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霄番外 鏡花水月夢一場 [ 返回 ] 手機
那一日,漫地的鮮血宛若胭脂,晚霞更是映得天色殷如血。
他的視線定格在遙遠的天邊,在生命消逝的最後時刻,他心心念唸的只有她以及與她在無憂谷的那三年時光,那曾是他唯一爲自己而活的三年。可是此刻,他必須離開了。
雪花紛紛灑灑飄在他的臉頰上,然後融化成了水珠,一滴滴墜落下來。
他緩緩勾起嘴角,釋懷地笑了:“我必須離開,因爲我還愛着你。如果有一天,我重新開始找你,那說明我心裡已經沒有你了。”
……
他出生在西禹最動盪的年代,國主昏庸,專寵妖妃雲氏,以至於外戚當權民不聊生,而他的生母正是雲氏。彼時,他的舅舅權利滔天,雲氏一族更是風頭無力兩。如果一切照此發展下去,就算皇后誕下了嫡子,也不可能成爲他的威脅。
西禹未來的王,只可能是他。
可是,一切冥冥中自有註定,他不該在帝都看見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的一幕,不該看見無數流民被亂箭射殺死在城門前,更不該看見自己的弟弟險些死在自己的舅舅手中……
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人命如螻蟻,捏在他的母妃他的舅舅手中。
而他自己,不過是個傀儡。
但他同樣知道,他姓李,西禹是李氏的天下,他的骨子裡,是李氏的血脈。
他沒有童年。
因爲那代表弱小與稚嫩。
他所擁有的一切,全都在成長的過程裡一一失去,包括手足、親情。
當他開始在意他的子民時,也就將自己擺在了他的母妃、舅舅乃至外公的對立面。當他的母妃害死皇后之時,就註定了他會被其他兄弟孤立。
沒有人知道,在完全孤立無援的環境裡,他是如何隱忍地一步步除去阻攔他復興西禹的障礙,這些障礙裡包括他的父王、母妃、舅舅以及外公;沒有人知道,當他手刃自己的血親之時的刮骨之痛;更沒有人知道,他冷血絕情的面具背後揹負的是西禹的未來……
二十年來,他將自己的感情埋得太深,太深。
連他自己都以爲自己是沒有感情的人,直到遇見夜鳶。
最初的最初,他確實想殺了她。
然而爲什麼沒有下手,大抵源於她“驚爲天人”的舉動,那個舉動,讓他覺得,她很像他年少時養的一條小狼狗。沒錯,就是小狼狗。看似溫順其實小心眼多,明明很想咬他,卻又一副討好樣。
可是後來,小狼狗因爲偷吃了他的食物而被毒死,也算是爲他而死。那曾是他年少時唯一的朋友與樂趣來源。
所以,向來心狠手辣的他,難得手下留情了。
他告訴自己,直接殺了夜鳶,倒不如讓夜鳶爲自己所用。夜祁言害死她的生父生母,滅了她全族,若有朝一日她知道真相,不可能不恨他。
帶着這樣的目的,他一點點接近她。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漸漸喜歡上捉弄她,看着她發脾氣他覺得很好玩。就像小時候他故意去逗弄小狼狗一般,就算他把小狼狗逗得再生氣,只要給塊骨頭,小狼狗還是屁顛屁顛跟着他,然後在睡覺時窩在他腳邊。
他帶她去逛妓院賭場,把她當作賭注,故意一直輸看着她臉越來越黑,然後在最後一局時大獲全勝,看着她的臉比變天還快,最後撲上來抱住他一個勁兒討好他;他教她抓螃蟹,第一步將手指插在螃蟹洞裡,第二步等螃蟹夾她的手,第三步將螃蟹甩出來!她對他的話深信不疑,一邊痛得嗷嗷叫卻又因爲抓到螃蟹樂不可支;他給她出嗖主意去倒追夜祁言……
那些相處的點點滴滴,積小成多,在他不知不覺的情況下,佔據了他的心。
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她窩在旁邊,一刻鐘過去,他翻不過一頁書紙。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會覺得做些能讓她開心的事,都是理所當然的。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當她反反覆覆提起夜祁言時,他會覺得煩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等他發覺的時候,他仍然以爲,她其實就像是年少陪他的小狼狗。他的心只是太空太孤單了,纔會覺得她是溫暖。
可是當她一點點長大,她的眼裡心裡只剩下夜祁言時,他開始覺得有什麼開始不受控制了。
那時,他和陳國的皇后私下有着交易,她幫他拿到一些軍事機密,他則保證有朝一日定會幫她的親生兒子上位。他假裝無意中向皇后透露自己喜歡夜鳶。於是,皇后在她十五歲及笄之時,對夜鳶下了藥,將她送到了他的牀上。
他早不是懵懂少年,而她正是最美好的年華,他對她自然有着最原始的*。
那是他第一次親吻她。
她對他說:“夜祁言,我喜歡你,讓我當你的太子妃好不好?”
