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本無心

竹本無心

“醒醒,蘇鵲,該起了。希望大家能理解我們的辛勤勞動,謝謝”

一大清早就有熟悉的聲音,用一種哄弄家中孩童的調子不休的喚。大手熟稔反覆揉我的頭髮,拍我的臉頰,捏我的鼻子,警告我,“再不起,小心趕不上。”

憤然裡睜開一條縫。

縫裡亮黃交白龍的袖子飄然晃過,紅潤飽滿的脣貼上來,眼角沾了一下。“呵,醒的正是時候。”

景元覺滿意道。

經這麼折騰還能睡的怕不是人啊,我萬般苦澀的想。真不明白了。數星星,看月亮,吹山風,同樣是將近一宿未眠的活動,依稀還是我黎明前先倒在他肩上睡過去,爲什麼到頭來——坐在牀邊更完衣梳完頭一臉精神奕奕容光煥發的人,就不是我呢?

不見前夜的悲傷,也不見昨夜的落寞。眼前人看來已經妥當整理過情緒,隨着日出天光,悄然恢復了十分精神。

這樣的景元覺,纔是我認識的景元覺。

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眼中的釋然,他彎了下脣角,站起身理了理衣冠,在屋子中央伸直手臂,大刺刺伸了個懶腰。敞開的窗口透進夏日的晨光,毫不吝嗇撒播在他的身上,像在明黃的衣袍上暈了一層金色的光圈,叫人目眩神迷。

景元覺回頭,烏漆的眸子斜斜落到榻上,“大軍已經過了西關亭,你起來喝杯茶,正好端坐觀賞。”

我咧了嘴笑。

這,還真當我是看戲來的呢。

不能不承認,真是好整以暇看了一齣戲。只需把目光追隨覃朝年輕帝王的身影,以他爲主角的戲,不會叫人失望。

聽着砰咚一聲鼓聲,獵獵旗幡飄揚在山脊之上——景元覺挺拔的身姿出現在城垛高處,無聲默立,卻瞬間止住神威勁軍的行進。

這支邊塞遠道而歸、正準備快速通過關口的隊伍並沒有接到事先的通知,也顯然並沒有預見會有如此厚重的禮遇。百丈的長隊先是齊齊止住了腳步,接着發出排山倒海的歡呼,出現旌旗和長槍共舞的奇景,而先頭那兩匹高頭大馬上並行前進的將領各一個滾子翻下馬來,就地跪伏。

一披青甲,一攜長槍。

鎮守北疆多年的覃朝大將武國威,和他夫人孃家初出茅廬的小舅子,齊鵬。

天隘關會記得這一幕。

從這間閣樓裡下去的人,就在這樣人沸馬嘶的場景裡邁着不快也不慢的步子,莊重又施然的下了百級步道。

年輕的君王,親自扶起腳邊跪倒的大將,扶着兩人的肩膀,親密一番耳語。他揮手示意高呼萬歲的士卒息止音量,舉止可親,言辭端祥。

他跨上別人不知從哪牽來的一匹通體黑亮、高壯彪悍的神駒,在狹窄的官道上橫行幾個來回,讓駐守邊關的將士得以細細仰望當今天子的容顏。他又一馬當先、會同左右兩名精悍的虎將,帶領這支爲覃朝帶來勝利和榮譽的隊伍徐徐向着京城前進,一點也未端起皇帝的架子,反而像是隨軍同徵的普通一員,和顏悅色、平易近人的,准予接受家中子民滔滔的敬仰。

官道上煙塵滾滾的時候,窗臺一碗熱茶,還未曾涼透。身邊傳來聲響,轉頭去看,劉玉方捧着果盤踏上步梯,還站在光口悻悻自窗外收回頭來。

“愛張揚……”

