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閃動兩次,來人突然俯下身,抑制不住興奮得叫道:“喻顏——”
喻顏驚異地擡起頭,揹着驕陽,一個頎長的身影映入眼簾:高綰的四方髻,流雲般隨風微揚的方條髮帶,削瘦的臉型,挺拔的英姿,伴着隱隱的一卷清塵氣息入鼻,正是一日未見的秦於易。
“把手伸過來,我拉你上來罷。”秦於易見分開不久的喻顏此刻已是滿面塵垢,不覺好笑。
喻顏愣愣地看了看他,隨後晃了兩下腦袋不滿道:“不要,我自己上得來,你退開些。”
秦於易竟也不肯退讓,硬生生伸長的手臂上前欲拽喻顏的衣袖,喻顏急忙躲開,“撲騰”掙扎着,差點摔下洞去。洞下兩人聽到聲響,相互對視一眼,廖木傾靠近走進洞口,朝上細細打量一番疑惑道:“上面是何人?”
秦於易一邊伸手拽住喻顏細衣的長袖使勁拉她上來,邊對洞口溫和道:“木傾,是我。”
喻顏但覺身上一輕,輕飄飄地就軟着腳站在一片驕陽投映下,還未適應強烈的光線,只得眯着眼睛,看着秦於易將一襲雪衣的廖木傾也拉上碎青草地,蒙嵩則一動不動,微鼓着腮幫,緊緊盯着洞口。
“木傾,辛苦了。”秦於易揉揉雙手。
“不累。”廖木傾瞥一眼面露尷尬的喻顏道,“多虧了……”
“什麼人!”蒙嵩猛然大喝一聲,身形一閃已然到了洞口,拔出赤紅刀,殺氣四溢,死死扣在石壁上。
秦於易等人還未反應過來,裡面“嘿嘿”一笑聲在石壁迂迴飄蕩兩遍,終是傳到衆人耳中:“看天地‘有窮天涯地角,無盡金銀財寶’;甚歡喜‘一許夜月閒情,一縷佳人青絲’。”聲音未斷,石壁口躍出一個人來,秦於易訝然,放眼看去,豈不是金衣公子,笑面倉鼠麼?
秦於易眸光一亮,擺手止住火焰□□流轉的赤紅刀,拱手笑道:“在下秦於易,狜凌一別,不知金兄有何指教?”
金倉鼠尖着雙眼挑看意氣風發的秦於易,齜齜牙,一字一字地念着他的名字:“秦於易,我哪敢對你指教。”表象雖然像是竭盡所能來展示對秦於易等人的佩服之意,但眼裡眉間仍是挑釁的意味。
秦於易何等眼明聰慧之人,俄間豪氣地仰天一笑,舉手投足盡顯爽快,意在除去場中衆人心中不快的芥蒂,然末了竟蒼白了臉,捂着胸口輕咳一陣。廖木傾面帶憂鬱,疾步趕到,白皙玉手輕撫順氣,不一會,秦於易終於止住咳嗽,微喘氣息道:“不礙事,昨夜受了些風寒。金倉鼠此行意欲何處,怎麼會在此遇到?”
金倉鼠一怔,隨即面露濃濃笑意道:“欲往藥王莊。”
秦於易眸光一閃:“正是同路。金兄此去有何要事?”
條縷紋路鑲邊的金色衣袖瀟灑一揚:“自是問狜凌一案。”
“如此甚好,因爲我們目的一致。”秦於易雖然沒想到以“狡黠多賴”聞名的金倉鼠會一口應答得如此爽快,但在江湖之久,足以知道以金倉鼠的性子斷然不會欺言,只嘆這樣省事許多:“上次在狜凌一見金兄感覺像是相識已久的朋友,能夠在此再敘實在是有緣得緊啊。”
“哦?你們也去過狜凌交接儀式?”金倉鼠裝得一臉無知。
廖木傾看秦於易若有所思,並不作任何表示,便只稍稍點了點頭:“湊了趟熱鬧。”
喻顏想起上次去狜凌的不好經歷,喏聲道:“還是少說幾句早點到藥王莊罷。”
一行人邊走邊聊,說到樂處偶爾一齊朗笑,喻顏撲朔着雙眼認真地聆聽他們口中的江湖,倍感好奇,總在中間插問幾句。金倉鼠慣走江湖忍不住調侃她幾句,不帶正緊地帶着路不消一會便走出很遠。
紫色衣羣一晃,交疊的纖枝疏影中,隱隱可見一身材曼妙的女子慵懶地斜倚在寬大的樹杈中,遠看如妖麗的花蛇纏繞樹間,半閉的雙眼畫着濃黑的眼線,掩蓋住波濤暗涌的秋水。本是佳人,然可見其高挽着髮髻,儼然十足的婦態,然徐娘半老,如瀑的過腰青絲搖曳,盡顯媚態。
紫衣女子身旁一人神采英拔、意氣風發,細細看去正是面含淡笑的冷淪明。他緩緩移開步子,目光流轉在紫衣婦人身上:“這個陷阱不怎麼起作用啊?”
