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被那麼多雙神色各異的眼睛盯着,楚若安不爭氣地想挖條地縫鑽進去。
沈貴妃淺笑怡然將杯中酒飲盡,而後將半個身子倚在皇帝宇文昊肩頭,道:“七弟,你這個人就是不解風情,王妃出身南方,性情溫柔似水,自然希望能與夫君吟詩作對。”
宇文昊笑言:“愛妃言之有理。不過七弟是咱們大齊的守護神,吟詩作畫未免有失大國風範。”
“呵呵,皇上您這就不懂了。”沈貴妃素手執起琉璃酒壺爲宇文昊斟滿,“英雄也有兒女情長,難道您忘了有句話叫百鍊鋼成繞指柔嗎?”
聞言,在座衆人都大笑出聲,楚若安小心翼翼看了看宇文徹的臉色,發覺果真比鍋底還要黑,因而不敢再多說其他,免得說多錯多。
宇文琰將楚若安眼裡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心中覺得委實有趣,當下舉起酒盞朝宇文徹虛虛一碰:“七哥,七嫂的意思可是再明白不過了,九弟也覺得你是該吹吹曲彈彈琴,王府裡風景如畫,就是缺點兒情調。七嫂,九弟說得可對?”
被點到名字,楚若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九弟見笑了。”
“七哥,你倒是說句話嘛!”宇文琰自然不肯就這樣放過宇文徹,而其他人甚至宇文徹的脾性也甚少有人敢與他開玩笑。
宇文徹脣角微微一抽,側首凝視着直冒冷汗的楚若安,幽幽開口:“本王記得當年初到南疆,楚員外宴請本王及三軍將士時,你一曲天歌至今令將士回味無窮,如今想起來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不知何故,他突然唱起了緬懷過去的戲碼,讓本就忐忑難安的楚若安越發心裡沒了底兒。不等她應答,沈貴妃便開口道:“喔?能讓七弟至今念念不忘的必是人間少有,不知今日皇上與本宮還有諸位大人可有幸聆聽一曲?”
楚若安頓時想哭的心都有了,早知道沈家沒一個省油的燈,在府裡沈惜言與她過不去,好不容易出來透透氣還要被沈貴妃壓得死死的,莫不是她上輩子欠了這兩個雍容華貴的女人?
“臣妾拙計難登大雅之堂,貴妃娘娘就放臣妾一馬吧。”楚若安恭謹作揖,可惜沈貴妃又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她。
宇文徹挑眉:“本王也想再回味一番。”
楚若安立刻回瞪他一眼,卻看到他眼中冰冷的霜雪裡燃起絲絲烈焰,既能夠溫暖她也足以燒燬她。
“本宮特意帶了古琴爲皇上解憂,王妃若不嫌棄就權當助興好了。”沈貴妃臉上的笑容越發明媚。
楚若安出身南疆,對古琴本就不熟,此刻沈貴妃分明就想給她難堪,甚至想要讓她出醜。
對楚若安來講,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沈家姐妹執意要與她過不去,那就算她肯自盡謝罪也不會落得個好下場。
於是,楚若安緩緩起身,長髮逶迤身後,潑墨般的色彩蜿蜒而下,宇文徹忽然聞到了她帶着茉莉芬芳的髮香,剎那好像胸口被她烙刻下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臣妾琴技自然比不上貴妃娘娘,既然是爲皇上助興,娘娘可願與九弟合奏一曲爲臣妾拋磚引玉如何?”
楚若安笑意漫漫,傾城之色在瞬間讓所有人難以移目,那雙灼亮的眼如萬千明珠同時放華,又好似無邊大海與天空相接般遼闊,似乎天地萬物都要臣服在她的腳下。
宇文徹聞言,脣角微微上揚,他確實沒有想到她還一報還一報的決斷勇氣,不得不讓他再一次刮目相看。
“好啊好啊!”
宇文琰哪裡想得到那麼複雜,因而當即拍手叫好,而沈貴妃見此,心中總有一千個的不滿也不能表露出來。看來這個楚若安果然是脫胎換骨重生了,難怪惜言對她恨之入骨,今日她本來是想給楚若安難堪,卻反被拖下水,讓她以堂堂貴妃之姿爲楚若安奏曲!
沈貴妃臉上笑意不減:“碧香,取本宮的琴過來。”
酒過三巡,深秋的寒意都融化在杯酒之間,宇文琰玉笛一聲清脆劃破長空,沈貴妃手腕微沉,指尖在琴絃上柔柔一勾,音色蒼翠渾厚,果真讓人心神一震。
楚若安垂眸,莞爾一笑,將目光落於營帳外美妙的景色之中,思及自己穿越到此,仍有漫漫餘生要渡過,卻不知究竟該何去何從。 шωш▪ ттkan▪ ¢ Ο
“我劍,何去何從,愛與恨情難獨鍾。我刀,劃破長空,是與非動也不動。我醉,一片朦朧,恩和怨是幻是空。我醒,一場春夢,生與死一切成空。”
宇文琰當即摸準了她的節奏,曲調峰迴路轉,勢有迎對千軍萬馬之氣魄,也勾起了楚若安心底壓抑太久的渴望。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愛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隨風,狂笑一聲長嘆一聲,快活一生悲哀一生,誰與我生死與共。”
“我哭,淚灑心中,悲與歡蒼天捉弄。我笑,我狂我瘋,天與地風起雲涌……”
“誰與我生死與共……”
一曲歌畢,楚若安眼前浮現過芍藥薔薇的笑容,宇文徹的折磨逼迫,還有蕭風的關懷備至,亦同樣有那個讓她始終充滿好奇和惦念的寒冽,這些出現在她生命軌跡的人,究竟又有幾個可以和她生死與共的?