我指着灰塵中遠去的車馬,與他說。

神威軍駐紮在城外六裡的晉陵軍營。軍中校尉以上的將領和書記文職則同一早候在城門處的京中官員,隨駕同天子進城。

這是一場凱旋的行進。

京城的百姓,生活在覃朝的心腹之地,將覃朝的榮辱興衰載入日子的每一時刻。他們已經習慣編入太宗“神威”麾下的子弟久不歸家,已經習慣深夜敲響城門、來報邊關禍事的飛馬。他們已經等待這場勝利太久。久到這煌煌聖都的百姓,會扶老攜幼,會引項高歌,會願意像一個名叫塗山的小縣城裡、因爲除了自家地面上賊盜匪徒就興奮雀躍的鄉野村民一般,涌入街市,夾道歡呼。

百人的隊伍走在前面,我的馬車遙遙跟在後面,到了平安大街和朱雀大道的交口就立刻拐向一邊的小巷,還是難以避免的收到了京中百姓熱情的餘波。

車蓋的頂上落了好些的綵帶和團花,甚至於自車駕上下來的時候,還有一顆圓嘟嘟的葡萄,落進了懷中。

……

城南四條巷。

與僅僅相隔一條街市的大道上的熱鬧相比,進了這條巷子就像是進了幽深的水底,腦中還餘有岸上的喧囂,耳中卻一派寂靜,靜無聲息。

將葡萄順手拋給了車伕,我衝隨行的幾位禁軍拱了拱手,“麻煩幾位軍爺在外面稍候,我去去就來。”

早就該來拜會,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了很久。

門口有午後昏昏欲睡的門童,慵懶的倚在石獅身上,不斷向下點頭。我拍醒他報上了姓名,他匆匆爬起做一個揖,轉身消失在漆木白牆之後。

墨漆的大門遭了他臨走的一撞,裡外反覆的開合,露出門裡斑駁的照月壁,一枝柳葉掛過壁上,婀娜雅緻的垂梢。門上銅皮包裹的環手受了開合的震動,敲在鑲嵌的銅釘上,發出叮叮琅琅悅耳的響。

恍惚有種多年前,自家門口的錯覺。

裡面邊喊邊邁出的一個人,高高揮舞着手臂,打斷了我腦中的懷念。“小鵲,你怎的來了?”

倒是忘了,如今他也住在這裡。

這處隱藏在古舊小巷裡的三品大員府第,不僅是我疑惑的癥結關鍵,也是這位仁兄的心結所在呢。

不同的是,他的心結已然解了。而我心頭疑惑的癥結,卻不知道能不能在這裡找到一劑祛病良方。

我撇出一個笑來,又惟恐潛藏的情緒早早泄露,正了自己的形容道,“冒昧路過,忽然起了打擾的心思。之庭,陳大人在家麼?”

張之庭眼中乍見友人的喜悅明顯一滯。

看來這樣作僞的姿態和回話確實叫人難受。可是我的這位友人停在幾步遠處,挑起一側的眉毛,眼中帶着思索,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硬是沒有深究,“今晨安賢侯返回江左,義父一早前去送別……回來後一直待在後園。”

於是我越發的覺得對面的自己,虛假了。

“還請之庭引見。”

荀風洗墨,千金難再尋。

我還記得初到京師,冒然造訪,得以一探“洗墨齋”傳說紛紜裡的究竟。還記得動身跨出“洗墨齋”門前的那一刻,不經意回首,看見屏風後牆上的掛畫。

一葉扁舟,浮於平湖。

……

今天異種心境,我並不想再見。

自踏入陳府起,張之庭就訝異於我少見的寡言,可是慧黠如樂卿公子,高潔如樂卿公子,他不會多問。

待到進入後園,一院的湘妃竹撲撲灑灑,陳滿眼前。

哀而不傷,悅而不狂。

沿一條石子小徑穿行其間,頭頂午後的陽光被濃密的竹葉遮蔽,只覺習習涼風,青青草香,夏日的悶熱已隔擋在九天之外,躁動的心緒亦在這鬱郁蒼蒼,蓬然茂盛的翠色裡降了溫,平了幾道倔強的褶。

