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都知道。在他的心裡,這世上沒有比點剎樓更加重要的東西。”楚若安痛心疾首,幾乎不能想象當時那慘烈的畫面。
蕭風緊緊握着她的手,好似也在尋找自己努力面對現實的勇氣:“不,在他心裡,你是最最重要的。”
不錯,在寒冽認識楚若安之前,他心裡最重要的自然是點剎樓和衆多兄弟的安危,甚至連他自己的生死都能夠置之度外。然而當他遇見了楚若安,即便他什麼都沒說過,什麼都不肯承認,蕭風依然看得出來楚若安對他的影響,一點一滴的靠近,一點一滴的積累,終於讓他甘心爲了她而賭上整個點剎樓的安危。
寒冽的愛情就像他這一生,永遠都將萬事做到極致,永遠都不給自己退路。因爲他曾說過,殺手沒有感情,更沒有退路。
蕭風細細凝視着楚若安的五官,經年的風霜顛婆絲毫沒有在她的容顏上留下歲月的痕跡,她的美愈發透明精緻,像傳說中長生不老的九天仙女,讓每個見過她的人都終生難忘。
“小安安,寒冽這一生過得既簡單又殘忍,他其實是個骨子裡期待而看重感情的人,他從未與一個女子靠得那麼近,他想愛,卻又不敢不會去愛。”蕭風說着說着,聲音沉了幾分,略帶些許悲慼,“就像那次你被帝釋天糾纏,他不惜耗費一身的功力與帝釋天過招,卻又囑咐所有人不能給你透漏半分。寒冽那個蠢貨,我就知道他不會追求nǚshēng!”
蕭風想起當年那些事兒,哭笑不得,但轉而又覺得那些時光像是被冰封起來的快樂,連回憶都帶了一份瑟瑟的痛楚。
楚若安痛哭流涕,痛到極致大抵就是種讓人無可奈何的麻木吧。
“師兄,我已不求他能愛我,我只希望能找到他,再見他一面就好。”楚若安擦了擦眼淚,然後將腦袋枕在蕭風的膝頭,瀑布般的長髮蜿蜒而下,像從雲端垂下的天梯。
天邊的星辰漸漸亮了起來,一閃一閃好像她曾經華光流溢的眼眸,而今褪去一身繁華,她反倒比從前更加堅強淡然,更加有種看穿世事的落拓和坦然。
蕭風原先用右手替她捋發,但因害怕手臂上凹凸不平的傷口弄傷了她嬌嫩的肌膚,於是換了另外一隻手,像小時候哄她睡覺一樣輕輕捋着她的發,柔順而綿軟。
“傻瓜,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們兩個都是好人,都是一心爲別人着想的好人,老天爺一定會讓你們幸福的。”
蕭風說着,忍不住脣角浮起淡淡的微笑。
而這,亦是他餘生裡唯一的一份希望了。
“師兄,你陪我一起出去好不好?”楚若安像個黏人的孩子,輕輕扯了扯他的袍裾,兩隻滴溜溜的大眼睛裡閃過殷殷期盼的光澤,“這次我能離開周國皇宮多虧了海棠,她是點剎樓在周國分舵的兄弟,我已經與他們取得聯繫,我想一邊打聽寒冽的下樓,一邊還一個整整齊齊的點剎樓給他賠罪。”
“師兄,你說好不好?”
“這……”
從小到大,蕭風幾乎從來沒有拒絕過楚若安的任何一個要求,哪怕他在江湖上一直有冷眼神醫的外號,哪怕在江湖人眼裡他是個xìng情很寡淡的男子,但是在楚若安面前,他幾乎給了她自己這一輩子的疼愛和寵溺。
楚若安很怕他會拒絕,然而再多的話她也不想說,此刻回到小時候成長的地方,到處都是甜蜜快樂的回憶,她忽而側首,像小時候那樣揪着他的衣袖輕輕甩動,撒嬌道:“你答應我,答應我嘛。”
蕭風忍俊不禁,思忖半晌,復又看了眼自己猙獰可怖的傷疤,輕嘆一聲:“我這個樣子……還是呆在這裡的好,你若是想我了,隨時回來看看,這裡有我佈下的九宮八卦陣,就算是周齊兩國真得打了起來,也沒人敢動我的地盤。”
楚若安當然不肯就此放過他,於是靈機一動,道:“那你給我yīyè的時間,明日我一定能讓你一樣英俊美麗得出去見人,到時候你就答應隨我一起回去,一言爲定!”
她眸光一挑,伸出一根小拇指強行與蕭風拉了勾,然後蹦跳着上了二樓,蕭風輕笑着搖搖頭,重新將目光落在天際遙遠的星辰之上,陷入了沉思。
……
一整晚,蕭風想睡一會兒都難,楚若安一直在樓上叮叮梆梆搗鼓些什麼玩意兒,還說是秘密,要給他一個驚喜,就是不准他看,弄得蕭風第二天黑眼圈很重。
“師妹,你早飯沒吃,難道連午飯都不吃嗎?”蕭風做了一桌子的菜張羅着楚若安吃飯,此刻正雙手叉腰站在樓下大聲呼喊,“你別告訴我說你再研究什麼靈丹妙藥,我這次可不上當了!”
