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湖,湖面火光映天白如晝。
高臺之下的人羣頃刻散開,空出一條道,從中緩緩走出來許多人。
衆人齊齊望去,方見當先的那人竟爲一少年,其削瘦的身形佇立在徐徐的夜風中,面上映着淡淡的銀色月光,嘴角一抹微微上揚的弧度,眸中帶笑,靜靜望着高臺,絲毫不爲衆人注目影響。
然而唯獨秦於易卻彷彿只看見他身後的青裳女子一般,視線停留在那一處不願移去:“喻顏。”青裳女子眉間微蹙,擡首四顧,又疑惑地低下頭去。
樑正仁哼道:“來着何人?”
座下少年昂首答道:“屈祖教,冷淪明。”
樑正仁沉道:“屈祖教主是何許人?”他雖然問得一本正經,但任誰都聽得出樑正仁話中的輕蔑意味。
喻顏不禁爲屈祖教不滿,雖然剛入教,但經過一段時間的消化,她已然將自己歸入屈祖教中的一員。
“教主有要務在身未能到場,在下以少教主的身份代本教參加這次的盟主大選。”冷淪明淡笑着,一番話回答得不卑不亢。
“哦?”樑正仁像是聽到很好笑的事情,朗聲嗤笑道,“屈祖教自創教以來確實不過數載,能派出像你這樣的黃口小兒來也算不錯了罷!”似乎是要響應盟主的嘲諷,人羣中復又響起不屑的嘲哄聲。
冷淪明沉穩、不緊不慢的聲音在漫聲嘲哄中依然堅定地響起:“那在下要多謝盟主擡舉了。”
衆門派弟子都以爲他聽不出樑正仁話中之意,只管放聲大笑,那聲音怪異,滿含挑釁蔑視之意,更有甚者時不時對屈祖教一行指指點點,說不堪入耳的話來極盡奚落。
喻顏一個姑娘家,聽得別人的羞辱不免臉泛嫣紅,她拉拉冷淪明的衣袖小聲地道:“你爲何不說些別的反他的意?”
看他平時奸佞得狠,怎麼此時對樑正仁就這麼乖順?難道也懼怕他的盟主威嚴?
冷淪明面上的笑容一滯,淡然道:“不管怎麼說,樑掌門都還是接下來這一兩日的盟主,自然要恭順於他。”
他這聲音不大,但方纔衆人一番冷嘲熱諷後見他又再說話都不免想聽聽這秀士少年會說些什麼更好笑的,場面一時竟安靜下來,因而他這話不僅臺上臺下,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所謂的“這一兩日的盟主”暗含了樑正仁過了這一兩日便不再是盟主的寓意,衆人聽出他話中的意思,見他如此輕巧地反將一軍都吃驚不小。
“哈哈哈哈——”
正在高臺上那樑正仁面色鐵青欲發作之時,一陣豪邁的笑聲蕩起人耳邊。喻顏尋得那人竟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南門三絕趙烈。
“年輕人,不錯啊!”趙烈錯開人羣,大步流星走上前來,大掌用力一拍冷淪明右肩,“膽識可嘉,有本大爺的樣子!”