婦人懶懶一抿嘴,笑道:“我這個陷阱埋進了百人,不是它沒作用是那丫頭太聰明瞭,選了條生路,連奇門遁甲之術都讓她一一化解,還能拿什麼擋住他們?”
“這話從天下毒最嘴裡說出來怕是不易呢。”
“冷淪公子擡舉了。”
冷淪明眸光一斂:“藥王莊這幾年韜光養晦制了不少害人的□□吧,怎麼不用上?”
紫衣婦人故作爲難,偏着頭仔細思忖半晌道:“別人我無所謂,但對那丫頭喻顏用毒不好……”
冷淪明一愣: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不確定地問道“怎麼說?”
婦人得意地“嘿嘿”一笑:“這得問你們教主,我可不好說。”
冷淪明負手而立,全身散發一股逼人的寒氣,半眯起眼睛漠然道:“你可還記得這些年助藥王莊掩人耳目的是我冷淪明而不是屈祖教!”
婦人沒被懾住,反而仰天大笑:“冷淪公子的能耐我是瞭然的,並且深受其利。但是我即便是要報答你也不會用這樣的方法,何況想來你也不屑。”
冷淪明一哼,看不出喜怒,淡然道:“幺娘果然風華不減當年。”
“不然,你怎捨得耗費這麼多來助我藥王莊!”幺娘音調一提,仍是一副慵散的樣子,但眸子中點點星光,定定盯着冷淪明面部的表情。
“幺娘聰慧得緊呢,那爺倆再精又如何有勝算?”冷淪明笑道。
“你——”幺娘立馬換上一副怒顏,兩腮緋紅,“犯不着用他們激我。”
冷淪明見她如此,露出溫和一笑,令幺娘心中一顫,只因爲不知他又是何意。但聽他緩緩說道:“他爺倆我會擺平,你放重心在藥王莊便是了。”
幺娘緊了緊手,走開幾步:“他們該快到莊了。”
冷淪明“恩”了一聲,慢慢跟在她身後。
終於看到傳說中一人能擋千軍萬馬的藥王莊了。本以爲藥王莊應該是在寬廣的平地上,如狜凌、如喻府,誰知竟立在半山腰,不高不低,不上不下。遠遠地這般望着藥王莊,沒有想象中的陰森恐怖,在這清新宜人的環境裡反倒愈顯逍遙自在。
然而,此時藥王莊周遭瀰漫着強烈的藥味,刺激人的頭腦,即使是定力再好的人也有略微眩暈之感。
“該怎麼進去呢?”廖木傾支起單手輕拍前額,難得看到她這副傷神的樣子。
秦於易撫上昏昏沉沉的頭,眼中卻是精光大盛:“看來這真是藥王莊,遠遠地就有這麼強的侵襲之力,蒙嵩你們有何良策?”
蒙嵩動了動厚脣,欲言又止。
“說罷,再難也要試一試。”秦於易催促道。
蒙嵩道:“我先去試探……”
秦於易臉色一變,繼而鐵青着臉怒道:“不可。”堅決之意不容置疑,讓蒙嵩說不下去。
喻顏在一旁不解道:“有何難麼?”
“自然是幺娘釀的毒。”廖木傾微嘆一口氣,爲感慨初出江湖真的什麼都不懂的喻顏不懂世故如此。
喻顏適才仔細觀察了立在半山腰的藥王莊:“真猶如在霧中看花,看不真切。”
金倉鼠美目流轉,靠近喻顏,扶正她側着的腦袋:“你這丫頭這般機靈,運氣又頗佳,此時可有何高招?”
“我……現下沒有。”喻顏一眨眼睛,自是明白金倉鼠話中的調侃之意,故作悲切道。
金倉鼠見她如此配合不禁大笑:“恩,我可是想到了。”
“什麼法子?”
金倉鼠美目一一掃過衆人急切的模樣,揚脣,綻放一朵得意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