筷子去夾,卻不料手腕一泄力,不但包子沒能夾穩,連筷子都掉下了飯桌。不等寒冽開口,楚若安便急忙彎腰去撿,那麼慌亂的神情讓他心如刀絞。
寒冽不動神色看着她,一次又一次拿起筷子來,然而手指就像脫節一般使不上力氣,任憑她執拗地不肯放棄也是枉然。
“吧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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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溫熱的淚水打在地板上,寒冽起身走到她身前,先是慢慢將她扶起,然後將自己尚未動過的筷子遞給她,然後轉身對小二道:“再拿一副筷子來。”
楚若安閉上眼,渾身如泄了氣的皮球,綿軟無力,甚至連擠出一絲微笑的力氣都沒有,她覺得自己像個廢物,或者是曾經在醫院見過的那些植物人,眼睜睜看着自己清晰的意識被噩夢壓住,永生永世無法回到現實中來。
“什麼時候的事?”
寒冽沉聲問她,口吻極盡無奈的溫柔和心疼。
“最近一兩天吧,時好時壞,厲害的時候會全身無力,甚至連任何表情都做不出來。”她懶懶靠着他的肩膀,在外人看來像是個撒嬌而粘人的妻子。
寒冽的手臂攬在她消瘦的肩頭,顯得紳士而禮貌:“這就是它的後遺症?”
說這話時,寒冽雙眉微微一蹙,眸底涌上霎那的不忍與懊惱,他不知道如果回到過去還是不是會再選擇一次讓她吞服假死藥,他只知道現在懷裡癱倒的女人有着他自己最不願看見的悲哀。
似是感受到他內力強烈的自責,楚若安試圖彎脣,然而最終只有明亮的雙眸露出些許艱難的笑意來:“我沒事的,它的出現未必是壞事,至少能提早讓蕭風知道,然後對症下藥是不是?”
半晌,才聽到頭頂響起他平淡如水的聲音:“嗯。”
他此刻不願想也不敢跟她說,曾經服用過假死藥的人都不會長命,可以說那是一顆真正帶你進入閻王殿的藥丸,用後世幾十年的生命來逆改一時的結局。
他安慰自己,楚若安一定會是個例外,有蕭風那樣好的大夫在,她定然不會有事。
……
日落時分,寒冽終於回到了客棧,卻見楚若安直挺挺躺在牀上黯然流淚,那一瞬,他慌得不知所措。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他從未見過她這樣悲慼的神色,那些汩汩而下的淚水甚至比鮮豔的血液更要刺痛他的心和眼,他不敢碰她,生怕一不小心觸痛她的傷源,這種忐忑而焦急的心情前所未有。
楚若安此時情況稍稍好轉了一些,至少能流露出悲慼孤涼的神情,她怔怔望着他擔憂的目光,眼淚便越發得洶涌起來:“我以爲你會丟下我不管。”
也許病痛之中再堅強的人都會脆弱得不堪一擊,穿越至今,哪怕是曾經屈服在宇文徹的威嚴之下,她也從不曾這樣害怕過。
整整一下午的時光啊,窗外的日頭在她眼裡一點一點西斜,她的身體還是沒有半點力氣,甚至連擡指描繪落日輪廓的氣力都沒有,她好怕他再也不回來,怕他就這樣丟下她不管。
聞言,寒冽整顆心都碎了,他努力擠出一絲淡淡的繾綣笑意,擡指輕輕替她抹去眼角的淚痕,道:“怎麼會?你不是很喜歡這個鎮子麼,我下午挑了處安靜的園子買了下來給你養病,那園子裡的梨花開得特別漂亮,你一定會喜歡的。”
“園子?”楚若安不敢相信,可是他眼中明亮的色彩還是在眨眼間就溫暖了她疲憊的心房,“我……不覺得自己在樓裡的工資已經足夠買得起一座園子了。”
寒冽不禁輕笑出聲,繼而起身替她將外衫穿好,然後抱起她準備離開客棧,一字一句道:“你說得很對,起先園子的主人聽說我不是本地人不肯賣給我,後來本座一怒之下一掌劈裂了他面前的桌椅,他丟下房契後就跑了。”
夕陽很美,他衣上的梨香很好聞,她閉上眼倚在他肩頭,曬着溫暖的陽光,聽着他和煦如風的聲音,驟然覺得哪怕此生再也不能動彈也好,只要他能在身邊陪她說說話就是好的。
“呵呵,原來威嚴如你,也是會講笑話的。”
她埋首在他懷間,緊閉的雙眼如畫者一筆勾勒出的絕跡,長長的睫毛如棲息的蝴蝶,他知道這一生將再也不能忘去她的容顏,無論是笑着,還是流淚的悲慼。
園子在偏東的那條巷子裡,一入長巷便是鋪了滿地的落英花瓣,風過之後,簌簌落在他的肩頭與她的髮梢,腳下綿軟的落花芬芳渲染了他的袍裾長靴,遙遙望去,便看見了不遠處伸展出牆頭的梨花樹,果然是奼紫嫣紅中一幕聖潔清麗的顏色。
像他望着她時目中帶出的繾綣,也像她莞爾一笑時脣角浮起的溫婉。
“好看嗎?”他問她。
楚若安連連頷首,目中掩不住的歡悅點綴了他滿目死寂的顏色:“真漂亮,若是我逃不過一死,也希望能夠葬在這裡。”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