一抹灰色身影負手立在同樣顏色的石桌石凳間,遠遠見了不請自入的來賓,擡手對着桌上嘭嘭作響的小爐一指道,“水沸,好烹茶。”

好像客人來得,正是時候。

於是客人便也不加客氣。撩了後襟,自顧在石凳上坐了,託頜揚眉,興致盎然道,“沸水,烹好茶。”

陳荀風笑了笑,埋首溫了壺,淘了遍茶葉,將一壺茶沏得香飄滿園。又打開竹籃,在石桌上擺出一對茶杯。

“蘇大人曾言人生所求,一壺溫酒,對水山廬,三五知己,萬里行遊……”陳荀風並未看我一眼,挽袖伸臂,將擺在我面前的茶杯輕輕灌滿,“可惜老夫這裡沒有好酒,亦沒有山水之秀,只一壺清茶,幾點竹翠之色,勉強與蘇大人一晌相交——還望蘇大人不要嫌棄。”

“義父,蘇鵲這……”

我還未曾張口,張之庭多少覺出這一出談話的詭異,好心替人詢問。

“之庭。”

“庭兒,我有一副字在東市齊和齋裱畫,差不多好了,你替我走一趟吧。”

我和陳荀風同時說話,他比我說的妥當。張之庭蹙起兩道羅漢眉,左右看了一圈,明瞭兩人都是鐵打的心意,刻意的疏離,咬脣點了下頭。他邁開步子往園外去,走前卻又扭頭,對我一通瞪眼,“回頭不要急走。”

那眼神使得我心有慼慼,忙應了聲好。

瀟瀟竹林,終於只餘二人。

茶壺冒出氤氳的熱氣,裊裊上升,似乎有意阻隔兩人直面。我在這份若有似無的屏障後,擡頭看向陳荀風,“大人定知蘇鵲爲何而來。”

陳荀風沒有接話。

寺卿大人的樣子,瞧着益發羸弱了。本來屬於偏瘦的人,幾日不見彷彿就剩下一副骨架,臉頰都有些豐減,稱得細長溫和的一雙杏目生生比過往大出幾分,更因凹陷之故,添了犀利深沉之色。

“不錯,”陳大人終於頷首答允,水汽之後,毫不避諱我的直視,“早晨回府算起,老夫已恭候蘇大人多時。”

我舉至脣邊的茶杯,放下來。

兩人一度無語。庭院因此忽然顯出一派空曠寂靜,只有林間的微風吹動竹枝,發出撲簌的聲響。偶有幾片細長的葉瓣吹落,飄然橫斜,慢慢飛過我們身邊。

我垂着眼眸轉動茶杯,感受粗陶質地的杯壁緩緩摩擦指腹的感覺,問話言不由衷,“周大人,今晨離京還順利麼?”

陳荀風在竹蔭下輕笑。

笑聲裡並沒有什麼譏諷之意,也沒有任何莫名的責難。好似只是由於發自內心的愉悅和放鬆,因而自然而然的,要流露出歡喜。

就好像我來此所途徑的道路上全城的百姓那樣,需要用笑容和喜悅來迎接景氏王朝新的一天,而不是望着一駕駛往遙遠南方的馬車,爲失勢的權臣,空留嗟嘆。

無論我的猜測正確與否,半天后寺卿大人收斂了笑意。他在對面的石凳上坐下,替自己也斟了一杯茶。“老夫有個適宜茶話的故事,不知蘇大人,願否一聽?”