那一夜,他終究還是將她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夜祁言。
他告訴自己,這也是試探夜祁言,如果夜祁言也愛上了她,那麼,她無疑會成爲夜祁言致命的一擊。可是魏芙晗卻說,他之所以放手,不過是源於他自己也愛上了她,所以願意尊重她。
他試圖證明自己只當她是條小狼狗,他拼命否認,他選擇在她最幸福的時候告訴她殘忍的真相,他一點點將她逼向死亡。
得知她難產的死訊時,他終於也將自己逼向了絕路。
他風塵僕僕趕去陳國,與夜祁言狠狠打了一場,這才得知她沒有死,而是去了無憂谷。許是打的時候分了心,那把驪虹劍貫穿了他的左肩。雖然敗了,他卻是極其高興的。甚至不顧魏芙晗的阻攔,不顧傷口,一路風塵僕僕趕了過去。
那個時候,他的心底仍然是矛盾的。
他的身上揹負着西禹的興衰,揹負了百姓的期望,揹負了太多。
矛盾的心理折磨得他產生了雙重人格。
也多虧了雙重人格,在無憂谷的那三年,是他人生最快樂的三年。
他脫下了面具,重新開始審視自己。那個時候,他的名字是二月雪,而非李九霄。李九霄身上揹負了太多,可是二月雪只爲夜鳶存在。
那三年,他會在清晨十分去採那些剛露頭的鮮嫩蘑菇,因爲她喜歡,但每每他都只會嘴硬說是採草藥順便採的蘑菇。
他會親手製作一些薰香,因爲谷裡蚊蟲多,然後在她熟睡之後幫她點燃。
他永遠是面若冰霜,不願輕易流露出一絲情感,但其實內心比誰都熱,看似永遠在刁難她,最疼的卻也是她。
然而,美夢終歸會醒。當他意識到自己出現了雙重人格,當主人格甦醒之時,他不得不重新承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
那是他第二次吻她,亦是他第二次逼自己,逼自己對她死心。
當初,是她將他帶到谷中,替他取出胸口的驪虹劍。眼下,他逼得她親手殺了他,不過是讓一切重新回到三年前。就當這三年,只是夢一場。
那一刀,在他的計劃之內,他知道自己不會死,只會生不如死。
之後的很多事,其實都在他的計劃之內。他允許自己沉溺在兒女情長中三年,卻不能允許自己一直沉溺與下去。
狠心推開她,他以爲自己能夠放下,卻在她大婚之日才明白,他放下的,從不是對她的感情,而是整個西禹,乃至整個天下。
當她和另一個男人跪在天地間,請求賜婚之時,他抱着阿狸,站在宮城最高的地方。也許,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爲什麼要狠下心,站在他看不見的高空裡。
當她穿着大紅嫁衣出嫁時,他第一次在衆人面前褪掉面具,即使第二人格治癒了,他依然是那個將她放在第一位的二月雪。
那一夜,他對她說:“即便毀了第二重人格的二月雪,主人格的李九霄,還是喜歡你。呵,說了兩清,到頭來,只是用來騙騙自己的心罷了。”
夜涼如水,悽清月色,他一襲玄衣,孑然一人。
滿城歡喜,皆與他無關。
那亦是他第三次吻她。
許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已經做了一個決定,天下和她,他要她。
再之後的苦心周旋,假意與夜祁言爲敵,實則誘她師父上鉤,只爲一舉除去她師父。他以爲,反正他的手上早已沾染了無數的鮮血,也不在乎再多添一些人名,比如她的孃親,她的師父。
總需要有人做儈子手,這是他能爲她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儘管,會被她恨上一生。
……
不懂他的人以爲他什麼都擁有:權力、金錢、地位、名譽、女人……
其實,他纔是什麼都沒有的那一個。
到最後,一切,都不過鏡花水月。
他拼盡半生,卻將皇位給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給自己留了個攝政王的位置。
他愛她如命,愛到最後卻只能放手。
你有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
冬色三分,漫地的鮮血宛若胭脂。
落日斜輝,晚霞映得天色殷如血。
一天一地的紅,一天一地的血。
他緩緩勾起嘴角,釋懷地笑了:“我必須離開,因爲我還愛着你。如果有一天,我重新開始找你,那說明我心裡已經沒有你了。”
可,他終歸,再也沒有機會重新去找她了……
……
關於他的一切,都在那個冬日,戛然而止,再也沒有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