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剛等人下手極狠,一劍切中要害,府裡共死了十七口人,八男九女,無一存活。剩下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都躲在屋子裡不敢露面。見顧尚出外走動主事,這才慢慢聚攏過來。
蘇朗則折身去看顧衛卿。
令他驚訝的是,顧衛卿已經坐起來了,身上不見那件黑色錦袍,當然也不見他那件外袍,她不知從哪尋來一身自己的舊衣裳,明顯花色有些陳舊,而且有些小。但好歹衣衫整齊,不像剛纔那樣讓人尷尬。
她沒有束胸,男人的衣衫也遮不住她的窈窕身姿,想着剛纔驚鴻一瞥時的無邊風景,蘇朗有些邁不動步子,面上火辣辣的燙。
顧衛卿聞聲擡頭,慢慢轉身,見是他,並不意外,神色從容的道:“你曾經答應過我,你的嘴巴是最緊的,今天的事,你應該知道怎麼處置。”
這一刻,顧衛卿不是剛纔那讓人憐惜的弱女子,又成了從前清冷、不可高攀的顧家玉郎。蘇朗心底彷彿有什麼東西破滅了,顧衛卿軟弱之時,是他趁虛而入的最佳時機,可他不得不承認,這樣永遠珠玉在握的顧衛卿才更讓他安心,也更能讓他情不自禁的生出敬慕和仰望之情來。
他不由自主的彎了脖頸,順從的道:“是。”覺得這一個字的力度太輕,隨即又鄭重的道:“我蘇朗發誓,今天的事,絕對不會泄露一個字,否則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顧衛卿並不在乎他發不發誓,她也並不在乎他會不會遵守諾言,只不過例行公事的交待過了就完事了,她微擡手,打斷他道:“先去請郎中,再把顧尚叫來。”
她已經見過顧大太太,到底母女連心,自暴自棄容易,卻終究只是一時,生命痛苦而漫長,再無奈,也終究有責任要揹負。她不可能真的放任母親枉死。
蘇朗回道:“我已經叫顧能去了,這會兒怕是郎中已經在路上,顧尚把府裡死的人已經收斂整齊,就等着公子處理。”
顧衛卿點點頭,知道是他的功勞,對他在這種時刻敢於衝鋒陷陣十分滿意,她竟艱難的咧咧嘴角,綻出一個輕微卻讚許的笑道:“有勞你。”
蘇朗有些受寵若驚的道:“別說這種客氣話。”他上前一步,皺着眉頭道:“玉卿……”
顧衛卿幾乎瞬間擡頭,眼神冰冷而戒備,似乎在他和她之間劃裂了一條浩瀚星河,讓他只能遠遠的看着她,再不能涉足。
蘇朗十分受傷:他只想表達一下她的關切。
顧衛卿近乎冷漠的問:“嗯?”
“你……”蘇朗被她看得有些難以啓齒,他攥了攥拳頭,鄭重的道:“我不會讓你今日的屈辱白受,總有一天,我一定替你報仇。”
顧衛卿眉目輕瞬,倒笑起來,可她笑得無聲無息,反倒是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蘇朗手足無措的道:“我,我說的是真的。”
顧衛卿微仰下巴,收了笑,啞聲道:“得了吧,報什麼仇?那是作死呢。”她冷漠的拒人於千里之外,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一句話就把蘇朗遠遠的推了出去。
蘇朗有些不甘心,了道:“你忍了今日,他下回只會更囂張,難不成你就一直這麼忍下去?”
顧衛卿緩慢的把視線挪回來,神情中瞧不出悲喜,隻眼神越發冷漠,非是不信,只帶了些無所謂,許久才道:“你先出去吧,這裡不是你能待的地兒。”
蘇朗臉漲得通紅,可他知道,顧衛卿從未想過讓他能往前一步的心思。她不允許,他就只能往後退。
蘇朗退到門邊了,才又回頭看了一眼,顧衛卿站得筆直,纖弱的身子像一根脆弱的蘆葦,可那眼神裡沒有痛不欲生的脆弱。
他不得不佩服,這纖弱的身體裡有着他都不能及的勇氣。或許他曾經不贊同顧衛卿對賀琮的奴顏婢膝、唯利是圖,可現在他明白,不擇手段也許是弱者唯一的武器,而這武器,顧衛卿運用得很好。
顧大太太萬幸沒事,只是急火攻心,郎中開了藥,又下了針,顧大太太當晚便醒了過來。
顧衛卿沒在跟前侍疾,顧大太太心裡着急、羞憤、痛恨,卻苦於起不了身。她待要叫人把顧衛卿叫來,貼身丫鬟卻只是勸:“太太,公子正忙着府裡的事呢,您是最疼他的,什麼事等明兒一早再說吧。”
顧大太太已經知道賀琮的暴行,府裡死了十七口人,做爲一家之主的顧衛卿總得有個交待。
還不知道怎麼交待。對於這些人的身後事倒還好說,賠償一筆銀子也就是了,可官府那裡怎麼說?無大病無大災,顧家一下子報了十七口的死人,官府肯定要查。
查來查去,查到賀琮身上他們也不敢妄動,但一定會查出來顧衛卿的身世。已經處心積慮瞞了這麼多年,沒道理功虧一簣。
顧大太太都要恨死了,顧衛卿爲什麼忍辱負重做賀琮的男寵?還不就是爲了她的身世麼?
蘇朗聽說顧衛卿僱了人手和車,準備把這十七口屍體送到逍遙王府,第一個反應是:“你瘋了吧?”
是不是受刺激太大,得了失心瘋了?趁這個機會和賀琮撕擄開,是再合適的機會沒有了,她怎麼還往跟前湊?誰知道賀琮會是個什麼反應?他是個好性兒的?惱羞成怒,再當衆羞辱顧衛卿一回,她還活不活了?
顧衛卿只涼涼的道:“退下。”他是她什麼人?他有什麼資格管她的事?說好聽了是結義兄弟,說不好聽了,他就是個下僕。
蘇朗面色通紅,卻轉瞬又笑道:“行,我不反對,我替你去總成吧?”
顧衛卿挑眉,輕蔑的道:“你?”
不是她瞧不起蘇朗,而是賀琮壓根不會見蘇朗,更不會給他面子。這件事,只能她自己出面。
蘇朗無法,只能再退一步:“我陪你去。”
這回他無論如何也要陪在顧衛卿身邊。是,他沒那個能力刺殺賀琮,甚至不能阻止他對顧衛卿的暴行,但起碼,他可以在顧衛卿最狼狽的時候,給她披上一件能遮羞的外袍。
顧衛卿矜傲、清冷的一笑,道:“隨你。”但她的神態無一不說明:她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