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門緊閉的書房內。
冥姬拱手道:“所以, 教主應將感情的事先放一邊……依屬下看,不如就徹底與這個念頭做一個了斷……”
冷淪明輕笑道“你們說說看,怎樣了斷?”
“屬下覺得對死人的緬懷比起其他更能激發人的鬥志!”藍魁閃着綠色幽光的眸子死死盯着冷淪明, 似乎這樣就能左右他的意志。
站在一旁的駱天捏緊了雙拳, 繃着的情緒正要爆發的時候, 卻聽“住口!”
冷淪明臉色一變, “誰敢擅自主張, 我定饒不了他!”
“教主,這樣有何不好,既能永除後患又可滅了喻府的威風——”
“誰再說一句這樣的話……”冷淪明的右手自袖中一揚, 前面的方桌頓時震裂開來,木屑散落一地, “記住, 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是, 謹遵教主命令。”
冥姬一臉的忿怨,陳蕭然面不改色, 藍魁看了看錶情嚴肅的冷淪明,一副深思的模樣。
冷淪明淡淡道:“都沒你們什麼事了,先出去吧……”
“是。”冥姬一行慢步出去。
誰也不知道曾經有一個女子在門外有過怎樣一番側耳傾聽,又是經歷了怎樣的心理鬥爭才悻悻然地拾步離去。方纔她站的地方如今站着駱天,額上涔滿細汗的駱天。
顏顏, 如果你知道這些, 也知道我沒能幫上你, 你怎麼想?怎麼看?你是不是很害怕, 當發現親情愛情都背棄你的時候, 是不是很彷徨?而我卻沒有能力幫你……
這個從小就將藏不住的心事告訴他的親妹妹一般的人兒,不忍心看她噙着淚水的眼眸, 不忍心看她自以爲隱忍得很好卻傷心悲痛的樣子。
“顏顏,駱天哥哥欠你的……”
駱天單手扣着門,將面上的憂慮擔心一一掩飾在衆人眼前,可是駱成怎麼會不知道?
“相信教主,一切都不像你看到的這樣簡單。”
“還要相信冷淪明?”駱成低沉地吼道,“我從來就不相信他有真心,他連喻顏都欺騙的話,我就更加不相信他會善待我們……”
駱成一眼望進駱天眼中的堅決,痛心道:“就算是爲了喻顏你也不要輕易與冷淪明作對……答應我,因爲我不想輕易就與你爲敵。”
“我知道無論如何你絕不會背棄他,你要報恩,因爲他救了你一命。”駱天點頭。
“所以我們要好好看着密室,其中關着的那兩個人,定不要讓喻顏知道。”
駱天道:“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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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僅是在幸福中度過得很快,即便是你傷心悲痛、惆悵得要斷了心腸,它仍是照舊。以一樣的速度流逝,好像誰都不能影響它。
同時間一樣的只能是冷淪明一統江湖的腳步。送去各門派衆人,冷淪明的威名在江湖傳得甚遠。江湖中一向不失將一點小事情誇大其實的人,何況這次是在江湖一向被稱邪魔外道的屈祖教居然一改往常神秘的行事作風,而且仗義助人,將烏山掌門樑正仁暗謀之事公諸於衆,救中毒者於水火之中。
喻顏從後山回來以後一直都未曾離開過她的房門,屋門緊閉,一如她此時惶然的心扉。
“是,不錯。”不錯麼……難道他真的就是這樣想的?“喻顏,百年太久,我只求朝夕。”朝夕啊,連一世也不願意許,他當時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所以不肯輕易說一生一世這樣的纏綿話……
他說的“不錯”,這句話是他親口說的。
這兩個字即便沒有聽清楚,喻顏也能從幾個月朝夕相處的瞭解上辯出他的口型。
因爲,冷淪明說愛很少,承諾也不夠讓人倚靠,相處的時間中,他說的最多的無非就是“對”和“不錯”。
喻顏還記得之前跟冷淪明說的“就算別人告訴我我也不信,除非是你親口告訴我的”,現在是他親口說的,她還能選擇不相信嗎?
