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國之爭
棄女——注重。[一擲千金]此時戌時將盡,天已黑透。丫環在前面打了燈籠,我跟在後面,這麼一轉,又繞到前面去,又讓我感嘆一遍王府之大。
一邊感嘆,一邊忍下腹中空空。本來我也沒準備進王府大吃大喝,可也沒想到是這種待遇,到現在連半個點心也沒有,實在是苦了我平時嬌生慣養的肚子。
暗暗後悔,早知道剛纔案上那杯茶,應該喝了的。
更後悔的是,我沒去何員外家喝杯滿月酒,沒上董將軍家討杯喜酒;也錯過了杜府尹家的茶會,還放棄了和張氏米行大小姐秋遊苗圃的機會……
偏偏跑這來受罪。
進了王爺富麗堂皇的書房,我一眼看見茶几上的果盤和點心,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纔沒錯了方向,上前叩見王爺。
“好,好。”廉王笑呵呵的說。
王爺體胖,面相是極爲有福之人,天庭飽滿,五官端正,卻看不出哪裡有景氏美貌。
“坐,坐。”
他一笑,嘴邊兩道笑紋更加明顯,還有兩個酒窩。
我坐到一位青衫男子身邊,數了數,他,他上首的灰袍男子,我,這屋裡,一共只有三個書生。看來這最後一關,我還入了三甲?
坐下來,又沒人說話。看看旁邊的兩個人,要麼一臉淡定的喝茶,要麼不知所謂的沉思,王爺呢,對着空無一人的門口,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一個個涵養都這麼好,搞得我是想開口也不好開口。
等吧……
我等。
在此期間,至少還可以拿了旁邊的果子墊飢。
雖然我早就飢腸轆轆,可王爺就在眼前,總不能折了自己的面子,只好安安穩穩的坐着,拿過一顆葡萄仔仔細細的剝了,再瀟瀟灑灑的放進嘴裡,然後再重複這一步驟。
約摸過了兩刻,葡萄吃了個半飽,有侍從在門口報備。
“王爺,世子說,已經結束了。”
“好,好,”王爺如釋重負的點頭,“知道了。”
又過了一盞茶時間,世子元凜進來。我們三人起身行禮,他看看我們,略略點頭,嚴肅的臉上不帶什麼表情,也不說話,往王爺下首一坐。
我們接着等。
再過一會,門外響起一陣說笑聲,接着進來三個人,最前面老二元勝我是見過的,中間老四,絕對錯不了的那張臉上笑眯眯的,最後還有一個身材相貌極似王爺的,不知是老幾。
哼,總算來了。
“大哥已經來了?哦,這位是我三弟洛南王,這位是四弟。”
定襄王興沖沖的向我們介紹道。
我剋制怒意,擺出一幅笑臉跟着旁邊那兩人上前迎接。
“拜見幾位小王爺。”隨衆哼哼一遍。
“罷了,三位快坐吧。”元勝說道。
四公子早看見我,臉上笑意更深,揀了我對面右首的位子蹺起腿舒舒服服坐下。
我也直直看他,按耐住跳起扁人的衝動,紙扇輕搖,笑的是光華燦爛,滿臉生輝。
衆人剛坐定,沒有寒暄沒有過場,世子站起來說話了。
“郭公子,顧公子,蘇公子,你三位天縱英才,人中翹楚,我廉王府上下,俱是十分仰慕。先前多番遊戲,只爲拾得明珠,其中怠慢之處,還請海涵。”
他一番話說得極爲有禮,又沒有失了身份。
“對,對。”
廉王在上面點頭。
“我父王與我及衆弟,位雖不在朝班,但知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之理。身爲宗室之後,雖無諫言,亦不敢不聞天下之事。既此,父王好名士,尤好名士解說天下大勢,今日得識三位飽學菁英,不世經天緯地之才,還望不吝賜教,使我等有幸得聞慧音,洞開茅塞。”
世子聲音動聽,言辭懇切,美中不足,就是臉上沒什麼表情。
瞥一眼四公子,他還是那張笑臉,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增減一分。
我暗歎,廉王家……好可怕的血緣。
“請問廉王殿下,不知什麼樣的天下大勢,纔是您心中所想?”