楚若安轉身,卻發覺營帳裡死寂一片,所有人都用複雜而驚豔無比的目光看着她,唯獨宇文徹始終微眯的雙眼,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着令人畏懼的氣息。沈貴妃偷雞不成蝕把米,臉色不太好看,而唯一能夠與她感同身受的宇文琰此刻目中亦是一片荒涼。
“好一句狂笑一聲長嘆一聲,快活一生悲哀一生,誰與我生死與共。”宇文琰不住回味,好像這些年被繁華權利腐蝕下的夢想終於在楚若安的歌聲中復活,“七嫂胸襟如此廣闊,九弟自愧不如。”
“好!”
“妙,妙,妙!”
宇文昊率先鼓掌,霎那滿座掌聲如雷動。
“皇上謬讚,臣妾獻醜。”楚若安靜靜坐回到宇文徹身旁,後者緊緊盯着她緩緩鼓掌,那眼睛像一把利刃,似乎要把她刨開仔細看個究竟纔好。
“南疆之地多出人才,果真傳言不虛。朕聽說王妃爲了清白名聲寧可喊冤而死也不願吐露被韓忠餘輕薄一事。七弟,你福氣不淺,能得此賢妻相伴左右。”
宇文昊毫不忌諱地讚美着楚若安,除了令後者不安,也讓沈貴妃察覺出了皇帝對楚若安的好感。
“難怪惜言今日常和本宮抱怨雍肅王冷落了她,如今看來是王妃緊緊扣住了七弟的心纔對,皇上,您說對不對?”沈貴妃懶懶一笑,媚態百露。
“哈哈哈,愛妃言之有理。”
“不過,本宮不得不提醒王妃一句,七弟是我大齊數一數二的英雄人物,在他心中家國更重於兒女私情,何況太過沉溺溫柔鄉也終究會磨損英雄之志。王妃既然肯爲七弟着想,那便不要以歌舞消磨七弟鬥志,反而該時時提醒七弟以國家爲重方是良策。”
沈貴妃說得在情在理,何況她執掌六宮管教一個王妃更是不在話下,而即便有人聽出了沈貴妃對楚若安的不安之意也只能假裝不懂,非但是因爲如今的沈家得罪不起,更是因爲她這番話完全是爲國考慮。
楚若安知道沈貴妃這是在嘲諷她只會獻媚勾引宇文徹,因而她笑盈盈望着沈貴妃塗滿鳳仙花汁的十指,在她舉杯至脣前時開口阻止:“貴妃娘娘且慢。若臣妾沒看錯,娘娘十指塗抹的鳳仙花汁裡摻了紅鰭鯧的鱗片提色是嗎?”
衆人不明白她爲何忽然說起這個,不過沈貴妃依然笑得風姿卓越道:“不錯,這是蠻邦進攻的丹蔻,是皇上賜給本宮的,王妃若是喜歡,稍後本宮便賞你一些也無妨。”
“娘娘美意,妾身心領。臣妾只是想提醒娘娘一句,今日所飲之葡萄酒與魚蝦等海鮮有相剋作用,稍不留神會引起腹痛、噁心以及嘔吐等症狀。”
“啊?”
沈貴妃聞言神色一變,匆忙將杯中酒放在案几上,緊緊倚着宇文昊的身體:“皇上,這……”
宇文徹見此,立刻起身稟道:“皇兄受驚了,若安曾經在藥王谷待過一段時間,對醫術十分精通。”
“朕有所耳聞。”
宇文昊拍了拍沈貴妃的肩膀略加安慰,而後者終於見識到了楚若安的厲害,之後再沒有多加刁難。不過,好好一頓午宴亦就此不歡而散。
衆人小憩片刻,便又各自上了馬車準備上山,楚若安在車廂的軟座上打算小睡一會兒,可惜軟座畢竟窄小,怎麼躺也不舒服,不想宇文徹一把將她抱進自己懷裡,然後冷冷道:“別再折騰打擾本王休息。”
楚若安豈會不知他在想什麼,當下趁其不備從她懷中掙脫,然後靠着軟枕漸漸睡着了。
山路崎嶇,等皇家衛隊全部到達浮雲山行宮時天色已晚,各親王貴族紛紛回自己的別院梳洗打理,而宇文徹還在查看行宮四周的守衛情況。
“王爺,王妃她……”十四上前,將行宮地圖和守衛安排交給他。
“別驚動她,你帶人去安排,本王在這裡等她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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