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是花影閣的閣主,最擅用各式各樣的花來制香,別人只知花影閣的香料是即便家財萬貫也難輕易得到的好東西,卻不知這名滿天下的香料卻也能殺人於無形。
說起來,她更擅長的應該是煉毒,而非制香。
她因與我交好的關係,一來二往也與楚心芸相識,自然是我與楚心芸太傻,方纔中了她的圈套,並不知她本就是東宮的人。
以她堂堂花影閣閣主的身份,要什麼沒有,她何以要屈於人下幫東宮?無非就是一個‘情’字。
她願意默默無聞不求名分的跟在慕容墨身邊,卻並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寵愛別的女人,說寵愛,不過也是慕容墨在人前演戲罷了,即便是這樣,李婉也忍不了,她日日看着慕容墨與楚心芸鶼鰈情深、舉案齊眉,自己卻只能和慕容墨保持距離,她如何甘心?
所以她便將陰毒的手伸向了楚心芸。她借用我的名義,與楚心芸越發親近,甚至多次出入東宮,更是在楚心芸不小心被貓抓傷手面之後,將花影閣獨一無二秘方的‘百草定顏膏’送給了她,據聞此膏能祛疤養顏,美膚生香。
世人都知道這款百草定顏膏乃花影閣最暢銷之物,多少人求而不得,實爲精品。楚心芸自然沒有懷疑。
只是李婉送給她的香膏內卻多加了一味花葯,是爲槐花。它有淡淡的清雅香味,隱在其它香料中,根本不容覺察。平常人偶然用一次兩次自然無礙,然此花性冷,倘或一直使用,對女子而言怕是陰虛體虧難以受孕,有孕之人更是不得用。
便是這味槐花,要了楚心芸腹中孩子的性命。
只是很多事情並沒有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直到楚心芸臨死的那一刻才知道,這一切都是慕容墨授意的。
再後來,楚家被中宮一併扳倒,她被黜了太子妃的名號,丟入無人問津的冷宮,最後被李婉親手送上的一杯毒酒了結了性命。
我終究是晚了一步,沒能將她從慕容墨手中救出來。
楚心芸臨死之時絕望又悽慘的笑聲猶在耳邊迴盪,我一個激靈,回到現實,擡眼看到李婉,怒火中燒,雙拳緊握,便知道她已全然忘記,卻依然壓制不住心內的憤怒。
只是很快便冷靜了下來,終究我面對的不再是那個心狠手辣的花影閣閣主,而只是與我從小一道長大的人。
她小聲抽咽着,並未發現我的異常,我本要安慰她幾句,只是那些話卻再也說不出口。
“你沒做過虧心事,怕她做什麼?”
李婉驚詫於我的冷漠,擡起迷濛的雙眼看向我,口中呢喃着:“顏顏……”
我終是看不下去,‘騰’的站起身,“我去看看妙怡。”逃也似的離開了。
她將我玩弄於股掌間,因爲慕容墨的關係,她同樣對我恨紅了眼,在我面前端莊大方,做一個稱職的好姐姐,背後,卻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若不是她在慕容衍面前挑撥離間,我與阿衍也不會生出嫌隙,以至於被慕容墨鑽了空子。
她所做的事,我難以從心底抹去,對她的恨,也不可能因爲今生的情誼而消散的點滴都不剩,我能做的,便是離她遠遠的,所謂眼不見心不煩,這便是我最大的讓步了。
剛出宿舍大門,迎面卻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背對着我,擡眼看着日光,略有些削瘦的身子被一襲大衣包裹,在午後的冷風中瑟瑟的站着,好似下一秒就要被風颳走。白皙的側臉沐浴在陽光中,讓我有片刻的恍惚,咋眼看去,夏芷菲的臉面倒與楚心芸還真有些許相似。
