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沈惜言不可置信望着面前馮芷蘭嫣然如畫的笑容,喃喃重複着她說過的那句話,然後腦袋裡一片混亂,被宇文徹踹傷的胸口又痛了起來,她立刻蜷縮在牀畔最裡面,抱着自己的身子不斷喚着:“寶珍!寶珍!寶珍……”
“側妃娘娘,奴婢在呢,奴婢在這兒!”
寶珍立刻撲上去輕輕抱住沈惜言冰冷的身軀,然後像哄小孩兒一般輕輕拍着她的脊背,沈惜言便真得能夠安靜幾分。
“馮夫人,側妃娘娘的精神不是很好,請恕奴婢失禮。”寶珍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即使這樣的情境也絲毫不失分寸。
“不妨事,姐姐的身體要緊。”
馮芷蘭匆匆起身,辭別了寶珍後便由小娟攙扶着離開了凝香園。
曾幾何時,這園子裡總是燈火通明,屋子裡時常擺着新鮮蔬果花卉調節氣氛,哪怕是盛放一片落葉的盤子也是純金打造的,每一次馮芷蘭踏足這個園子,便清晰得感覺一次自己身份的低賤與卑微。
她一直等了很久,久到幾乎忘記了快樂是怎樣一種心情的時候,這府裡終於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夠凌駕在她之上了!
從此以後,她就是這府裡的女主人,不必卑躬屈膝去討好沈惜言,也不必在被所謂的王妃壓得喘不過氣來!
“小娟,你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那些曾在宮裡欺辱過我的人早已化成了白骨?”馮芷蘭伸手接住一片徐徐飄落的六瓣雪花,融化在指尖那種徹骨的寒冷讓她更加難以抑制心頭的歡娛之感。
“奴婢記得。”
小娟小心翼翼攙扶着她,眼見雪花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她匆忙將帶來的油紙傘撐起,然後悉心替馮芷蘭拍了拍落在狐裘上的雪花。
“現在也一樣,所有阻隔我往前走的絆腳石都被我狠狠踢開了。”馮芷蘭緊緊抱着懷裡溫熱的手爐,目中的激動之色難以掩蓋,“你要記住,成大事者必須要忍人所不能忍,不承受刻骨難忘的痛苦又怎麼嚐到今日的甘甜。”
聞言小娟細細回想着自從伺候馮芷蘭以來的日子,可謂是在起起伏伏中戰戰兢兢地渡過,先是霸道囂張的沈惜言處處以打壓貶低來找生活的樂趣,後來則是淡漠而聰慧的雍肅王妃,不但讓她幾次三番在生死邊緣徘徊,就連一向目無王法的沈惜言都被打壓得死死的……
那些爭寵鬥狠的日子似乎還在眼睛,可這纔不過眨眼的功夫,一個是死,一個是病,府裡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欺壓她們。
“夫人,奴婢一直覺得您很厲害。”小娟由衷得讚歎一聲,不過轉眼便又想到一件事,低低道:“對了,奴婢前兩日出去買水粉的時候經過秦大夫的藥鋪時,看到秦大夫還在堂裡替病人診斷……”
“什麼?!”馮芷蘭着魔般轉過身死死扣住了小娟撐着油紙傘的手腕,目光驟然變得陰沉如深淵,“你說秦鈺……還活着?”
小娟忍着手腕處傳來的痛楚,咬牙點了點頭:“也許是天意讓秦大夫逃過這一劫,奴婢看您也不必太擔心的,秦大夫說過會好好守護您的,自然不會泄露半點消息。”
“住口!”馮芷蘭陰鷙的眼神嚇到了小娟,“我一向不信承諾和誓言,那不過是用來背叛的東西罷了,只有死人的嘴纔是最安全的。”
“可是……”
“別再說了。”
馮芷蘭冷聲打斷了小娟的話,兩人聽到細碎的腳步聲,挑眉望去只見一道紫藍色聲音匆匆進了玫瑰園,而那抹窈窕嬌豔的身影,馮芷蘭和小娟打死都不會忘記。
“是媚娘!”小娟說起這個名字也忍不住又想起當時在她那裡受得氣,頓時氣得不住跺腳咒罵,“這個狐媚女人也不知是不是又被王爺傳去了,還不知回去以後又會怎麼奚落其他人!”