說起靈丹妙藥這個詞,蕭風就忍不住想起當年楚若安隨shīfù學習配藥,也像這樣整日整夜的不出房間,然後興高采烈拿自己配製好的藥丸來給他嘗,說是能夠美容養顏,還有什麼可以三日不吃一粒米都不覺得飢餓,但蕭風吃下去後不是渾身發癢,就是一直拉肚子腹痛……諸如此類的事情,他沒少受她的欺負,直到現在回憶起來,蕭風心裡都不是個滋味兒。
“好了好了。”
楚若安揚聲應了一句,終於從樓上跑了下來,她臉色有些蒼白,眉宇間稍顯憔悴之色,但是眸光卻璀璨的厲害,蕭風見她雙手揹負身後,笑容又那麼光彩奪目,不禁心頭有些打鼓。
“你、你……又弄了什麼花樣兒想作弄我?別看我平時那麼寵你,你要是……”
“我保管你會喜歡!你先閉上眼睛。”楚若安懶得聽他磨嘰,當即出聲截斷了他的話頭,半是央求半是命令道。
“什麼東西那麼神秘……”
“哎呀,你先閉上眼睛嘛,快點快點!”
蕭風只要慢慢閉上了眼睛,很快便覺得一種輕薄而微涼的東西覆在了自己被燒傷的右臉上,然後是她溫熱而帶着芬芳的手指從兩鬢繞到腦後,輕輕一系,末了又將他披上在肩頭的長髮輕輕豎起。
她的手很小,帶着一份溫熱從他的發間穿過,一瞬間便溫暖了他冰涼孤寂的心。
很快,就聽到她清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啦,師兄你慢慢睜開眼睛吧。”
聞言,蕭風緩緩擡起眼皮,如同做夢一般在面前楚若安刻意舉着的銅鏡裡看見了自己的臉,那些猙獰可怖的傷疤都被一張薄薄的蠶絲面具遮擋,銀色花紋精緻漂亮,像是從鬢角開出了一枝驚豔絕倫的銀色芙蓉花,讓他整個人也更顯俊朗妖豔。
“這……”
蕭風十分震驚,擡手觸摸臉上的面具,發覺當真是用蠶絲做成,不但漂亮而且還很透氣。
他的反應絕對在楚若安的預料之中,她此刻將銅鏡收好,抱臂環胸,揚着一抹得意的笑容,說道:“怎樣?我這些年在外面可不是白混的!你別小瞧面具上的那朵花兒,可是我用銀線繡上去的,師兄你可以在面具內測抹些清涼舒爽的藥粉,這樣對你本身的傷口癒合也很好的。”
蕭風久久無法回神,他有些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你哪裡來的蠶絲?”
“好像是shīfù八十大壽那年,我用蠶絲給shīfù做生辰賀禮時尋來的,還有一張沒有用掉就封存起來,現下拿出來用。”楚若安已經在飯桌上大快朵頤,“師兄,這回你就別想再拒絕我的要求了。”
蕭風失笑,慢慢走到餐桌前,被她狼吞虎嚥的樣子逗樂,從懷間取出一方錦帕親暱地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菜汁,道:“安安,謝謝你。”
楚若安垂首用飯,恰好沒被他看見自己眼眶裡浮起的晶瑩,不過她的聲音到底是帶了些哽咽:“說什麼傻話。”
這是我欠你的。
若不是因爲我,你也不會傷了自己最看重的容貌,若不是因爲我,你也不必躲在這清寂的山谷,若不是因爲我,你也不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師兄,我欠你那麼多,今生今世都還不完,這一張面具又算得上什麼?
“這不是傻話,這麼多年你送給師兄我的每一件禮物我都好好收藏着,這張面具卻好像給了我另一個人生。”蕭風很少說這些感慨的話,若是換做從前,他一定也會嘲笑這樣的自己。
但現在,那場火似乎燒滅了他全部的激情和逍遙,洗盡鉛華的人生總是格外懂得珍惜與感恩。
“師兄,這是我該爲你做的,那件事不管有心還是無意,終究是我毀了點剎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是我造得孽,早晚會得報應。”
“師兄不許你這麼說。”蕭風當即伸手摁住了她的嘴脣,眼中的疼惜和斥責都被滿滿的溫柔覆蓋,日光下面具上的芙蓉花泛着銀白色的光澤,越發讓他整個人籠罩在了妖嬈瀲灩的氣質之中,令人心醉。
“好,我不說。以後我們都不說這些話。”楚若安抿脣輕笑,然後緊緊握住了蕭風的手,兩人相視一笑,心情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