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於易目送南門三絕離去的背影, 脣瓣牽動泛開一個笑容。廖木傾和蒙嵩都從草叢中走出來,見着這個笑容不覺驚呆了。
自從樑正仁死去之後,這尚且是秦於易第一次發自內心的一笑。
秦於易慢慢收起嘴角的笑意, 從蒙嵩手中接過樑正仁的屍體背在身上。他不孝, 待樑正仁這般慘死以後還不爲他付出這點氣力的話便更不孝。
廖木傾點頭感嘆道:“孫啓宮不愧是南門絕首, 不僅有一身本領更會爲他人着想, 待人接物無一處是可挑剔的。”
蒙嵩也發在內心鄭重地點了點頭。
孫啓宮知道樑正仁之死對秦於易而言是很大的打擊, 他本是無心江湖爭鬥、袖手旁觀,如今親眼見生身父親死於刀刃之下,怎能不被血污矇蔽住心智?
孫啓宮以爲秦於易只是單純的、不喜紛爭的人。以爲聰明如他, 應該會找到月柳先生並得到開解,從此繼續過着與人無爭的生活, 可惜秦於易並不是這樣想的。
廖木傾道:“如此, 我們趕快回烏山, 將樑掌門安葬了……”
秦於易搖頭道:“不是我們是你們,我去尋月柳先生的住處。”
蒙嵩詫異道:“難道你連樑掌門的事都不管了?”
“有你們去我便放心了。我們三人自小一起長大, 我要怎麼安葬了爹爹你們會不知道?你們放心去做,等我回來會好生謝謝你們的。”
“不。”廖木傾注視着秦於易的神情,“就是因爲我們一起長大,所以我瞭解你的心思,你只是想借此打發我們走, 好單獨去尋月柳。”
“我知道你安着什麼心, 你想報仇是麼?”
秦於易走向前的步子一滯, 頭也不回地道:“是, 我若就此罷休便枉爲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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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顏瞧了瞧四周, 道:“你確定是這條路?”
冷淪明笑笑:“只管走着,定不會錯的。”
喻顏忍不住又望了望滿是荊棘的前路, 此時萬籟俱靜唯有他們踏過樹枝發出的“窸窣”聲響。
冷淪明道:“把劍給我。”
喻顏不知他所想仍是毫不遲疑地遞給他。
哪知冷淪明接過煙波流水後,揮劍作劈斬式,喻顏大驚之下退身數步。煙波流水的劍身上泛着的煙波流轉愈來愈急,煙波也愈加濃烈,劍柄在冷淪明手中婉轉靈動,一把劍卻好似有無數個劍身的幻影,突然白光一閃,劍芒所到之處荊棘叢草都利落得一折爲二,陣風習過,瞬間眼前的道路寬敞又通順,在人眼看來還明亮許多。
喻顏瞪大了眼睛,跑上前來一陣驚呼:“這,就是‘翻雲覆雨’的威力?”
冷淪明將薄脣一斂,眼中金光萬丈:“不錯。”
這等深厚的功力喻顏自認是苦練數十年也不能達到的。
此時數日不見的溫暖陽光又曬在他們身上,融去這些日子所受的睏乏和倦意。想來這林子被施了障眼法,他二人困於其中不見天日自然分不出東西南北也遑論走出林陣,此時便大不相同了。
路途明亮通暢即便是漫步而行亦只需幾日便可出了林子邊境。
喻顏仰頭嘆道:“我們果然能靠着‘翻雲覆雨’的武功出去了。”
“是了。翻雲覆雨果然厲害,威力無窮啊。”
“恩……你該高興的,你的心願就要達成了。”
冷淪明認真地回望她:“我心裡自是欣喜的,卻怕表現出來後,你看了要暗自傷心。”
“你……”
“我是懂你的,但也希望你能體諒我。”冷淪明反手收起劍,淡淡道,“我對盟主之位亦是勢在必得,即使天要塌下來我也要趕在它之前做到。”
喻顏一怔。
冷淪明卻似沒事的人一樣,牽起她的手,一邊走一邊輕輕笑道:“你看,選這條路果然沒錯,前面即是久違的小鎮了……”
時至正午,冷淪明和喻顏便到了這座小鎮。這或許正是趕集的時候,人潮涌動不絕。
冷淪明笑問:“這幾天都吃烤肉吃膩了麼?”
喻顏想着點了點頭,又忙道:“但是,我身上沒有銀兩。”
冷淪明笑道:“行走江湖,武功越弱的人身上帶的銀兩越多。”
“呃?這……又是何說法?”
“江湖規矩。”冷淪明一臉神秘地笑道,“你且隨我來。”
一路七折八拐的,終於進了一家茶樓,牌匾上印着倉頡字體“悅茶莊”。這便是傳說中江南最好的茶樓。
這裡賓朋客滿,冷淪明和喻顏隨着店家小二上了二樓雅間。
喻顏道:“這也是屈祖教……”
“不錯。悅茶莊隸屬於我教,既可蒐集秘密消息又可傳播謠言,其許多妙處都已盡在不言中。”冷淪明笑答,“你想吃些什麼,先上些點心可好?”
“恩。”
小二“噔噔噔”走出去,不會兒又有“噔噔噔”的腳步聲傳回來,喻顏詫異這店小二的速度,猛地擡起頭來,卻見窗口的陽光映射出一張陰柔絕美的面容。熠熠生光的金色鑲邊衣袍,狡黠的笑靨。
此人不是失蹤數日之久的金倉鼠又是何人?
喻顏站起身:“你,你……身受重傷,不是被一位小姐帶走了麼?”
然而此時的金倉鼠星眸含笑,穿着狐裘外衣,斜倚在門柱上,他的目光掃過喻顏的驚異,定在冷淪明身上。
冷淪明舉杯淡然地回望他。
如此半晌,喻顏正欲作一番介紹,不料金倉鼠忽然變了姿勢,俯首躬身對冷淪明拜道:“屈祖教金倉鼠見過公子。”
但見他神色凜然、舉止恭敬,哪還可見他一貫的戲謔、不恭?
喻顏怔怔道:“這……”
“哈哈哈……”冷淪明笑道,“金倉鼠的財力、武藝已是今非昔比,與我當日見你之時大不相同,再過些時日怕是屈祖教再也找不出第二人如此俊傑。”
金倉鼠謙卑地再一作輯,道:“俱是公子所賜,金某多謝公子的賞識。”
冷淪明笑道:“如今江湖的局勢你可知道?”
“道聽途說也略知一二。”
“恩。”冷淪明喝盡杯中茶水,淡淡地笑道,“眼下,我有一事想請你代勞。”
“公子但說無妨,只要在下力所能及之事,殫精竭慮在所不惜。”
冷淪明放下拿着瓷杯的手,起身踱了幾步,若有所思地對喻顏道:“顏顏,我突然記起這裡有盤點心叫‘酒香桂花糕’味道不錯,不若,你讓小二給加一盤。”
喻顏想了想,道:“好。”
冷淪明與金倉鼠竟然早就熟識。
他們所談之事,既然冷淪明不想她聽,想必總是有他的道理。喻顏深信冷淪明此舉的初衷定是爲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