她閉着眼,好似在享受陽光的撫摸,大約聽到我走近的聲音,卻也不睜眼,只是嘴角噙着笑,柔柔的開口說道:“沒想到,千年以後的陽光要比那時候溫暖多了。那個時候,便是炎炎的夏日,鳳雲殿中依舊是冷的,就算陽光照在身上,心卻無法被捂熱,冷的側骨,冷的痛心。”
我皺着眉頭看着她,她自愛上那個人後便再沒有痛快的笑一場了,眼前的她,即便是換了一張臉面,卻依舊讓我心疼,除此之外,我對她,也有深深的歉疚。
她爲我和阿衍做的事,我皆記在心上,也正如此,慕容墨對她的厭惡纔會與日俱增,可她不像別人,爲了愛可以把什麼都拋卻,她對我和阿衍依舊是初心,不曾變過。
我沉默不語,她終是慢慢轉過身來,睜眼看着我。之前作爲厲鬼時候的恐怖神色消失了,換上的是如我第一次所見她時那樣明媚的笑意。
第一次見她,是在她的生辰宴上。
她父親楚丞相官居一品,又是聖上寵妃楚貴妃的親弟弟,楚家的府苑氣勢非凡,在整個北嵐國的地位可見一斑。
那日楚府張燈結綵,宴請了北嵐國三品以上官員家的所有女眷,我陰陽司隸屬皇家官僚,自然也在受邀之中。
這是我入陰陽司的第三年,雖還未坐上主祭司的位置,然大約是得了母親的真傳,靈力恢復的極爲迅速,連其餘早入門的師兄師姐也比不上我。
那日師父因在閉關修養不好打擾,師兄又回了漓月國,而楚府的帖子已經接下,不得已之下只好由我同師姐一道前去。礙於自己的身份,我每每出門皆是蒙着面紗,倒也免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如今前去楚府,人多口雜,我自然還是以面紗示人。
我與師姐到時,楚府內已是熱鬧翻了天,師姐與我都好靜,放下賀禮,本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坐着,楚心芸卻在人羣中看到了我們,她吟笑言言的拉了我到一衆女眷之中,並不因爲我的身份而有所顧忌,倒是將我一一介紹給那些姑娘小姐們。
“大家成日裡提起陰陽司,都有些好奇,今日我便將她們請了來,這可是替咱們北嵐守護星宿的大功臣,我們都得好好謝謝她們呢。”楚心芸語中帶笑,滿含真誠。
只是,我瞥眼瞧見那些姑娘小姐疑惑中帶着些許嫌棄的眼神,不覺心中冷嘆,爾後悄悄放開了楚心芸抱着我臂膀的手,只靜靜的站在一側。
說到底,陰陽祭司的稱謂實在比不得那些大家閨秀高貴,她們睥睨亦或排斥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不是早前在赤炎門的人嗎?”
“可不是,她自三年前背叛了赤炎門到了陰陽司,就不大出門,今日這麼大的場面她倒敢來?真是臉夠大的。要我啊,肯定躲在陰陽司到老都不出來了。”
“還說呢,要不是覺得沒臉何必蒙着面紗,怕是自己也知道沒臉見人。”
“我看,是怕碰見赤炎門的人吧。”
“今日赤炎門不是也來人了嗎?說不定待會有好戲看呢?”
“說的是啊,這陰陽司與赤炎門自古水火不容,她夾在其中倒也樂得自在,說不定,那是赤炎門派去陰陽司的內奸呢。”
………
帶着譏諷笑意的低低交談聲不絕入耳,我本能的握緊了大袖之下的雙手,往後退了一步。這些人說什麼都不要緊,我自離開赤炎門便已經有了這個準備,只是,聽聞赤炎門也來人,我心中一緊,二師哥可會來嗎?