茶杯水面上,因爲我的吹氣泛起細微的波瀾。

一圈圈,向着對岸散播開去。很快又觸了壁,折回來,在綠波盈盈的水面留下交錯的細紋,如魚鱗一般相疊。

陳荀風的聲線平穩溫潤,帶着文人品茗吟頌時特有的那種風雅和停頓。“蘇大人熟讀經史,定知我朝開國往事……先朝重文輕武,立國百年之後,不敵北狄侵犯,終至失卻中原。然而偏安江左一隅後,先朝王室之人依舊只知吟誦風月,不知民生疾苦,更不圖收復國土。可憐北邑和中原的百姓,失了朝廷的庇佑,常年生活在諸侯割據的混戰之中,更時常受到入關的狄人鐵蹄□,百業凋敝,民不聊生。彼時北邑樺櫸縣的豪強景氏,出了位志在天下的景宏——我朝太宗,舉義旗,揮師入關,承天意應民心,十載之功,統一中原,覆傾江左故舊王朝,成就一番偉業。”

飲入口的茶,清冽沁人,當真適合聽聞舊事。

寺卿大人熄滅了玲瓏銅爐中的火,讓滾沸的水,得以漸漸將息。

“先朝覆滅之時,正有四個要好的年輕人,先後生於水鄉。”陳荀風微微一笑,垂眸於指尖茶杯,將話題悄然轉移。

“他們隨各自先人隱居市井,避禍亂世。家裡的祖上,卻都是出身前朝的高官,家學淵源,耕讀世傳。到了他們這一代,也許是機緣巧合,也許是必然使然,四人湊在一處,好謂才情自天縱,少年早成名……四顆自負的心撞到了一處,也同天生的才華一般,飛揚着高上了雲端。”

柔和的聲線停滯了一口茶的時間,在聽客泛起心頭的焦躁前,又娓娓道來。

“彼時新朝國局初成,各地都有棘手的問題,一時之間,朝廷也難以四顧。而前朝故地的江左,底子不薄,人口稠密,商賈發達,自然而然的,就落在救濟單的最後、納捐榜的首要,更妄論所謂懷柔、撫民之策。”

陳荀風伸手過來,替我空下的杯中,加了一點水。茶水面上立時產生向心的漩渦,水流優美的交糅在一起,泛起一點兩點,零星的茶沫。

“不巧這四個年輕人生處的年代,正好眼見了這種偏頗的局面。合該的,他們憂心江左前朝無辜的後人,憂心江左百縣沒落的仕林,憂心江左千載式微的文脈……仗着年輕的豪氣和血氣,私下盟約,做了一個決定。”

有一瓣竹葉自頭頂無聲無息的飄下來,落入我的臂彎,在白色的儒褂上突出一抹綠豔。

我撿了它,平平鋪在石桌上。桌上積灑的茶水浸過竹葉翠綠的表面,一會兒,將它染成黃昏的那種暮色。

陳荀風的目光追隨着我的舉動,直到嘆息,放棄勸說客人停止無聊把戲的想法。

“……按照那個決定,他們其中兩個人,要金榜題名,在立足未穩的新朝謀取高位,在北方士紳雲集的朝堂,爲江左的士子分得一杯羹,撐出一方天地。還有兩個人,要留下來,保護那些衝動的年輕後生,在江左故地百業蕭條的時候,用可以籌謀的財力物力,維護傳承江左厚重的歷史、輝煌的文化。”

聽起來,確像是那些任性而爲的人會做的事。只是人的命運,本來多舛,自己給自己加上沉重的枷鎖,更無異負累前行,必定躑躅不堪。

不知陳荀風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向一個與那時他們同齡的晚輩,回憶這段既叫他人敬佩,又叫他人喟嘆的往事。

我一遍遍捋着桌上平整如紙的竹葉,心中曬然。

“在做了這個決定以後,他們分了工。其中一個姓周的年輕人,本來就志在朝堂,於是他自願上京應試。另一個姓白的年輕人,文采斐然,盛名遠播,更因爲和周家的姑娘早有婚約,也打算入朝爲官。本來,事情就這樣定了……”寺卿大人說到一個關鍵的地方,勾起聽客十分的興趣,卻又低頭,飲了口茶。

“大人。”

