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爲什麼不追我?’羽清這句話問得好大膽,可我嚇了一跳。但我很快鎮靜下來,並且認真地說出了自己的顧慮,不外乎就是身邊沒有錢,沒有房子,還有年輕相差太大之類的。反正就有點自卑。羽清聽完以後淺淺一笑,並沒有說什麼,但從那天開始,我再替戰友們送情書的時候,羽清便不收了,她會把信和吃的東西扔在我臉上,頭上,有時也會罵我傻子,我一開始不懂,後來就懂了。想通這事的那天,我整個晚上沒有睡,給樂的……時間過去了半年多。一直不敢向羽清表白,因爲我知道她一定會答應我,可是……可是我配不上她,羽清就像絕世僅有的冰魄軟玉,我負不起照顧她的責任。”
“直到那天,我和十二名戰友……吳秘書吳金土也在內……我們和試圖闖過邊界的毒販子交了火,他們人多火力猛,我們的裝備雖然和他們旗鼓相當,但關鍵是連隊人少,營裡調過兵需要時間。一來二去,我和戰友們拼死與毒販們打個平手。我以爲毒販被打跑了,什麼事都不會有,下次再小心一點就是了。誰也沒有想到,那夥該死的毒販在當天晚上就已經流竄到境內,我們駐防營的士兵直到第二天清早八點,才接到了羽清所在中學被毒販挾持的事情。當時除了四十二名學生以外,還有剛剛去上班的羽清……”
“我記得那天全縣的人都很忙碌,少數民族民風樸實,也十分剽悍。所有男丁拿着家裡菜刀圍在學校外面。那時的中學牆頭很矮,所以大夥能夠看到嬌弱的羽清臨危不懼,圍護着四十二名學生,不卑不亢地站立在紅旗下面,那景象,可以說英姿颯爽,不讓鬚眉!很多孩子的父母聽到消息,搶在我們軍人之前,而我們行動之所以慢一拍,是因爲正規部隊做什麼事情都要按照程序走,申請打報告。”
“羽清的父母也去了中學,在兩位老人眼裡,羽清雖然已經爲人師長,也其實她也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在父母眼裡,羽清根本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當羽清深陷危難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喜歡她,多麼迫切地希望她知道我的感情。就在全營官兵等待軍部的命令時,我偷偷帶着槍和兩百發子彈,打定主意,哪怕被處以譁變或逃兵的罪名擊斃,也要救下羽清。最後我成功了,整個過程似乎非常短暫,也異常簡單,就是互相開槍,只不過我動作快,槍法準,子彈足,在暗處,見一個爆一個。”
我打死了學校裡十七名毒販。可惜羽清的父母和一些孩子的家長已經死在這場殘酷的槍戰之前。
父母有時候真得很瘋狂。爲了孩子可以不顧一切。
可喜可賀的是,我在衝鋒時候,竟然毫髮不傷!
羽清看着我從天而降,彷彿是古時候的戰將,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等到戰友們趕來的時候,遍地都是屍體,羽清倒在我懷裡嘔吐,哭得眼睛差點瞎掉。她暈死過去兩次,後來被後勤的女兵帶去照顧了兩天。
我槍殺毒販後就被關了禁閉,兩天後被帶上軍事法庭。
有長官告我不守紀律,私自運用軍火槍械,取證,審問,安撫那些無辜枉死之人的家屬。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半個月。最後傳來消息說,終審的結果下來了,他們要槍斃我!