師姐素來冷淡慣了,見此情此景早已緊皺了眉頭,她一把將我往身後拉去,冷着一張臉,掃了衆人一眼,爾後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同楚心芸道着:“楚大小姐今日生辰之喜,我們本該留下來一併賀喜,只是司中事情繁多,我便與師妹先回去了,還祝楚大小姐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師姐欲要將我帶走,只是那日終究還是逃不開,發生了諸多事情。
然而那是我第一次見楚心芸,她對我卻沒有半點排斥之心,甚至還在之後解我與水火之困,甚至不惜毀了她自己的生辰宴。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應該是一早就註定的,她起初與我交好,不過是好奇陰陽司,那日生辰宴後,她便常常來陰陽司尋我說話,甚或拉着我一道遊湖賞花,慢慢接觸後,我才逐漸感受到她的細心與貼心,便是那無憂無慮的笑容也感染了我。
再之後,我便遇見了慕容衍,才知道她是慕容衍的嫡親表妹。
回憶中的她都是笑容燦爛的樣子,那是她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可惜這樣一個本性純良的好姑娘,竟生生被逼死在了東宮深院中。
“阿顏,你可記起我從前的樣子了嗎?我很想再變成那個樣子,沒有愛上慕容墨,沒有入東宮,一切都是乾淨的,沒有任何爾虞我詐的爭鬥,我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可我已經死了,我現在,不過只是個遊魂罷了。”她又哭又笑,最後帶着悲涼的眼神看着我。
就好像她臨死之時,我見她的最後一面,冷瀟瀟的宮殿中,她嘴角的鮮血刺目驚心,她嘴邊的笑意無奈痛心,我抓着她冰冷的手,眼睜睜看着她沒了呼吸,那種無助感讓人痛心疾首。
“芸姐姐……”我呢喃喊出聲,她大我幾個月,自與我熟識後,我便喚她‘芸姐姐’,這聲姐姐,隔了多少年了,如今喊出口,卻晦澀難訴。
“阿顏,你會替我報仇的,對嗎?”
這句話,是她臨死之時伏在我耳畔說的最後一句話,我看着她逐漸冰冷的身體發過誓,一定會替她將這筆血賬結清。
可終究我還是沒能殺了李婉,在我血洗東宮之前,她就帶着慕容墨逃走了,一併等待我的,是萬箭穿心。我看到城樓上她站的筆直的身影,我看到她嘴角噙着的笑意,那樣諷刺,那樣可恨。
我們這些人,竟都落入了李婉的圈套中,宣王府連着的楚氏一族,全軍覆沒。
“阿顏,勿要再想了,那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在你面前的李婉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想要對付她,輕而易舉,你可還願意嗎……”
我擡眼看向她帶着些許期待的眼眸,猛然間回了神。
“不,不行。”
“爲什麼不行?你難道忘了你答應我的嗎?”
“我沒忘。”我大聲打斷了她的話,一併將她急切的神色收入眼底,“可現今不比從前,如今是法治社會,若你就這麼對付她,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不能衝動。”
“那要怎麼辦?我好不容易到了她身邊,難道就這麼放過她嗎?”她纖細的臂膀微微顫抖,怒不可遏。
我伸手觸碰上她的臉面,看着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內五味雜陳。
“芸姐姐,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不會忘,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只是你……你霸佔着這具身體,終究不是長法,不如,你先離開吧。若要見我,可讓阿衍帶句話,我便會來見你。”她以陰身霸佔肉體,長此以往,對她或是夏芷菲,都沒有什麼好處。她眼下情緒太沖動,我怕她看到李婉會做出過激的行爲來,她現今可是夏芷菲的身份,若是鬧大了,連我都幫不了她。
她卻無奈一笑道:“其實……夏芷菲在回國那日已經出車禍死了,若不是我借屍還魂,她的父母還不知會有多傷心……阿顏你放心,等我的事辦完了,我自然會離開。”
原來夏芷菲果真……
只要不是被她所害就好。
“阿顏,上一世我已經吃了虧,這一世我都聽你的,只要你別忘了對我的承諾就好。”
楚心芸握上我的手,冰冷的觸覺襲來,我身子猛的一怔,對上她變得清明的雙眸,我微微點頭,復又想起秦子墨來,料想着她必然早已經知道秦子墨的存在,卻從未提起,難道她恨極了李婉,卻對慕容墨還存着不忍嗎?
總要知道她心裡的意思,我便開口問道:“其實你心裡很明白,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慕容墨,芸姐姐,如果……如果你也找到慕容墨了,你會怎麼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