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院用的是老樓,據說是民國時期留下來的,頗有大氣壯觀的恢弘之感,位置也很好,連着市政府,可惜了就是沒地方停車,法院內部停車場小的很,連法官的車都沒地方停,外部停車場根本沒有。
週一,顏雪染難得擠了一次公交車,在洶涌又兇狠的人潮中好不容易擠下來,才發現自己的脣彩掉的差不多了,想到剛剛一直堵在自己面前的中年大叔,突然有種莫名的愧疚感,不知道那位明顯已經有家室的大叔回家怎麼跟老婆交代。
“你可總算來了,非要卡點啊,九點開庭,現在都8點55了。”
顏雪染沒想到蘇皖會在門口等着她,立刻有點不好意思,從包裡找出了律師執業證,給法警亮了一下,“拿律師證不用安檢,咱們直接進去就行了。”
蘇皖沒辦法,只能跟着她,好在刑事庭不遠,電梯口聚着很多人,他們走的上樓,蘇皖看着她捂嘴化着脣彩,略微吃驚,笑得溫潤儒雅,“你是忘了化妝,還是半路掉妝了?”
顏雪染不動聲色的收回了脣膏,薰衣草的顏色看起來妖嬈又明媚,她回眸一笑,十分無奈。
“我難得擠了一次公交,化好的妝全部貢獻給不知名的大叔了,現在只好補上。好歹咱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妝化一半,成什麼樣子啊?今天要是真的錄像,我可不想丟人。”
“趕緊進去吧。”
兩人進去的時候,審判長正在跟秦律師做最後的庭前溝通,審判長問律師做什麼辯護,秦律師毫不猶豫地說做無罪辯護,臉上表情似乎十分得意,顏雪染看在眼裡,莫名地覺得好感全無。
這律師情緒都寫在臉上,一點兒也不謙遜安穩,顏雪染皺了皺眉在,庭審還沒開始,她就有種偏執的感覺,這位知名律師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顏雪染環視一圈,來的人真不少,攝像機一早就架好了,有幾個氣質脫俗的人,不知道是什麼來頭,她捅了捅一邊的蘇皖,又指了指合議庭那裡,小聲問道:“你看着秦昊律師,什麼感覺?”
蘇皖對人的評價一貫很慎重,剛見了一面,也不好直接下定論,可顏雪染一問,他也不好不回答,只好避重就輕,委婉地說道:“如果是我,絕不會在法官面前露出那種表情,太拉仇恨了。”
“得意忘形,是要吃虧的。”顏雪染突然拉住蘇皖,看見有個男人直接衝着秦昊去了,那個背影怎麼那麼眼熟?好像是公交車上的那位大叔……?
不是吧,這是什麼樣的孽緣啊?
顏雪染不由自主地望向大叔的方向,那身黑藍色西服上,薰衣草紫色還是挺明顯的,顏雪染拿了一張紙巾,默默地把脣彩抹去,這就是個誤會,可是說出來誰信?
蘇皖莫名其妙地轉過頭,依舊是那樣溫柔如水的聲音,“怎麼了?”
顏雪染偷偷指了指大叔,又飛快地收回了手指,“那人是誰啊,你知道嗎?”
“新上任的反貪局局長,你三年不碰刑事案件了,不認識也正常。”
“就算我做刑事案件,也未必認識他,檢察院那麼多元老級人物,我又有點臉盲,哪能記得那麼清楚?”
顏雪染癟癟嘴,眼神卻還在大叔身上停留,他剛走到秦昊身邊,周圍就自然而然地安靜下來,真是個有魄力的男人,擁有讓世界爲他一個人安靜的能力。
“他不一樣的,你見過哪個反貪局局長,只要聽說做無罪辯護的,開庭都過來旁聽?除了特殊情況之外,他可是風雨無阻來這裡報道,你可能不知道,從他上任到現在,B市反貪局大爲改觀,越來越正統了,反貪局的檢察官提起公訴的案子,想要做無罪辯護太難了。”
“是嗎,所以你才特意過來?我怎麼覺得你不是來看秦昊律師辯護的,而是來看他出醜的?”
