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頭烏鴉叫聲一片一片,其聲淒厲悲切。
“混賬,堂堂烏山副掌門,連這點事都做不好!”
“真是窩囊廢!”
樑正仁聽到喻府毀約的消息憤怒地拍掌而起,桌子應聲而裂,他內力之深厚,震開的桌子如被刀劈,乾脆利落。
趙盤和脖子一縮,領着一幫弟子低着頭,不敢吱聲地靜立在堂下。
樑正德趕緊走出一步勸道:“大哥,不要動怒。”
“二弟,喻府如此戲弄我們,怎能不氣!”
樑正德拱手道:“大哥,如今之事對我等其實並無大中傷,只是面子上過不去,怕被人恥笑了去。可是,只要大哥貴爲江湖盟主誰人會因此而冒犯烏山?”
樑正仁聞言,正欲翻桌椅的手停住,前一刻還怒髮衝冠,橫眉怒目,這一刻竟扶冠大笑起來:“二弟此言甚有道理。”
他一屁股坐在高椅上:“那你說說看,現在怎麼辦?”
“我們只需以靜制動,靜觀其變。”樑正德仔細一思忖,欲言又止地道,“但是大哥……”
“何事?但說無妨。”
“此事還是先不要予人告知賢侄較妥。”
樑正仁擺手笑道:“他向來不問江湖事,逼他就範就如逼牛喝水,難得很!”
“大哥,我說的不是這個原因。當初他是因爲喻顏才答應聯姻的……”
樑正仁眸光一斂,利如劍刃:“區區一個女子何足掛齒?我樑某的兒子自然不是那麼不上道的!”
“大哥……”
“此事不必再說。”
他輕輕拍拍衣袖揚長而去,急得樑正德直叫嚷着跺腳。
然待樑正仁後腳踏出正堂,樑正德便喚來身後一人,道:“你多派幾個人手去秦於易房外守着,不要讓這消息傳進去,記住,切不可放他肆意胡來!”
“是。”收到命令便是服從,那人二話沒說就俯身退出堂外。
“賢侄,爲叔做到此爲止,只盼你不要太早知道……”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已經隨人遠去。
託樑正德的福,秦於易得知這件事時已然是三五天後。
廖木傾與蒙嵩均在他身側,誰都沒有言語。他三人本就默契相當,何況這件事不僅對秦於易傷害頗深,更損了烏山一脈的顏面。
秦於易耷拉着將腦袋深埋微微顫抖的雙肩內,他平日總是高綰得服服帖帖的髮髻如今是一散墨發自在披下,翩翩的還是那件白衣,怎奈今日看去卻顯得有些寬大了。這件秦於易獨獨喜歡的衣裳,或許是因爲洗得更白了突顯出他失去血色的臉龐。
廖木傾可以感受到他身心的惶然,一如幼時他得知母親離開的那一刻。即使秦於易作出更好地掩飾,她依然能徹底明瞭。
她冰雪聰明,一眼就看見秦於易身側緊拽成拳的雙手,指節的劇烈顫抖,清晰可辨的骨節。
屋內窗門半掩,晦暗不明的光線簡易地勾勒他萎靡的身形。
廖木傾懷底突然閃過一絲不可揭的心疼。她微顫地伸手輕撫秦於易的細緻臉龐。廖木傾指間冰涼的觸碰讓他身子一震,緩緩擡起頭來。
下一刻映入眼簾的是他削瘦微尖的下巴,深鎖的眉案。
四目相對,廖木傾卻大驚,慌忙抽開手。
好久,秦於易動了動脣,道:“木傾……”
“我在。”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卯時一刻。”
秦於易乏力地勾脣苦笑:“多久了?”
他問的是自昨夜收到消息到此時傻愣地呆着多久了。
廖木傾道:“八九個時辰。”
秦於易仍是笑問道:“那封信呢?”
他問的是喻府交由趙盤和帶回的那封毀約信。趙盤和一接到喻老爺滿臉深意遞給他的毀約信立馬矮了半截,連連諂媚相勸卻都不能絲毫打動喻老爺,最後只得扯着臉皮作罷。
廖木傾從書案上拿出信來:“看一遍便夠了罷。”
秦於易置若罔聞,正要碰到那封信,蒙嵩悶吼一聲,左手一掌拍在秦於易後背。他的掌力本就大得驚人,何況秦於易不曾學武,更受不了這掌擊,咳着猛吐一口鮮血,滴滴濺落白衫,倒頭傾在茶桌上。
廖木傾驚叫道:“你作甚?”
“他這模樣不打不行,我甚看不下去。木傾,不如我們綁了他去喻府問個清楚……”蒙嵩急躁,漲紅了虎面,大手一揚,他的叱聲竟如虎嘯一般嘹亮。
廖木傾急急拉住他猿臂:“噓——”轉而小心地四下查看屋子四周的守衛,“大哥,小心被人聽了去。”
“怕什麼。”
“倘若掌門多加人手防範,我們怎麼出得去!”廖木傾輕聲嗔道。
蒙嵩訝異而欣喜,音量也不免微微擡高:“這麼說你與我一般看法?”
“大哥,輕點聲。”廖木傾一皺眉,頷首,“我們好好商量下怎麼避開耳目,好順利出去。”
廖木傾不忘將秦於易扶至軟榻上,他睫羽輕顫終是難敵一夜未眠的疲睏,沉沉睡過去。
終年陰寒,煙霧繚繞的嵐山,此時入秋不久,更別有一番景象。
喻顏眼前是一片豁然開朗的境地。下凹的地勢和四面環繞的山林構成絕對的壓迫感,如此天然形成的極佳防備地點,足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磅礴氣勢。
快馬奔騰,漸入凹地中央,喻顏眉心一蹙,周遭瀰漫着一股渾濁醉人的氣味,細細品來,竟是曼陀羅。
這香氣讓喻顏猶如置身夢中,棉化了她一身氣力,本與李尚峰只是半匹馬的距離,此時卻相距甚遠。她揚鞭輕叱,那擊在馬背上的力道卻只如她原本的三成力,於常年拔腿奔馳的馬而言,已是無關痛癢之事。
馬背顛簸,喻顏無暇顧及馬兒,因此當她身下這匹棗紅色駿馬的前蹄齊刷刷被切時,她方纔如夢初醒。
李尚峰那一人一馬早已不知去向。座下馬兒悽慘嘶鳴,它胡亂地掙扎,要將身上的重量甩掉!它柔順的鬃毛染上一層粘稠的液體,正是從前蹄不斷噴涌而出的血!
喻顏面容失血,貝齒緊緊地咬着脣,顫抖的手死命地拽着馬兒的鬃毛,也許是這點疼痛與切足之痛無法比擬,被幾近瘋癲的馬兒忽略了,倒讓喻顏鑽了空子,她不曉得牲畜的穴位,卻還是閉着眼睛在馬頸處隨意、胡亂地用僵硬的兩指亂點一氣。
人惶恐的時候總是會覺得這時間過得既快又慢。
馬受痛後僅剩的半截前蹄刨地,刨地,一直刨地,那凹陷的一個坑的泥沙和着血水被踢飛,土壤似乎被翻新無數次。這畜生的眼睛是緊閉的,喻顏不知道它是否疼得落淚,驚慌之餘,指尖竟感覺到微弱,跳躍極快的動脈。
指尖已是運足了七分力,這一點下去,馬兒必死無疑。冰涼的手指貼着溫熱的動脈。
正在躊躇間。
一個窈窕輕曼的身影掠出,伴隨着她的是一陣討人生厭的獰笑。
蓮色輕紗遮面,一襲窄袖長衫的冥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