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
喻顏直愣愣地睜着雙眼, 平躺在榻上至第二日。還未見天大亮耳邊卻響起一陣清脆的叩門聲。
喻顏一身疲憊,無力地嚷道:“是誰?”
“……”
喻顏愣愣地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門被外力一拉猛然敞開,一束斜照而入的秋季溫暖的日暉下, 冷淪明面容柔和地笑着靜杵在她面前。
這一切來得突然而此時又顯得這般平靜。
光天化日之下, 這個人竟然也不知道避嫌的嗎?
“你你你……”喻顏指着他, 掙扎着站起來的身子忽然又感到兩腿發軟, 跌坐回榻上。
冷淪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眸中滿是戲謔的意味:“呀,早就穿戴好了,看來是爲比試做足了準備的。”
喻顏簡直無話可說, 臉紅得幾盡要滴出血來,難道要她說她擔憂得昨晚就沒有睡, 甚至沒有更衣?
冷淪明一笑, 他的眉目輕淺如畫, 好似弄墨者筆下的遠黛,微微舒展開來。他緩緩走過來拉起她:“既然穿戴好了索性就出門吧。”
喻顏愣愣地任由他牽手而起, 又愣愣地跟着他直至慢慢踱到祈湖邊。
此時擡頭方知時辰過早,日月尚聚在,素月之輝銀銀淡漠,秋風一襲,煙波饒漫。
“怎麼帶我到這?”
冷淪明獨自負手走至湖邊眺望這一方壯麗的景色, 理所當然地道:“反正比試尚早, 先賞些景緻。”
“啊?”喻顏懵住。
“這裡景緻這般好, 也不知你以後還是否有機會欣賞, 既然來了, 難道寧願就此錯過嗎?”
要知,盟主選舉的比試臺上只有勝負, 不顧生死。
冷淪明這話絕對沒有誇大其詞,這也是喻顏何故一夜未眠,憂心至此。
“可是……”喻顏本想說她根本無心景緻,但一眼正視了這汪寧靜致遠的祈湖,不禁身心大撼。
湖水悠悠,清澈見底,但一汪越是平靜的湖水越是顯得深沉奧妙。
“如何?”冷淪明淡然地道,他雙眼雖一直目視前方,卻似能感受到喻顏受到的震驚。
喻顏低頭沉吟半晌,念道:“玉界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銀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怡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這祈湖號稱天下第一湖,果然名副其實。我想,所謂的包含遠山,萬象爲賓客,亦不過如此。”
“不錯。”冷淪明頷首,“祈湖猶如天上人間,煙波漫漫無涯,浩浩蕩蕩。這一方水土養出人的一方心境。我看這湖,並不看它的廣袤無垠,亦並非是爲着它的平淡靜心,而是……”
喻顏直覺地認爲他會說一番比之祈湖更令她震撼的話來,不由揪心細聽。果不其然,冷淪明漫漫平步在湖面上,徐徐走開五步之遙,置身在繚繞的煙波中,彷彿騰雲駕霧,置身在虛幻的太清之界。他面掛似有若無的淡笑,目光清澈如水,沒有任何動作,卻像在召喚着她。
“站在這裡看,一切萬象彷彿都在自己掌握中。匿藏在祈湖底下,源源不斷的潛能都從身上的骨血中迸發出來,好似有窮其一生都渺不可及的力量。”他顫動的兩篇薄脣上下述說着,玄色衣袖下的雙手輕輕握拳,遂又放開,“冥冥之中好像萬物都已被你主宰,甚至可控制別人的悲喜……”
“我幼時曾以恬靜的心態面對祈湖,而弱冠之年則在此立下斷定生死的誓約,今日,我終於能置身其上,雖未有駕馭之力,但亦離誓約不遠矣!”
喻顏止步在冰涼剔透的湖水前。她的輕功沒有達到冷淪明那般出神入化的境界,不能在水上滯留長久,但她豈是聽不出冷淪明話中話的愚鈍之人?她此刻心涼透徹,甚至連疼惜的感覺都一併被冰封。
從一開始就知道!
自狜凌塔上的那一望就知道!