馮芷蘭冷冷一笑,伸手攏了攏肩頭的狐裘,望着越來越大的雪勢,吩咐道:“你去傳我話,帶媚娘過來,我有話要和她說。”
“那種女人您何必還要再見她!”小娟不懂馮芷蘭的用意,當下便忍不住埋怨了兩句,不過很快就被馮芷蘭的眼神制止,乖乖垂首道,“是,雪越來越大了,奴婢先送您回去。”
“嗯。”
王府的路很快被積雪覆蓋,天地之間似乎掛了一件純白色的霧簾,茫茫大雪遮天蔽日得降臨,似乎也在悲慼着楚若安的離世。
馮芷蘭在小徑處遠遠聽到管家的聲音,似乎是承裕王爺來了,她不禁想起曾經聽說承裕王在秋獵時爲楚若安奏過一曲,至今被人提起時都讚不絕口。
“她當真那樣厲害麼,就連一向瀟灑落拓的承裕王都親自來看她了。”馮芷蘭自言自語說着,似乎仍然嫉妒楚若安時時處處都能成爲衆人的焦點而被厚待,可轉念一想,再好又有什麼用,從今往後,所有人對她的回憶只會被時間慢慢擦抹得一乾二淨。
就像這場大雪,能夠將塵世全部的痕跡都覆蓋掉,所有一切都乾淨得不沾半點塵埃。
……
偏院。
宇文琰被院裡的白練刺痛了眼睛,錦繡腰間繫着白色腰帶,十四與衆多護衛也都穿着純黑色衣裳守在院子裡。
芍藥的哭聲很清晰,曾經明媚的嗓音也變得沙啞至極,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不能控制自己不再哭泣。
“參見九王爺!”
十四率衆人行了禮,錦繡這才發覺宇文琰,轉身行禮之時,宇文琰看到她紅腫的雙眼,心疼之餘也替楚若安欣慰。
要知道錦繡一向是宇文徹帶出來的人,武功和心思自不必說,就連性子都跟隨了宇文徹的冷酷無情,就連他這麼多年都很少看到錦繡的臉上會有多於的神采,如今她能因爲楚若安的過世而流眼淚,可見是動了真情。
冰天雪地之中,宇文琰從窗戶上看到宇文徹傻傻坐在楚若安身邊,像一座雕塑般癡癡凝望着她的臉,那麼專注,那麼深情。
他從腰間抽出玉笛,在紛紛雪落的時光裡,吹奏着秋獵時爲楚若安合得那首曲子。無論是他還是宇文徹,都不自覺想起了當時她那空靈美妙的聲音,還有那一身與大自然相融合的自由不羈。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愛也匆匆很也匆匆,一切都隨風,狂笑一聲長嘆一聲,快活一生悲哀一生,誰與我生死與共。
宇文琰一步一步走上臺階,笛聲將房間裡的悲傷全部驅散,只剩下她靈魂深處的一聲輕問?
“七嫂,這一生你愛七哥時愛得那麼快樂,爲他沉寂多年也那麼滿足,如今你終於放下他時卻又得不到想要的解脫,可似乎你離開這裡的時候是抱着一種歡喜的心情……七嫂,九弟希望來生你可以找到一個真正疼你愛你能與你生死與共的好丈夫。”
宇文琰的聲音輕輕迴盪在這間沒有絲毫暖氣的房間,他覺着牀上的那個女人似乎比從前更加好看,依然是精緻的面孔,白皙細膩的肌膚,似乎下一秒她就會從睡夢中甦醒,然後再爲他們唱一首歌兒。
宇文徹眨了眨眼,斜睨宇文琰一眼,淡淡問道:“她跳得舞好看嗎?”
沙啞低沉的聲音令宇文琰不由怔在原地,在他的記憶裡,七哥永遠是英雄和威武的代表,無論何時他的話音都擲地有聲,即使在號令三軍的校場也能讓每一個士兵都爲之精神大振,只是今天的他,像是被獵人折斷翅膀的飛鷹,失去了天空就已失去了全部。
宇文琰有些心疼這樣的他,然後輕輕在他身邊坐下來,抽出腰間的酒葫蘆自己灌了一口,然後遞了過去,回憶着當初在幻夢閣見到的那場舞,他抿脣頷首道:“很好看。後來才聽老鴇說那叫芭蕾,是模仿高潔漂亮的鴻鵠姿態,那一天她穿着一身很輕很輕的白紗,衣裳隨着她的舞姿在燈光中搖擺,真得像極了天空裡不染塵世渾濁的仙鳥,她不屬於任何人,再美的景色都留不住她的心,她是孤獨而自由的。”
聽着宇文琰的描述,宇文徹不自覺露出一抹濃烈的苦笑:“那本王偏偏就要困住她,無論是生還是死,她都只屬於本王一人。”
“七哥,你這樣綁着她快樂嗎?”宇文琰輕輕蹙眉,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是真正懂宇文徹的,懂他對楚若安幾近變形的深情,也懂他對自己殘忍的逼迫。
“本王不需要快樂。”宇文徹狠狠灌了口酒,入喉的辛辣讓他找到幾分存在感,酒漬弄髒了胸前衣服上精緻的金色繡線,“本王也……不會放她。”
“她生前爲你受盡一生的苦楚和絕望,她都不再愛着你還要被你的妾侍踢掉腹中的孩子!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不愛惜自己的孩子,她是一心求死,一心想脫離這座府邸!七哥,你到底懂不懂她!?”
宇文琰帶一壺酒來也是爲了給自己壯膽,否則打死他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敢當着宇文徹的面說這些話。
“她是一心求死……”宇文徹擡手輕按眉心,不斷重複着這句話,然後發覺從指尖到心窩冷得發顫。
這一刻,他驟然想起曾經在牢獄之中她詛咒他一生都不得所愛。
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