我忍不住提醒他。

杯子已經空了。陳荀風端着見底的茶杯,發着楞。

聽到呼喚他望我一眼,又垂下眸子。

“但是天不由人,難免生出枝節。那一年,他們還未曾參加會試,先帝突然駕臨江左遊歷,就住在江陵府前朝太史令的舊園——周家花園。在那裡,巧遇了周家的小姐、周家的妹妹,未曾想到,是一見傾心……那時先帝血氣方剛,即位不久,做事之前,並不會顧忌別人。他直接下了一道旨意,將周家的姑娘封妃,並在聽說姑娘已有婚配時,爲徹底絕了她的念想,給她的心上人——那個姓白的年輕人,另賜了一樁大婚。”

杯茶飲到後來,清冽中就會有苦澀之味。

寺卿大人頓口,似乎故事講得久了,需要一口喘氣的時間。

而我的耳邊,迴響起從付梓基口中聽到的事情後半。天子所欲,臣子所謀,那另一樁受天隆恩的婚配,也不是絕念這麼簡單。

多希望寺卿大人不曾察覺。

他笑起來,瘦削的臉頰掬起兩道彎彎的笑紋。

“兩樁婚事,一樁賞賜,一樁榮耀。當時四個人思來想去,道是被情衝昏了頭腦的帝王,做了一件刻薄事,雖上不得檯面,卻多少佔了情理。可嘆數年之後,直到他們有人做到位高權重的京官……才知曉那趟突然的江左之巡,本就帶了不足爲外人道的使命,因着偶然見到的美人才換了一種堂皇的方式,用皇室高貴的聯姻……”

安撫江左士子的人心罷。

埋頭欲飲茶,才發現茶杯早已空空。

“……說到當時,”陳荀風飄渺的聲線收回來,彷彿飛遠的風箏又落了地,“計劃有了偏差。在大家的勸說之下,也是無奈,姓白的年輕人尚了公主,封了候。那之後,他利用他的身份,留在江左照顧幾十州縣的仕林,改替他上京的人……”

他清亮的眼睛黯淡下去,悲苦的笑了笑。

那是一種壓抑的自嘲。

若是當年,不曾有那樣的變故,如今困在這叢竹林裡走不出洗墨齋牆上兩張掛畫的人,也不會這麼孤獨的存在吧。

“雖然當年的事,生生拆散了青梅竹馬的兩個人,但是慢慢的,日子過去……”陳荀風收斂了臉上的神傷,像是在一堆灰燼中掘起埋藏的寶石,清雅自制的嗓音,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欣慰。

“周妃始終得到先帝的寵愛,誕下了繼承大寶的四皇子。而姓白的年輕人,在婚後相處的歲月裡,感激公主的體諒和支持,兩人相濡以沫,因而日久生情,有了……”

他擡起頭,目光溫暖的看着我。

那份熱度,灼然撲面而來,使一直有所隱藏的人,心虛難以承受。

我移開了目光。

江左舊地,江陵府上,秦淮河岸。

那裡報春花氾濫的慶德侯老宅,紫藤蘿遮頂的羅家天井,還有松柏成林、蔭廕庇日的同文書院。

被留在那裡的人,出生在那裡的孩子,曾經不必珍惜的歲月,在同一時間燕水環繞的擁有高大宮牆的這座城池裡,顯得那麼幸運和幸福。

隨性而至的師傅,教徒全憑一己喜好,至死也不曾教過弟子一條基本——相聚,定然會有別離。寵慣獨子的駙馬爺,若不是八年前突降的禍患,大概永不會叫他翼下天真的兒子知曉——人生,原本傷慟多過歡欣。

……

而到了這裡的人,又渡過了怎樣的歲月,過着怎樣的生活?

