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志,顧衛卿並不覺得自己的選擇就一定是對的,顏若的選擇就一定是錯的。況且她如今路途艱難,未必就比顏若更好走,是以對她的選擇不置可否。
從顏若那裡出來,顧衛卿又請託衛剛:“我要去備辦些禮物,去看望季先生。”
衛剛誠惶誠恐的道:“屬下不敢,若是公子不嫌,交託小人就好。”
顧衛卿也不推辭,將季先生的喜好一一交待下去。
兩人不可能在站在路邊等,看顧衛卿雖然面色沉靜,可眼眸裡總是帶了幾分暮色,衛剛不擅察顏觀色也知她心情不好。
他建議道:“這會日頭正曬,公子不若去前頭茶樓稍候?”
這會兒茶樓很是清淨。
衛剛自動自發的替顧衛卿尋了個二樓臨窗的位置。
小二殷勤上前,見是顧衛卿,先是一怔,隨即陪笑道:“顧公子可是有些日子沒來了?您還是按從前的老規矩?”
顧衛卿微一點頭,道:“是,有勞了。”她一指衛剛,道:“給他也上壺茶。”
衛剛忙擺手:“屬下不渴。”
顧衛卿似笑非笑的道:“要麼坐下喝茶,要麼外頭杵着去。”
衛剛:“……”
他是真爲難。
尊卑有別,男女有異,顧衛卿怎麼說也是王爺的女人,不管她的身份有沒有得到確認,無論如何是他這個身份不敢得罪和唐突的,萬萬沒有不顧規矩,就這麼大喇喇坐下同桌共飲的道理。
可外頭杵着去,又違背了王爺“寸步不離”的吩咐。
怎麼辦?
顧衛卿早扭頭看向窗外了,壓根沒理他的意思。
衛剛在小二複雜的目光中下定決心:坐吧。
顧衛卿神色平靜、從容,卻整個人都帶着秋風般的寂寥和蕭瑟,衛剛再不會察顏觀色,也知道她今日心情不好。
自己什麼都不能做,但最起碼不礙她的眼還是夠的。
但凡涉及到顧衛卿,衛剛等人都要比平時更戒備,沒辦法,王爺心無定性,他嘴上喊得兇,恨不能即刻將人打打殺殺,可那也只能是他打殺,底下人誰敢對顧衛卿不敬,甚至是稍微有疏漏之處,你看吧,捱揍的肯定是他們。
其實他在顧衛卿跟前杵着確實挺刺心的,本來他的存在就硌應人,所以還是儘可能的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小二問衛剛喝什麼茶。
衛剛瞥了一眼顧衛卿,道:“隨便。”他不講究這些,哪怕是喝白開水呢。
那小二便道:“不若同顧公子一樣?”
衛剛一想,這倒省事,便點了點頭。頓了頓,主動掏出銀子會帳。他心裡琢磨,也不知道這帳能不能跟王爺報?
小二接了銀子,滿臉都是笑紋,說了聲“您稍等”,麻溜的下了樓。
顧衛卿掉過頭來,眼眸中微含笑意,朝衛剛道:“勞你破費。”
衛剛臉色微紅,道:“顧公子客氣。”本來也沒幾個錢,他掏得起,再說總不能讓顧衛卿付帳。
跟顧衛卿坐在一桌,衛剛如坐鍼氈,渾身都不自在,茶來了,他就一杯接一杯的悶頭喝茶。顧衛卿並無套他話的意思,始終支頤發呆,等到衛剛確認自己是白緊張了,茶水都喝了一壺了。
人有三急,他暗暗叫苦,後悔不該灌這麼多茶。越急越坐不住,越坐不住越急,五大三粗的汗子愣是急得一頭汗。
顧衛卿懶懶的開口道:“出門上樓右轉,是方便處。”
衛剛臉更紅了。
顧衛卿輕輕掠過他,道:“我還不至於沒品到趁這個空檔逃之夭夭。”
衛剛只能告罪,匆匆出門。
他自認來回也沒多長時間,回來時發現顧衛卿好端端的坐着,只是雅間裡多了一個人,一個男人。這男子二十三四歲,玉冠束髮,月白長袍,生得眉清目秀,十分文雅。
顧衛卿將一方帕子遞過去,道:“多謝盛兄。”
那男子便道:“顧兄弟客氣。”接了帕子,朝着衛剛一點頭,拱手道:“在下告辭。”
顧衛卿道:“明日之約,還請盛兄務必出席。”
那男子點頭,這才轉身出門。
衛剛心裡突了一下,問顧衛卿:“剛纔這位公子是?”
顧衛卿平靜的解釋:“他是建寧盛家的三公子盛懷恩,有閒漢跑進來對我言辭辱罵,是他仗義援手,解我於危困。並無不可告人之勾當,你大可不必草木皆兵。”
她說得這麼直白,衛剛一窘,隨即歉然的道:“是屬下失職。”
這麼短的時間,她與盛懷恩也談不成什麼事,只是……明日之約是什麼約?
顧衛卿道:“我請託盛三公子替我邀請建寧茶商一晤。”隨即站起身,臨窗而立,指着街上來往的人羣,自嘲的道:“看,熙熙攘攘,芸芸衆生,可惜與我顧某相交者,鳳毛麟角,更別提肯能與之相托身後之事者,越加乏善可陳,這實是我顧某可悲可憐之處。”
從前生怕自己身世被人看出端霓,她與誰交往都偏於淡漠、疏離,彼此間都隔着深溝天塹,無事時不覺得,到了想要求助之時,方發覺獨木難支,更是到了有話都無可與人說的地步,怎不叫她自怨自艾?
秋風拂面,顧衛卿廣袖飛揚,越見蕭瑟。
她卻只是輕輕一嘆,雙手按住窗櫺,緊緊抿住脣,眼神黝黑而執着。
衛剛沉默以對。
顧衛卿轉過身,道:“走吧。”
待見到季大儒,顧衛卿只是深深一拜,那句“請先生教我”,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來。
她就是這麼個現狀,便是季大儒有知天地、通鬼神之智怕也愛莫能助。何況他也只是個凡人,並無權勢,以何與賀琮爲敵呢?
季大儒年輕時憤世嫉俗,年紀略長,反倒看得比較開,他注目顧衛卿,並未扶她起身,只道:“玉卿,我一生教人無數,可謂桃李遍天下,雖敢自詡一句有識人之明,卻不敢說何以教你。只得一句話,望你自己揣摩:這世事一向是禍福與共,相長相生,你把眼光放得長遠些,別爲眼前利益得失拘泥了。
顧衛卿眼眶一熱,低聲道:“多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