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琮答應要讓顧衛卿同周萱一起回建寧,顧衛卿無可無不可,橫豎她在京城也沒什麼要緊事,並且一直歸心似箭,當下痛快應了,着人和周萱定好啓程日期。
賀琮囑咐她:“這一路危險重重,你自己務必多加小心,周萱就是個不成器的,吃喝玩樂還行,卻不足以與之共事,若發覺苗頭不好,不必管她,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就差明說,見勢頭不好,只管撇了周萱自己逃命。
周家也想到了這一重,是以給周萱派了近兩百人的護衛,各個年輕、精壯,手持利刃,精神飽滿,意氣昂揚。不像是簡簡單單的遠行,倒像是要出兵打仗一樣。
賀琮也只是感慨:是什麼逼得周太傅把周家最後一點兒家底都賭到了周萱身上?不說她是個柔弱女子,她本身也不是個有能力的,周太傅就不怕最後血本無歸?
不過大廈將傾,周太傅也只能保全周萱這最後一點兒周家血脈了,因她是女子,且是陛下親封的郡主,又一直在建寧,否則換成周家其它任何一個男丁,都會給人把柄,毫不客氣的公然對周家大力屠殺。
出了城,周萱停下馬車,喚顧衛卿上車,顧衛卿還在猶豫,周萱道:“我有話要同你說。”
顧衛卿只好棄馬乘車。
周萱最近消瘦了不少,皮膚越發瓷白,整個人都透着病態的虛弱。顧衛卿關切的問她:“你的毒還沒解麼?”
周萱搖頭:“就那樣吧,想要徹底清除有些難,只能慢慢調養。”說到這美目中迸發出怨恨:“顧衛卿,你可真不仗義,怎麼你就好好的一點兒事都沒有?”
顧衛卿謙遜的道:“因爲草民比郡主怕死啊。”
周萱一捂臉,道:“我現在也怕死,很怕很怕。”她從前仗父兄之勢,又有姑母在宮中頗得盛寵,她就是天之驕女,所求不過是精美衣料。時新首飾,間或和同齡小姑娘比個美,鬥個嘴,爭爭寵,什麼家國什麼情仇,都離她相當遙遠,有時候看相熟的小姐妹因受父兄連累,也不過是一朝敗落,入不敷出,出門時衣着寒酸,神情自卑,她沒少取笑,僅此而已。
再悲慘的比如被官賣或罰入教坊司的官家小姐,周家是壓根不許當着周萱的面提的,所以這麼多年,她過得無憂無慮,不是生活美好,世道美好,人心美好,而是父兄將她保護得好。
一旦父兄失勢,整個世界露出它的本來面目,甚至因爲周萱內心的恐懼,這猙獰醜陋之相就尤其可怖,周萱哪裡接受得了?
顧衛卿沉默了一會兒,道:“怕纔好,以後郡主好好珍惜。”
周萱捂臉嗚咽:“我不想,我不想,我大哥已經死了,爹雖沒明說,可我知道接下來就是他們,他們想讓我逃,讓我一個人活,可是我不願意。”
這種事,顧衛卿幫不上忙,官場兇險,但利益也大,這是鋒利的雙刃劍,沒有誰能夠永遠風光,也沒有誰能夠既能牟取暴利又不必承擔一絲風險的好事。
說白了,周家這幾代都如烈火烹鮮,看上去風光無比,可一朝落敗,那是玉山傾頹,不是一個兩個人能抵擋得了的。
不過也難說,顧衛卿悠悠開口:“也許有個人,可以改變你的命運。”
周萱沒問是誰,她當然知道,毫不優雅的吸了下鼻子,道:“還用你說,我能不知道?可歸根結底,我,我們周家落到這步田地,還不是拜他所賜?”
說起來顧衛卿十分不解:“就算他不喜歡你,你有些過分的死纏爛打,可到底也算不得十惡不赦,怎麼就變成現在這樣?”
周萱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當着他的面弄死了他最喜歡的小宮女。”
那個時候,姑母和皇后正打擂臺,很幸運的是姑母略佔上風,所以周萱狐假虎威,趁機掃清了她錦繡前程的“阻礙”,賀璋敢怒不敢言,從頭到尾都在一旁冷眼瞅着,並沒攔一下,也沒替那小宮女說一句的情,甚至那小宮女臨死前死不瞑目的神情看得周萱都有些發冷,賀璋也只是神色不動的說了一句:“拖出去。”
顧衛卿完全可以相像得到周萱得有多狂,連太子最喜歡的女子都能當他的面打死,只怕他對她連最起碼的欣賞美色之心都沒有,只剩下了深深的厭惡和仇恨。
這樣蛇蠍心腸的女子,憑她生得再美貌,又有誰敢娶?她真替周萱悲哀,也替賀璋悲哀。周萱喜歡一個人,卻不知道要怎麼表達,只知一味的索取,對方不肯回應,她便恨怒交加。賀璋更悲哀,他並沒招惹周萱,只因被周萱喜歡,就必須得承受着她加諸給他的煩惱和麻煩。
恐怕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已經因爲周萱連帶着恨上了周稗和周家。養女(妹)如此,絕對是禍害,他們卻不知嚴加管教,訓斥時也是不痛不癢,賀璋面上裝着溫和、大方,其實心裡是惱恨周家人的吧?也因此一有機會,他就有充足的理由寧可放棄周家這個有力的支撐。
還有一點,促使賀璋放棄周家的原因,不能不說是周萱有意無意的和賀琮示好,賀璋如今是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他寧可自己狠心斬斷周家,也絕不會允許周家改換門庭,投到賀琮門下。
周萱十分苦惱的道:“我現在後悔了,可後悔也沒用,如果他能放過我爹放過我們一家,我寧可給他跪下磕頭,隨他殺剮。”
可惜,人都是在知錯時才後悔,但不是命運有多仁慈,可以給你機會後悔。
周萱道:“我和他早就是不死不休的了,尤其這次最甚,我就是想假意示好,進府行刺都沒機會。”她忽然抓住顧衛卿:“可是你可以,玉卿,你幫幫我行嗎?就這一次,最後一次,如果你能成功,我……我把這郡主讓給你。”
顧衛卿失笑,有些可憐的望着周萱,言辭間毫不客氣的道:“周萱,恕我僭越,你真不是個聰明人,既然不夠聰明,就該聽聰明人的話。我想周太傅在官場一生浮沉,心性、聰慧絕非你可比,既然他想讓你回建寧,不管是出於一顆慈父之心,還是出於別的,你都最好聽他的話才最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