張之庭還在東市徘徊。我不知曉,他是否瞭解他的義父不能放棄官爵陪他父親浪跡天涯的苦衷,只知道他的父親,終究沒有等到這一天。

周家開敗的臘梅樹,見證了本該延續的父輩友誼在我和周氏子賀這裡,因爲故意的隱瞞和錯誤的推斷,陰差陽錯間,遠遠拉開彼此的距離,再也難以回頭。

景元覺有一位久居後宮的母親。久到患了難愈的風症,除卻自己、根本無暇他顧的母親。而他的舅舅,在兒時的歲月裡送來數不清的書籍教誨他韜光養晦,卻吝嗇於一件孩童的玩具,在成長的歲月裡演繹時忠時奸的角色成就一代聖主,卻難免有咎於背叛外甥的信任,拋棄血濃親情。

這座城裡的人有太多不幸和缺憾。

濃郁叫人窒息。

我站起身,背對着寺卿大人,闔目深吸氣。竹林中微帶悶熱的空氣由鼻而入,緩緩充盈胸腔,掃去了方纔的窒礙。“陳大人,那位姓白的年輕人,後來又是如何?”

一晌無言。

“嚓”一聲茶杯磕碰桌面的輕響,陳荀風步履沉重的離開石桌。“其中細處,老夫並不甚瞭解……”

他喃喃低語着走近,立在我的側旁,折了一根手邊竹枝,平直遞來,硬是塞進我的懷抱,長長嘆息,“若是非曲直彷如此物……蘇大人,也定要知道嗎?”

……

對張之庭的事先允諾,我食了言。

我像喪家之犬一樣匆匆逃出那片美麗的竹林,幾步跨下門前的臺階,一頭鑽進停在門口的馬車,沒有一刻耽擱的揚聲命令他們,打道回宮。

沿途經過熙來攘往的街市,鼎沸的人聲,嘈雜的吆喝,依然如同平日一樣熱鬧,卻怎麼也擋不住一位垂暮老人平淡的敘述,反覆迴盪在我耳邊。

“周家的姑娘,貌美性烈,經過許多年,也未曾熄滅心中的火,對過去的感情稍加釋懷。親人雖在京城相伴,卻不知她心中執念,也不曾事先預料,她召見進京恭賀天子登基的臣下時,不僅是爲了見到過去的朋友,懷念一場舊情……”

“也許,本來只是敘一場舊情吧。只是言談之中,不知犯了什麼樣的偏差,期待變成絕望,思念變成怒火,不知誰先起了衝突,一發不可收拾。”

“她的哥哥趕到宮中時,周妃已經神志不清,而一身狼狽、衣襟染血的白家駙馬,跪在地上緊緊抿脣,一句也不願多言……事情鬧大,必須有一個過得去的解釋。於是乎,有了那可大可小,模棱兩可的罪名,白家駙馬入了監,只待拖個十天半月,天子臨朝,循例祭祖,大赦天下。”

“事情若是止於此,並不會有後來的悲劇。偏偏誰也不承想,不明就裡的公主當夜到了長泰殿外跪求赦免。周妃本在發作之際,見了對方怎能放過,她根本不存喚人起身之念,登基事雜,待他人知曉前已拖了一夜,怎知公主身子孱弱,竟……”

“災厄突降,還不及代爲周旋,有那些個好事之徒搶先將噩耗遞進了天牢,駙馬悲憤自責,一時痛難自已,也……”

“小心,大人!”

人影在眼前滑過,身後傳來侍衛着急痛斥的聲音,“不長眼睛麼!走這麼急做什麼,衝撞了大人!”

眼前的紫袍公公撲通跪下,頭在地上嘭嘭磕個不停。

定了定神,才聽清他嘴裡唸叨的話,“大人恕罪!今早安賢候爺離京,太后娘娘傷心犯疾,長泰殿的宮人不夠,奴才趕着過去幫忙,這才無意衝撞了大駕!”

我原處笑起來。

想要停止,根本停不下來。

“呵,呵呵,太后的疾是老毛病了,慌什麼!”

