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王家村一事,實在有些詭異,貧僧從歐陽姑娘那知曉了一些情況,看來,那些家暴的人突然死亡,並沒有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
玄空說着,從腳邊的一堆書中翻出一本來,那書面的顏色暗黃,裡頭的紙張亦像是被水浸過之後風乾而成,皺皺巴巴,似一捏就會粉碎一般。
第一眼,我便覺得有些許眼熟,只是想不起來。
玄空小心翼翼的翻了幾頁,手指迅速在紙張上移動,直至在一頁停止,面露喜色的遞於我們看,“你們瞧這裡寫的,城東南向五十里山田,乃陰極之地,今後人之居所,庭有古木,枝繁葉茂,皆宜去之,方可久安。”
他又翻了幾頁,指着上頭的字唸到:“鬼宅之地,切莫入內,欲入宅,則先以五穀遺戶屋庭,宣子孫……”
“這是……”這些話也耳熟的緊,我不覺朝歐陽竹影看去,她湊了過來,拿過玄空手裡的書,又細細翻了幾頁,卻沒有說話。
玄空指着那書面道:“這本風俗史記載的都是北嵐的民風,這幾句關於家宅之事大約是當時的術士寫下來的,至於這上頭寫的城東南五十里,我也查過了,按照當時的佈局,便是如今王家村所居之地。”
什麼?我微微蹙眉,腦中突然記起了一些畫面,再結合那些文字,終是有了印象。
“這般說來,我倒是想起一事。記得那年秋天,城外突然鬧了瘟疫,城東郊區百姓死傷無數,許多人都逃至城中。聖上安排了阿衍去調查此事,陰陽司也一併協助調查,只是,一月有餘,未曾有半點頭緒……”我側眼看向歐陽竹影,“師姐可還記得嗎?”
歐陽竹影略略想了想,點頭道:“怎會忘記?若不是當時師兄正好從漓月國回來,親自前去查看,我們哪裡會想到是有妖鬼出沒,當時師兄這麼說的時候,殿下還不信,到底是自己碰上了,才知道真相確實如此。只是也深感好奇,自聖上建國以來,那邊連年豐收不斷,百姓安居樂業悠然自得,卻轉瞬成了兇險之地,不過半月的光景,那裡便廢棄成了孤村,實在可惜。”
玄空聽聞我們的話,恍惚了片刻,爾後低頭看向手中的書,吶吶問道:“照兩位姑娘這般說來,那難道……這書上的記載是出自貧僧之手嗎?”
方纔聽他念出來的時候,我就甚覺耳熟,眼下全都記起來了,自然也能想起這幾個字的由來了,確實爲師兄手筆。
陰陽司本只佔星卜卦,觀測天象,從未想過這世上會有妖鬼之說,可自那件事之後,我們便堅信無疑,只因當時我也曾親眼見過那傳說中泛着綠眼星光的怪異的魂魄,一眨眼消散的無影無蹤,卻在暗處偷偷的傷了與我們一同前往的人,就連慕容衍,也險些被害。所幸,師兄從漓月帶來了幾張符咒,才讓我們平安離開。
後來才知,那塊富庶之地的前身乃是埋葬了千萬個鮮活生命的天坑。
五國安定之前,戰爭不斷,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那地底下躺着多少無辜的白骨,隨着時間的流逝,漸漸化爲菸灰,滋養着每一寸土壤。
白骨已消,魂魄未散,終是有不甘心有冤屈,所以當陰氣盛極,他們便開始出來作亂,不止是那場瘟疫,後來城中還接二連三的死人,都與那些妖魂有關係。
因爲此事城中鬧得人心惶惶,每至日落,街上皆不見一人,人人自危不敢隨意出行。
最後自然是擺平了,可代價卻也不小,師父損耗了大半的法力,之後一連閉關了三年,可到底還是沒能將體內的陰濁之氣排出,不過五年時間便圓寂了。
那些妖鬼被封印之後,城中便一直相安無事,原本此事已經過去,可誰想這卻也成了東宮用來對付宣王府的把柄。
不僅將我陰陽司歸於術士之流,於聖上面前挑撥離間,說我等造謠霍亂,以鬼神之說蠱惑人心,更是利用我的身份來排擠宣王府,聖上被藥物所控,便越發疑心陰陽司與宣王府,待師父圓寂後,本來居於尊崇地位的陰陽司瞬間成了無人問津的下賤之地,而慕容衍也被聖上冷落……
馮皇后亦借了妖鬼只說,除去了不少聖上的寵妃和心腹,實在是可恨。
我緩緩收回回憶,回到現世,那些距今已千年,難不成,被封印的妖魂過了千年又出來作祟了嗎?
“師兄不記得前世之事,說多了也無異。只是,若當真是同鬼界有關的,那爲何不直接殺了他們,卻又來一出受害者反抗的鬧劇呢?”歐陽竹影託着下巴,細細一想,搖了搖頭,“我總覺得這件事情還沒有完,我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昨夜慕容衍出現在王家村,他當時的樣子甚爲恐怖,還有那一場大火,像是要將王家村全部消滅了一樣,不知現在那邊成什麼樣了。
“那塊地確實陰氣甚重,恐怕就算那件案子沒有發生,那裡的人也活不過幾日,宿命罷了,誰都逃不了。”玄空將書本合上,默默嘆了一口氣,撥動着手上的佛珠,平靜的說着。
“宿命……”我低喃了一聲,爲何人就要被宿命所控制呢?