我還在心中唸叨,旁邊的青衫男子,好像是叫郭公子的,發問了。
暗自點頭,果然不愧是比我先進來的,這句話問得夠刁,但這話也必須得問。
劉備孔明隆中對三分天下,叫天下大勢,中書令吏部尚書明年誰做,叫天下大勢,未來十年是儒家更盛還是百家復興,也叫天下大勢。說什麼,全在人家想聽什麼,而告訴別人自己想聽什麼,也就同時泄漏了自己在想什麼。
今日之問,若稍有偏頗,王爺治我等妄言之罪,甚至我等日後舉證王爺有謀反之心,都可真可假。
火坑啊,我嘆。
再看人家問他,廉王只笑,也不答話。
話還是世子答的。
“我朝有制,王侯不入朝班者不涉政事,廉王府不敢擅議朝政。”
他掃視衆人,還是面無表情。
“今日所要請教的,乃是四國之爭。”
房中已經沒有一個下人候着,定襄王元勝親自把一邊的立扳推來,解開遮布,是一張牛皮地圖。
地圖看一眼便明白,北狄,西涼,我國,還有南鳳闡。
“我朝自武德帝始,便與北狄連年交戰,西涼鳳闡雖也是吾幫外患,卻並不可比,不知王爺四國之說,有何深意?”
又是郭公子問的。
他也乖覺,早知這裡廉王並不管事,不過嘴上稱着廉王,眼睛卻看着世子。
“其中也沒什麼深意。北狄是我朝大敵,四國之說,只不過是論起家國安危,把環伺的豺狼虎豹一齊數一數罷了。”
說話的是定襄王,他擺好地圖,拍拍手立在一邊。
“那王爺是想聽在下等分析局勢,還是想聽取勝之道?”灰袍顧公子,起身問廉王。
“都好,都好。”
廉王被他逼着,恁大把年紀,竟然一雙眼睛小鹿般的先看看大兒子,再看看二兒子,答了這麼兩句。
差點不顧自己的身份笑場,我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北境戰事糾纏,自古有之。北人不臻教化,居無定所,騎射遊獵,草盛而徙,草衰而遷,而我農耕墾田,結桑織布,築城而居——自古以來,北狄羨我物賦民豐,凡斷糧缺布,便經城而掠,已是慣性。”
郭公子說道,世子點頭。
“情勢使然,我朝與北狄對峙,多處守勢。唯有漢之時,武帝剛決,衛青霍去病勁旅遠征,縱橫千里,方破虜之於沃野,揚吾名之於他境。”
“郭公子此言,是要我朝效法漢軍?”
“並不盡然,”郭怡搖頭,“北征之策,傾盡一國之力,漢武帝一代霸主,治國有方,終時亦已不支,不得不恢復和親。而我立朝以來,迄今五十餘載,經兩代休養生息,四海平復,內亂不再,民生漸有餘裕,可恕郭怡妄言,尚未臻至大治之境。僅數每年北狄來襲,耗損積累近一季稅入,又半年尚得恢復,如此積弱,枉論大舉出徵。”
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這個郭怡貌不驚人,名不出衆,卻不簡單啊。
“北狄雖經年騷擾,卻並無強取領土之意,如今聖上尚年輕,政事多由丞相代理,郭怡以爲,爲今之策,三五年內,還是以和爲貴,維持現狀,不宜大舉動兵。”
郭怡說得理直氣壯。
“那麼,三五年後呢?”
定襄王笑着問他。
“三五年後,郭怡再獻當時之策。”
他翻一白眼,竟然回來坐下,不說了。
定襄王愣在那裡。
我展扇掩口而笑。如今丞相攬權,聖上孱弱,三五年後,誰當政都不知道,這郭怡心中雪亮,點到爲止,好不聰明啊。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