心中悶得慌,喻顏騰地一下立起,一路跑着到方纔與李尚峰爭執的地方,山坳的土壤中還隱隱可見一滴滴的血跡。
看着空騰騰的山坳,喻顏覺得,心中好像缺失了一部分。
原來冷淪明的胸懷再寬廣,也只能裝得進江湖,而她卻裝不進。這一生,哪裡能容得下她?喻府不行,喻府根本只是當她作棋子;屈祖教也不行,屈祖教上上下下對她連一絲憐憫都沒有。
天大地大,何處纔是歸處?人總有安生之所,爲何她卻獨獨沒有?人生來就應該在父慈母愛的關懷中成長,而她卻依然沒有!這樣的她那又該何去何從?
喻顏想起李尚峰說的“我就是你爹……”,這句話是真是假?回想她入屈祖教之間的經過,好像一切都有預謀一般地發生,而她也只是順應天意、順應人意,那時候好像只要有人肯收留她便足夠了,從來都沒有去想過原因。爲什麼被逼婚的時候李尚峰會不顧喻府的壓力而將她帶回屈祖教,爲什麼李尚峰明明在意她的安危卻要用禁閉這等手段來看管她……這些也許就能證明他的那句:“我就是你爹。”
爲何她不早點想到?
也許,也許是她的潛意識裡根本就不敢去想任何關於親情的事情。她此時腦中很混亂卻又無比的清晰,冷淪明對她的遺棄終於讓她意識到在這口幽深的江湖中,不獨立自主完全依靠他人是不能在江湖立足的。
這個世界,最不會遺棄你的只有可能是血濃於水的親情。
而……李尚峰……被藍魁關在密室裡。
喻顏想着,猛地從山坳裡站了起來,她咬牙道:“我一定要將爹爹救出來再跟他離開這些是是非非。”
是夜了,冬夜冰寒的氣息圍裹着喻顏的四周,而她顧不到寒冷,硬生生地以強烈的意志摸黑尋着冷淪明他們今早所在的屋子。這裡一片沉沉的暗黑,肅穆嚇人的靜默。喻顏在外頭寒烈的氣氛中都不曾發抖,在屋子裡卻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這是喻顏第一次揹着冷淪明在暗地裡做這麼大膽的事。不去管冷淪明知道此事之後的表情會是什麼,不過她仍是情不自禁地去想冷淪明會持什麼態度對她。
“該不會真拿把刀要殺了我吧……”喻顏自嘲地苦笑着。
嵐山四處的守衛都在天黑後一點點得退去,到此時,嵐山基本上的都沒有幾個走動的人了。學着今天冷淪明啓動機關的樣子,喻顏也把手放在書櫃的橫欄上,扭轉了放在櫃子裡的虎頭獅。
“吱嘎”,暗門緩緩移動着,終於啓動機關了,密室的門一開,一股潮溼的陰冷氣息立馬迎面而來,喻顏心虛地替自己在心中抹了一把汗,皺着眉,仔細往深處走去。
冰涼的密室,長滿青苔的石壁,不滿一人高的上下間距,嗒嗒落下的水滴……這些都給密室增加了無窮的神秘,也給喻顏帶來足夠大的心裡壓力。事實上,她並不十分清楚地知道藍魁口中的密室是不是這處,因此也就不敢肯定李尚峰是否被關在這裡面。倘若裡面的不是李尚峰而是其他人,那她辛辛苦苦來到這裡,是放還是不放?萬一放了他將一切事情弄巧成拙或者更加不可收拾的話……
罷了,不要想了,找到人再說。
何況爲了生身父親,還有什麼困難是可以被當成藉口的。
這樣想着,路途似乎也大大縮減了,微弱的火光預示着什麼要出現在盡頭,按捺住噗通亂跳的心,喻顏邁出更加堅定的步伐。
“前輩,你再挺一下,等到天亮,肯定會有人進來的!”
“罷了,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肯跟我一起走,我已經失去報仇的能力,還有什麼是能支撐我活在世上的?”
“請前輩不要放棄,或許顏顏已經改變主意了呢?你就這樣走了豈能甘心?”
“甘心不甘心都不重要了,只要顏顏能不受那樣的苦……”聲音越來越弱,“我現在和你聊了一番她小時候的生活,反倒不希望她改變主意……如果她再知道我是因爲冷淪明致死或許更要痛苦,何必要她再揹負殺父之仇?”
“前輩,前輩!”
跳躍的火光中,相貌平平卻有着非凡氣勢的男子不是喻部又是何人?