腳下小公公磕頭如蒜搗。

我大笑着繞開他,闊步走上懷抱太液池岸的曲廊。隨同的侍衛在後面一通小跑,竭力追趕我的步伐。

湖面的涼風吹進胸襟,薄滑的衣料乘勢翻卷起來,衣袖鼓動搖擺,像高揚的翅膀——蘇鵲此人現在的樣子,才如同一隻騰空欲飛的鳥。

不能恨。

我對因爲別人幾句話就剝奪的牢固恨意,感到由衷懷念。多年以來,它是逼我成長、使我堅強的緣故。

我以爲我有充分的、完全的權力。

然而今日……

只剩下怨。

可是,又怨誰呢。

父親麼,母親麼?命運麼,老天麼?

……不。

曲廊走到盡處,不慎踏空一個臺階,我看着眼前的樹影陡然飛旋起來——“砰”的一聲,是腦袋磕在地上的悶響。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

燈會迷局一箭雙鵰一他山之石二李代桃僵張之庭番外清風轉眼送雲煙三分一龍仲春初桃二十里迎夫北地白蓮福至心靈冬夜春風人海道情二大小閒人番外南燕飛渡了無痕忠義難爲一靜水深流一一切苦厄何故夭夭二昔不可追他山之石一蒲柳松柏二尋常冬狩二人海道情一悠悠我心二大小閒人權宜之計一春信有期二金盅秋月荊棘草芒英明主君一切苦厄落子不悔去者昨日青雲平步燈會迷局似是而非靜水深流二知音難尋英明主君俯首天闕何往何從權宜之計二蒲柳松柏一內裡乾坤去者昨日昭然灼然英明主君宴設鴻門番外南燕飛渡了無痕不翔則已仲春初桃一何往何從忠義難爲一慷慨浮生知音難尋死去活來四國之爭塗山有盜還如清真還如清真且祝東風二人海道情二亂是今朝一荊棘草芒人生如夢長夜未央忠義難爲一一切苦厄風生水起死去活來冰釋前嫌悠悠我心一緣是緣來無悔執途亂是今朝一風生水起君子已矣瑜不佩玉冬夜春風一切苦厄金盅秋月宴設鴻門知音難尋強扭之瓜赤子之心人生如夢靜水深流二子夜奇談竹本無心荊棘草芒煮豆燃萁一切苦厄燈會迷局同室操戈俯首天闕知音難尋以進爲退一赤子之心悠悠我心二死去活來
燈會迷局一箭雙鵰一他山之石二李代桃僵張之庭番外清風轉眼送雲煙三分一龍仲春初桃二十里迎夫北地白蓮福至心靈冬夜春風人海道情二大小閒人番外南燕飛渡了無痕忠義難爲一靜水深流一一切苦厄何故夭夭二昔不可追他山之石一蒲柳松柏二尋常冬狩二人海道情一悠悠我心二大小閒人權宜之計一春信有期二金盅秋月荊棘草芒英明主君一切苦厄落子不悔去者昨日青雲平步燈會迷局似是而非靜水深流二知音難尋英明主君俯首天闕何往何從權宜之計二蒲柳松柏一內裡乾坤去者昨日昭然灼然英明主君宴設鴻門番外南燕飛渡了無痕不翔則已仲春初桃一何往何從忠義難爲一慷慨浮生知音難尋死去活來四國之爭塗山有盜還如清真還如清真且祝東風二人海道情二亂是今朝一荊棘草芒人生如夢長夜未央忠義難爲一一切苦厄風生水起死去活來冰釋前嫌悠悠我心一緣是緣來無悔執途亂是今朝一風生水起君子已矣瑜不佩玉冬夜春風一切苦厄金盅秋月宴設鴻門知音難尋強扭之瓜赤子之心人生如夢靜水深流二子夜奇談竹本無心荊棘草芒煮豆燃萁一切苦厄燈會迷局同室操戈俯首天闕知音難尋以進爲退一赤子之心悠悠我心二死去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