貪污罪想要做無罪辯護本來就很難,以前很多檢察院的做法都是先給捅到媒體上,這個罪名太過敏感,媒體一呼百應的,先把羣衆的仇視給調動起來,然後逼着法院不判有罪都不行。
這種做法被稱爲媒介審判,對法律建設真的沒什麼好處。迫於羣衆的壓力,法官判了有罪,但是會被各路學者戳着脊樑骨數落,所以現在這招也不太行得通了。
貪污罪做無罪辯護,基本上用的手段都是非法證據排除,這點蘇皖跟顏雪染都很清楚,只要反貪局那邊蒐集證據的時候有違法的地方,證據就算是真實的,也可能不被採信。
“我就是想要看看這位局長,聽說他手段特別厲害,底下沒有一件冤案,準備工作做得特別充分,律師都無可奈何,以後打交道的時候多着呢,先過來長長見識。”
“誰知道是不是以訛傳訛呢?”顏雪染湊到蘇皖身邊,挑了挑眉,示意他往辯護人那裡看,“你瞧秦律師的那個臉色……不知道他跟秦律師說了什麼,秦律的臉色真不好看,跟吃了蒼蠅一樣。咦?你看……”
“辯護人有什麼疑問?沒有的話,我們準備開庭了。”
審判長整了整自己的法官袍,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案卷,他面前的話筒已經打開,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從音響裡傳出來特別清晰。
“我想再去跟被告溝通一下。”
審判長點點頭,今天架勢這麼大,他也不想出意外,開庭前準備的越充分,開庭就越順利,“辯護人要抓緊時間。”
“謝謝審判長。”
審判長點點頭,坐下來接着翻看案卷,旁聽席上坐着那麼多人,不緊張是不可能的,這案子廳長早就說了,要當庭宣判,辯護人卻要做無罪辯護,還是個B市有名的刑案律師,這個庭不好開啊!
秦昊穿着一身黑色律師袍,胸口處中華律師協會徽章十分扎眼,他着急地走向被告,不知道商量着什麼,顏雪染下意識的看向一邊的反貪局局長,那人臉上的笑意極冷。
過了一分鐘,秦昊突然走回合議庭,對着審判長說道:“審判長,我跟被告商量了一下,我們決定做罪輕辯護。”
話音剛落,原本安坐在椅子上的局長突然起身出門去了,看樣子也不會回來了,顏雪染一直目送着他,直到棕紅色的大門慢慢合上,“蘇皖,咱們還有留在這兒的必要嗎?罪輕辯護,結果不會在意料之外的。”
“走吧。”
兩人起身離開,顏雪染一邊走一邊說道:“這臉大的太響,我都不忍心看。一開始趾高氣昂的,後來就變成罪輕辯護了,有期徒刑十年是跑不了的,說不定加上個沒收財產,剝奪政治權利什麼的,不會有什麼意外的。”
“恩。”
“不過這麼一來,審判長應該挺高興的,雙方沒有什麼爭議,他按照十年判,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唉,我真是十分好奇,你眼裡那個剛正不阿的局長到底跟辯護人說了什麼,嚇得人家臉都白了,連辯護詞都改了,這要是有威脅成分,那多不好啊?”
蘇皖凝眉不語,他也猜不到什麼樣的話會讓大名鼎鼎的秦昊律師有那樣的反應,按照他的瞭解,這位局長不像是拿官銜壓人的人,到底說了什麼呢?
兩人一起往公交車站走,期間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走到車站的時候顏雪染愣了一下,那局長就在自己眼前,她想着上去打個招呼吧,也不知道會不會讓人家反感,更何況她連人家姓什麼都不知道。
沒想到那人自己走過來,衝蘇皖伸過手,“蘇律師是嗎?你的大名檢察院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他竟然記得自己的名字,蘇皖很是訝異,不過面上還是波瀾不驚的,保持着春風般的笑意,說着客套的話:“哪裡哪裡,鄭局長客氣了。”
“這位是……?”
“我的同事,顏雪染顏律師。”
顏雪染趕緊把手遞過去,跟人家握了手,沒想到大叔還挺和藹的,笑着說道:“我知道,顏律師前幾年也是轟轟烈烈的人物。我在C市的時候就聽過你的大名,不過等我調來了,你也不做刑事案件了,真是可惜。”
客套話顏雪染也能說上兩句:“我全仗着別人的幫忙纔能有今天,遇上您這樣有真學識的,還不趕緊退避三舍?”
“我都老了,哪有你們年輕人這麼有幹勁?像你們這樣的律師多一點,才能逼着檢察官跟法官多學一點,這樣法律環境纔會好,誰說咱們水火不容啊,我看着都是爲了大環境做貢獻的。顏律師,你啊真是讓人覺得可惜。”
顏雪染幾年前雖然打了幾個了不得的案子,但是全都是跟老師合作,實在沒想到自己還能有那樣的名氣。兩人之間是頭一次見面,他並無有求於自己的地方,實在沒必要拍馬屁,更何況鄭局長說得太真誠,她想不信都不行。
“我就是仗着老師的指導纔有點小名氣,現在老師退休了不想幹了,我也這點墨水也不夠使得。”
“你還年輕,別把自己的路給堵死了。”
顏雪染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有些爲難地說道:“我有個問題,不知道方不方便問。”
“你說。”
“請問,您剛剛到底跟秦昊律師說什麼了?您給我們提個醒兒,以後要是真遇上您,我們也有個心理準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