冷淪明略顯單薄的身子隨着那一掌猛然一震,雖然只是一瞬,但被喻顏眼尖瞥到,那一掌不僅僅是示好而已更是對冷淪明一身武功的試探。
心中一緊,握劍的手指節蒼白。
那一掌打下來的“啪”聲讓夜色沉靜下來,空氣中瀰漫着煞人的強勁氣息,又似有冰冷的觸感,颳得喻顏臉頰生疼。
半響趙烈詫異地濃眉一挑,繼而爽朗大笑道:“好小子,看你年紀輕輕居然能接得住爺的渾天掌。”
此言一出,臺上臺下皆動容。
渾天掌是趙烈的絕招,是他當年打拼江湖一朝成名的一式。當年的渾天掌經過趙烈數年的演化,早已不知精進了多少,而如此少年,眉頭不皺間,竟將渾天掌化解,這不能不使衆人色變,要知在座各門派不知還有多少人是接不住那一掌。
冷淪明神色不變,只動了動脣,道:“多謝趙兄誇獎。”
“趙兄?你認識我?”趙烈一臉訝然,隨即一拍圓滾滾的肚皮,笑道,“好,好,好兄弟!”他一連三個好,絲毫不計較冷淪明的不敬姿態,眉目中全無猜忌、顧慮,已是坦誠相待,將冷淪明視爲自己。
至此,喻顏忽然輕鬆一口氣,安下心來,驚覺額前冒起層細密的汗珠。伸袖隨意抹去,而至於剛纔是爲何那般緊張她自己也不願多想。
趙烈適才發現她的存在,驚叫道:“小妹妹,是你。”
喻顏點點頭。
在林間相鬥的那一幕復又被他二人憶起。
“哦,原來你與這兄弟是一道的。”趙烈拍拍腦袋。他此時已不再“小子、小子”地呼喚冷淪明,更以兄弟相稱。
喻顏與冷淪明一對視,見他沒有制止的意思,便又點了點頭。
趙烈歡心道:“妙呀,這兄弟我看得上眼。”
喻顏的臉立馬泛開嫣紅。
樑正仁黑着面沉聲道:“屈祖教既上了選舉名單,那麼敢問貴教即將要派出三場比試的人選可是定了?”
冷淪明淡淡道:“不錯。”
樑正仁揮開寬袖,冷冷笑道:“如此,我等就此拭目以待!”
“多謝關心,定不負盟主期望。”話是恭維之詞,但冷淪明的神態氣度悠然怡得,全然不將所謂的盟主放在眼裡。
樑正仁氣煞,眸帶寒光將眼前這一行人仔細打量了一番,待看到喻顏的時候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喻顏笑對喻府那邊道:“這姑娘怎生的如此面熟?”
喻顏紅着臉不懷好氣道:“天下面容相似者何其之多,盟主怎麼對小女子這般眷顧?”
“恩?”
喻部上前一步道:“也是,還請盟主儘早將大會結束,我等舟車勞頓還需稍作休息,方能在明早的比試中自然發揮。”
他兄妹二人偏生默契,將其故意的挑撥化爲烏有,更讓樑正仁愣是說不上話。
其實在場的只要與喻府有些交道的門派對喻府都是極其瞭解的,何況喻府三位千金均是天容之姿,任是誰都有所耳聞,沒見過真人也見過畫像,只心照不宣不想將喻府得罪,如今見屈祖教也不是無能之輩,豈敢隨口附和?當下場面沉寂,樑正仁又是自討沒趣不免略感尷尬,他雙目冒火,緊緊盯着冷淪明,恨不得將其生剜。
“正如方纔這位屈祖教的小兄弟所說,在接下來的這幾日裡,我樑某還是名正言順的江湖盟主,樑某知道各位都對接下來的比試亟不可待,這種心境樑某可以體諒,但也請各位注意品行德行,不然,哼哼,樑某自會履行盟主職責取消一方的比試資格!”
樑正仁放下狠話,自擡步而去,盟主大會當然也就此結束。
“哼!”
桌椅茶具稀里嘩啦,碎了一地。
樑正仁實在氣不過,有忿忿怒罵道:“不識擡舉的東西!”
“不知先祖有沒有定下一條說盟主言行舉止不體也可被廢呢?”
幽深的迴廊,夜色的靜謐,不見半個人影,卻冒出這麼一句來充斥空洞洞的屋子。說得平平淡淡,聽不出說話人的喜怒,也聽不出說話人的年齡,只遽然的一句,顯得分外詭異。
樑正仁深吸口氣,閉目,靜心去感受聲音的來源。
那聲音輕輕嘆了一口氣,復又淡淡地道:“其實,樑盟主毋須知道在下身在何處。”
樑正仁倏地微睜目,平心靜氣地問道:“敢問閣下姓甚名誰?”不愧是能當上盟主的人物,眨眼間已將剛纔的怒氣消去,更沉得住氣來靜心策劃眼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