“師兄說是宿命,難道就不查了嗎?那可是十幾條人命……”
玄空擺了擺手,打斷了歐陽竹影的話,“不是不查,是要想清楚再查。到底是人在作祟還是妖鬼在作祟,這一點必須搞清楚。”
“那還用說嗎?昨夜我們去到那裡,一路都是妖鬼,若不是他們,那場火又如何解釋?那些無字的墓碑又該如何解釋?”歐陽竹影抱臂反駁道。
“誒,有時候所見也非就是事實……如今,那些犯罪的婦人縱然沒有什麼好交代的,可昨日不是又發生了一起案件嗎?那與前面幾個實有不同,你們可從這一起上下手,說不定就能找出破綻來呢?”
是了,昨日死的還是葉朝辭的母親,我還答應了要幫她查清楚的,怎可用妖鬼作祟草草敷衍了事呢?
之前那些人怎麼死的我沒有親眼見到,可昨日,葉朝辭的母親死狀那般詭異,實在蹊蹺,此刻,我應該快些找到她的魂魄纔是。
想到此,我點頭附和道:“師兄說的對,我們現在還沒有十足的證據可以將那些案件與鬼界聯繫到一起,眼下,我需得找到昨日死去的那名婦人的魂魄,如此,說不定就能真相大白。”
“那魂魄又豈是那樣好找的?況且,一夜已過,說不定她已經被抓回了地府,那我們又要如何找?”歐陽竹影眉頭深鎖,手指有些不耐煩的敲擊着桌面。
“不急,師姐,我們……還是先回去再說,阿晟還在家裡等着我呢,也不知早上沒看到我們會不會着急。”
起來的時候我就想到阿晟了,他一個人在水雲間,還不知會不會出來尋我們,雖說他也有些本事,可到底是個孩子,我實在有些擔心,只是方纔他們兩個一直在說案件的事情,我也不好催促,眼下,既然理不出什麼頭緒來,不如先回去再說。
歐陽竹影這才恍然想起來,忙起身道:“哎呀,我竟忘了,那我們快些回去的好,免得小傢伙着急。”
來不及與玄空解釋阿晟的事,我們起身與他告別,玄空也不問什麼,只將我們送出藏經閣,又喚了小和尚來引我們出去。
臨走之時,我回頭看了藏經閣門口雙手合十直直站着的玄空一眼,說道:“師兄若哪日也將前世之事記了起來,可一定要告訴我。”
他面色微微一怔,爾後輕笑着點頭。
金色的日光灑在他的側顏上,襯得那顆硃砂痣越發的刺目。
我只願,他這一世都別將前世記起,安安心心的做他的空空和尚,不再被愛所困,受情所虐。
一路上,我只顧想着昨夜慕容衍出現時候的樣子,腦海裡來來回回都是他被血染紅的冷漠雙眼,我閉眼靠在椅背上,重重嘆了一口氣。
這一夜,透支了我所有的體力,叫我疲憊不堪。
一路暢通無阻,沒有地府小鬼相攔,很快便到了陵樂山。
還未至水雲間,我便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從山口進入,必要穿過一片樹林,林中已設了結界和陣法,普通的人會迷路,而若是妖鬼也難輕易破陣,因此處本就偏僻,一般很少會有人來這。
可今日我剛踏入林中,便覺怪異。
歐陽竹影似乎也感覺到了,她停下步子,警惕的往周圍瞧了瞧,我與她互看了一眼,皆屏氣凝神,果然,聽見有悉悉索索的樹葉飄落的聲音,從這頭到那頭,移動的十分迅速又小心。
這股氣息並不是我所熟悉的,那就說明不是魔族的人,也不會是冷文羽,他是不屑於這般藏起來的。
那會是誰呢?
我與歐陽竹影站立不動,只感覺到有一股巨大的力在逐漸的朝我們逼近,越來越大,越來越烈,直至離了我們不足一米的距離,在它衝向我們要將我們擊倒之前,我與歐陽竹影迅速的往兩邊躲去。
那股力道全數擊打在我們身後的一棵參天大樹上,霎時,只聽得‘轟’的一聲響,那樹葉如雨水一般,頃刻間落了一地,再往樹幹上瞧去,竟生生被打穿了一個洞。
呵,這要方纔這力打在我和歐陽竹影的身上,那我們如今可是都要去見閻王了吧。
我以爲那人會在下一秒現身,可卻遲遲沒有任何動靜。
真是個卑鄙小人,居然躲在暗處不出來,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歐陽竹影很快與我匯合,她打着脣語,小聲道:“此人來勢洶洶,必是仇家。咱們的地盤已經暴露,萬不能再將他引入山中,你我二人一起退出去,看他追不追出來。”
此刻也唯有此法了,他等在這裡,必然是破不了陣法,入不了山,我可不能上他的當將他帶進去。
這樣一想,我與歐陽竹影便生生往山外退去,只是那人顯然看出了我們的意圖,還未等我們跑出幾步,身後便閃過一簇火紅的影子,下一秒,在我們前方的樹幹上,那人邪魅的笑意便響了起來,“本君在此已等候多時,兩位也不謝本君昨夜的不殺之恩,引本君入山遊玩遊玩嗎?”
我的身子一怔,快速的循着聲源看去。
狂跳的心臟莫名停了一下,眼中只剩下了那個臥在樹幹上敞着衣襟託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我們的人。
“阿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