雖然密室裡沒有一人之高,喻部被迫蜷曲着跪在“前輩”跟前,但是他從骨子裡釋放的勇猛不屈卻是隔着十幾步之遙的人都能完完全全被震住。
“誰?”
許是聽見喻顏不平穩的呼吸,喻部厲聲喝道,緊迫的氣息騰起。喻部好像是嗜血的雄獅,在微妙的聲響中就嗅到了不尋常,他額上繃着的青筋顯示着一觸即發的憤怒。
喻顏顫顫道:“大哥!”
聞聲轉回頭的喻部在目光接上喻顏激動、燦爛的眸子的時候,瞬間就被打垮了一般露出疲憊的神色,可還是掩不住他打心眼裡的驚喜:“顏顏,是你麼?”
“是的,大哥。”喻顏問道,“可是大哥,你怎麼會在這?你也是被抓來的?”
喻部想到方纔與“前輩”的對話,不由輕輕地撫摸着她的細發,柔聲道:“大哥是自己進來。”
“呃?”
“我與冷淪明有一項交易……所以,是自己情願進來的。”
喻顏盯着他躲躲閃閃的眼睛:“談事情用得着被關在這裡,還嚴加看守?”
毫不詫異地看見喻部低下了頭,從小被拆穿謊言就是這個樣子的大哥……喻顏嘆道:“大哥,你們的談話顏顏都聽到了,而且一字不落,所以別再騙顏顏了。”
“你身後的是……我爹,對嗎?”
“是的。”眼見喻顏要走過去,喻部緊張地道,“顏顏,你聽我說,前輩今天被藍魁帶進來的時候就已經……你不要太過傷心……”
“我知道。雖然我承認他是我爹,卻不會因爲這樣而傷心太久的,就聽到的這一會罷了。”試了試李尚峰僅存的一點微弱氣息,喻顏平淡的聲音卻有打進人心裡的力量,她眼眶越積越多的淚水,終於在說完這句話以後爆發出來,“爹……顏顏來了,顏顏願意跟你走,你趕快醒來帶我走吧!”
喻部不忍地將喻顏抱至懷中,輕撫她的後背:“把你不安的情緒都發泄出來吧。”
“爹,帶我走!帶我走!”
“你答應我的事情這麼快就反悔了麼?你是我爹啊,這個時候怎麼也能拋下我不管?”
“蹬蹬蹬——”急匆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聽聲音這還不止一兩個人。喻部將煙波流水捏在自己手上,沉着臉看向來人,喻顏卻仍在放聲哭泣中,絲毫沒有理會其他。
“他自己都這個樣子了,如何能帶你走?”
冰冷的話似乎毫無血性、毫無情感,好像秋風瑟瑟無情。
聽着分外耳熟的這個聲音,喻顏詫異地緩緩擡起頭來,一臉迷茫地看向領人前來的冷淪明:“是你害他成這樣的,都是你害的。”
不帶任何語氣,淡的好像只是平靜地在述說:“你害我這麼快就沒有了爹。”
“喻顏,不要再說下去了。”冷淪明臉色一變,“你回屋去,我便不追究你的過失。”
喻顏倏地站起來,脫離喻部溫暖的胸懷,怒道:“我的過失?你還要計我的過失嗎?”
這怒腔讓冷淪明怔了片刻,他的聲音一滯,眼裡閃過一絲焦急和……無奈,他淡淡道:“喻顏……”喻顏別過頭不去看他,可是冷淪明淡淡如常的聲音好似有吸引她的力量:“你先回屋去,你說要走的話,我就當沒有聽見。”
“……”
到現在還在想她會留在他身邊,天長地久,不管發生任何事情?
“那你要怎麼樣纔會不怕?”
“我從來都不能理解生生世世是什麼意思,但現在突然很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我願意等你,天長地久。如果今生無緣,即便千百年,我也願意等你。”
一切都已經成爲過往了……當她在房門外側耳傾聽的時候,當她知道冷淪明說不錯的時候,當她知道李尚峰是生身父親的時候……
喻顏動了動脣,悲慟地道:“可是,大家都聽見了。”她對着喻部道:“大哥,是麼?”
喻部點頭道:“顏顏……何必呢?”
何必呢?明明相愛的兩個人,何必要這樣傷害而都不肯退讓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