冷淪明要走的路勢必兇險未知。而她深吸一口氣,滿臉的震驚如眼前的煙霧緩緩淡去,若薄羽般輕嘆道:“然而,人只是滄海一粟,何其渺小。要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即便如此,願效一江流水去而不返!”冷淪明淡淡的口吻似不經意的作答,但其烏黑深沉的眸子熠熠生光。
真的不能改變麼?冷淪明的心志竟然如此之堅定!喻顏靜靜地望着他,眼波淡然平靜。
冷淪明久久不動,更沒有回過身來看她,他早似在無人之境。
喻顏忽然萌發一種可怕,她不想趟這渾水。權勢和名利是利劍,她不是鐵錚錚的男兒,她不需要有翻天覆地的本事,因爲她不想要這天下。這本就不是她的,不是屬於她的!她實在不應該參合在其中,更不該去上臺比試。
喻顏念頭轉至此,掉頭便跑。身後沒有動靜。冷淪明大清早的叫她不過是想要明確她的志向所在,既然她與冷淪明道不同即不相爲謀。那個充滿殺戮的世界她一個初出江湖的小女子決計不敢邁入。
奔至叢邊,已經有些累了,停下撫在樹杆上喘息,忽然聽到窸窸窣窣腳步踩在草上的聲音。喻顏大感好奇,這麼大清早的,來到這樣少有人跡的地方定是不平常的。側頭看去,不禁一顫。
來人的身份確實不簡單。
叢林遮掩中,隱隱有兩個人影顯現。喻顏撥開眼前的枝幹,隨着視野的擴大,連帶着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
手背一涼,被一隻倏然而至的手按住。另一隻手攬着她腰旋即一轉,沒有任何聲音,其速快如閃電,瞬間隱沒在叢林之後。
喻顏努力地偏頭,眼角瞥見一抹玄色的衣角。
“噓——”
喻顏訝然,而冷淪明不待回答便迅速地抓起她的手捂住她的嘴。他目視前方,眉間微蹙,有一抹淡淡的驕傲、得逞之色。
他早就知道這二人會在此偷偷會面?
然而喻顏依靠在他身側一動不動,因爲不敢,不敢仰頭,亦不敢低頭。她能感受到冷淪明胸膛有力的心跳,甚至,他輕柔溫熱的呼吸。
她只覺得氣氛壓抑得不能自己。爲了暫避尷尬,只得將注意集中到那草叢之後。
場中正是喻顏差點就能見過一面的狜凌莊主——李正名,他此刻一臉不可置信、沉沉地說:“屈祖教如此目中無人,樑掌門也咽得下這口氣?”
對方似是思忖了半晌,久久才道:“我是咽不下也得咽啊,誰讓他們如此快速而神秘地崛起,給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屈祖教到底是何門派,盟主可真要好好徹查。”
李正名將對樑正仁的稱謂由掌門改到盟主,分明只是爲了給樑正仁施加壓力,更笑諷他的無能。
樑正仁果然語氣不善道:“如果狜凌那麼有能力,又怎麼會不知道屈祖教正是令弟創辦的呢?”
“什,什麼?”李正名一改沉穩之色,眼中閃過咄人的火焰,驚怒出聲,“那場大火燒不死他!他果然沒死,果然被他逃出去了!”
樑正仁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你那時倘若做得乾淨利落些,也不會有我今日受辱之事!”
李正名冷冷地戾喝道:“如此說來,都是我一人之過了?”
“難道……”樑正仁頓了一下,他本想說難道不是麼,但話到口中又不覺好意和解道,“不要無謂地爭吵這些,等下的比試你可準備妥了?”
“三場比試只要能有兩局較別之門派勝出便可。你狜凌第一場比試歷來都是莊主後人上場兩次以顯莊主之威,這回呢?”
“一切照舊吧。”李正名一嘆,隨即亦是試探地道,“聽聞令郎便是秦於易?果然虎父無犬子,想必……”
樑正仁擺擺手,返身回走:“於易年少不更事,根本不懂武功!”
在其身後他看不見處,李正名正森然一笑。
待他們二人離去甚遠,直至不會感受到這裡的細微動靜時,冷淪明還不待動作,喻顏便立即縮身而退,面上一片緋紅。
她抿抿脣,不着痕跡地一點點後退,道:“我,我先回去準備比試了……”
冷淪明淡淡地笑道:“我以爲方纔一番談話你掉頭就跑是不準備再戰了。”
喻顏大驚,這人竟然這麼瞭解她心意。她正想順水推舟推脫掉這件麻煩事,猛然擡首時對上那雙滿含譏誚笑意的烏黑眸子,不禁大受打擊:“誰說的,我可不打算就此成爲江湖笑柄。”
話剛說完她就反悔了,尤其冷淪明用故作驚訝地讚道:“哦,是麼,原來喻小姐如此深明大義。”而他的神情明明一臉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