說到這裡,張維正長時間地停頓,他望着窗外的眼睛誰也不會注意,只有天空中鄭羽清似有若無的影像,在對着蒼老流淚的張維正淺笑。
張妙茹依偎在傅恩奇懷中,雖然她知道父親後來平安無事,但心頭仍舊十分緊揪。
更重要的一點,是母親的死因。這是張妙茹多年以來的心結。
終於,張維正在清了清嗓子後,接着前面的話繼續:“那是我第二次感到害怕,第一次是羽清被毒販挾持的時候。我張維正不怕死,只可惜好不容易救了羽清,卻來不及和她說一聲‘我愛你’,卻要被拉去槍斃了。在我被押送到監獄的前一天晚上,我覺得自己是再不做點什麼,就沒有機會了,戰友也替我感到惋惜,他們似乎有意放我,於是我抓住機會逃了。”
“我來到羽清家,她那時候一個人住,女孩子膽小,每天晚上都抱着父母的遺相流淚,隨身還帶着刀。羽清見我出來,雖然是逃的,但她仍舊很開心,她親了我,我也親了她,然後我們發生了關係,羽清第一次流了很多血,但她摟着我的脖頸,笑得很開心很幸福。”
“那天晚上,我們帶着行李,逃到了大山裡,一切發生的就是那麼快,快得來不及記憶。羽清懷孕了……十月懷胎,羽清生了……我們一直就在山裡,我給她採果子吃,我給她打獵……但是……山裡的衛生條件不好,我們原本打算在那兒生活一輩子,但是……但是,羽清在坐月子的時候受了風寒……”
張維正茫然若失地說到這裡,冷不防擡起巴掌扇在自己臉頰上,“怦”的一聲很悶很重。
出乎意料的,張妙茹沒有上前阻攔,因爲她身爲醫生,知道女人坐月子的時候感冒,在沒有醫療條件的情況下,結果是有多麼悲慘……
張維正哭了起來:“我當時什麼都不懂……爲什麼不把羽清送下山呢?結果她死了,雖然她臨死前說了很多話,我都記不清了。只知道她在發高燒的時候,我們聊了很多,似乎把下半輩子幾十年加起來的話都說完了。我只記得羽清說,和我廝守一年多的時間,她最快樂……但她畢竟死了,病死的。”
說到這裡,張維正又狠抽自己的耳光,他準備抽死自己。
傅恩奇看得不忍,雖然替年輕早亡的岳母感到痛心,但是畢竟無法挽回。他只能上前攔住張維正。
未來岳父的力氣比傅恩奇想像中的要大,但畢竟大不過傅恩奇。
較起勁來,張維正很快被傅恩奇攙到了椅子上,就像拎小雞一樣,還囑咐老人家不要胡亂激動。
張維正老淚縱橫:“我欠羽清的,我欠妙茹的。我葬了羽清,抱着妙茹下山,結果我發現自己違犯軍規的罪名被撤銷了,只是有了一個新的罪名……逃兵!這算什麼事情?我哪裡有錯了?我只是抓緊時間援救人質,擊斃了毒販而已!”
張維正說到這裡,握緊拳頭砸在桌上,剛纔被砸碎的筆記本電腦受到震盪,騰起半空兩釐米。
傅恩奇看在眼時,忍不住尋思:老丈人邊防武警的底子畢竟是在的。老人家這一拳要換成年輕時候,桌子非得塌下不可!
這當口張維正收攏了渾濁的淚水,大怒:“我將妙茹交給吳金土,也就是現在的吳秘書,託他媳婦照顧妙茹幾天,吳秘書的媳婦和羽清是閨密啊,她聽到好姐妹落得這樣的下場,恨不能把我殺了。可是殺我又能挽回什麼?只能叫妙茹連最後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那天我就躲在吳金土家裡,晚上他回來的時候,我就露面跟他說明了情況,金土問我有什麼打算,我當時腦子裡全是羽清的音容笑貌,她是個好女子,不該落得那樣的下場,我要給她報仇!”
“於是我說對金土說要借錢,他借給我一千塊,我拿了錢,託他們照顧妙茹兩星期,然後越過邊界,我用一千塊錢買了一個班的武器裝備,我開始遊擊式地屠殺那些毒販,見一個我殺一個,見一羣我殺一羣,我搶他們的武器,搶他們的毒品,搶來的武器繼續殺人,搶來的毒品將給金土,讓他去邀功請賞……”
張妙茹聽到這裡,閉上了清澈明亮的眼眸,投身在心上人懷裡,只覺當年的父親,竟然像惡魔一樣殘忍。
不過張妙茹轉念又想:這一切的源頭,不正是因爲毒販劫持了母親就職的中學麼?沒有他們,父親不會單槍匹馬去救人,也不會觸犯軍法,更不會和母親私定終身,以至藏在山林間,造成了一切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