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白國京城的名門望族是多如牛毛,除卻那些王侯將相,能排在最前面的,自當要數世代都是首席御醫、掌管太醫院的夏家。
夏家家教嚴格,醫德也是堪稱榜樣,更從不會擺些官場上的臭架子,在京城裡名望口碑皆是一等一的好。卻從來是隻娶一房,一脈單傳,有了兒子就絕不多生,那選老婆的條件比那選妃還要苛刻,所以想攀上他們這門親事,只有一個字:
難!
然而對於現在的夏家而言,這個難字,該是隻要得一半了。
夏家每次有新子嗣誕生,那等着攀親家的比那夏家人還急,全都會擠在夏府外面,都想道聲賀、留個名,卻是不知道哪個想結親的高香燒的好,竟求得今次夏家生了對孿生子!
兩個兒子呀兩個!
這機會活脫脫就翻了一倍呀!
那夏家夫人開枝散葉有功,自是歡喜非常,可夏家老爺卻是面露愁容,只道:
兒子多了,難教。
儘管外人不這麼看,可夏家的事還是夏家自己最明白。
弟弟半清,自幼就不個省心的主兒,又懶又貪玩,成天只惦記着外面的花花世界,雖是聰明,可對祖業的醫術完全出於興趣,至於究竟對什麼東西認真,誰也猜不出來。
哥哥半均嘛,儘管看上去比半清聽話老實,也願意安安心心繼承衣鉢,傳承家業榮耀,卻是性情太冷,不解風情,對醫術儘管認真,卻是和弟弟相反,誰也不知道他感興趣的到底是什麼,似乎沒有東西能夠走進他的心裡。
自從幾年前老二被夏家除名,這京城裡想和他們攀親家的門第,皆是差不多陷入絕望。
誰也不想把自家女兒嫁個那個夏半均。
用謠言中的話來說,他就是娶棵冬蟲夏草回去,那日子也過得比娶個女人強。
想到這裡,那夏家的老管家不禁又是一聲嘆息。都說名門多怪事,且不提夏家少爺,就是少爺他爹,也是顆奇葩。每日除了吃飯睡覺,只要嘴裡不嚼薄荷,那便整日都神經兮兮的。
“少爺啊,這乾淨衣裳放這兒了,你今晚又不回房,要在這偏院休息嗎?”老管家放下衣服,屏風後的男子正坐在浴盆裡。
“嗯。”夏半均應了一聲,管家便是退下了,自知和他多說話也白搭,而且他也不喜歡別人服侍伺候,說嫌麻煩。
總之夏半均此人,你和他保持的距離越遠,他反倒對你越有好感。
紅蓮自是不清楚這些婆婆媽媽的事,她救岑夜心切,夜探夏府,挨個在房頂上揭瓦看了個遍,才終於找對了地方。等那管家一走,就是速速潛入,點了那男子的穴道。
澡盆裡的水清清涼涼,透着淡淡的藥香味,夏半均既不能動,又不能出聲,只能這麼坐在裡面,與那出現在面前的少女坦誠相見。
要不是紅蓮還穿着飲酒大會時的怪衣服,夏半均多半記不得這丫頭是誰。卻是她那身衣服髒的不行,有是血污又是泥巴,顯然這幾日過得相當不太平。
“你可還記得三天前,丞相讓你去驗屍的那個少年?”紅蓮單刀直入,也不廢話,“記得就眼珠子上下動,不記得就左右動。”
於是……眼珠根本不動。
“我不想威脅你,也不想與你鬧得不愉快,只是那少年現在筋脈近乎全廢,內傷甚是嚴重,還有餘毒未清,性命堪憂,我需要你救活他。”紅蓮耐着性子,儘量保持着淡然客氣。
於是眼珠……還是沒反應。
“好吧,你想怎樣?”紅蓮有些惱了,湊上前,鉗起
他的下頜,卻是那雙眼,依舊不動如山!
“行,我讓你說話,但若你敢喊人,我便來多少殺多少,直至你答應幫忙爲止。”紅蓮說着就解了啞穴,可他分明長了張和夏半清一樣多話的臉,但全然是兩個極端。
不吭氣就是不願意?
紅蓮是這樣理解的,而她此刻也沒有什麼好脾氣,救人如救火,沉聲:“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治……還是不治?”
說着那小手就是到了水裡,直接握住了關係着夏家子孫後代的地方。
“我已救過他一次。”夏半均終於開口,儘管口氣冰冷,但至少心理上還是算是個正常的男人,清楚某些地方,也是和尊嚴掛鉤的。
“夏家是丞相一派的人,立場上,你不該帶他來找我。”
“哈,你當真覺得,現在是與我討論立場的時候?”紅蓮冷笑,重了手中力度,就算是萬年不化的冰山,此刻也得吃痛皺眉,抽一口涼氣。
“你先告訴我,義賊幫爲何染指此事,半清究竟在盤算什麼。”這冰山臉倒是相當沉得住氣,一雙眼果決坦蕩,是個有一說一之人,絕非岑夜那種,死要面子活受罪。
想過去在軍中,紅蓮也算閱人無數,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現下一瞧便知,這夏半均是真擔憂那弟弟在外胡來,捲入麻煩。
既然他開出條件,便是答應了會救岑夜,紅蓮也沒有繼續爲難與他,放了手。
“老實說,我與義賊幫萍水之交……他夏副幫主的盤算,我還真不清楚。”迫於情勢,紅蓮不便抖出已和義賊幫鬧翻,轉眼又是點了他的啞穴。
“問題我是照實說了,信不信由你自己決定。我現在去把人帶來,還請夏先生,在此多洗一會兒吧。”
紅蓮說完便是離去。她先前已趁着夜色,將岑夜帶到了夏府院外的一處隱蔽角落,現在再帶去夏半均所在的偏院,也用不了多久的功夫。
儘管夏家也養着不少護院,可由於夏半均的性格,這偏院基本是個禁地。
從整體上看,這裡可以說是個設立在府邸內的醫廬,雖佈局上同山寨裡的那個相似,卻遠遠要大氣豪華許多。
現在從草藥到大夫,偏院裡是一件不缺,等紅蓮將岑夜放到牀上,這才又回到了澡盆前,依舊先只解開了夏半均的啞穴。
“我再提醒你一次,今天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紅蓮極具魄力的說着,對方也還是那張冰山臉,冷冷回了一句。
“泡在水裡,光着身子?”
紅蓮沒再廢話,直接解穴,還他自由。
夏半均本就不愛廢話,想這少女也不怎麼知道害臊,就只在外面裹了件寢衣,沒穿底褲便去了岑夜跟前。卻也不替他把脈,瞧過一眼,就到藥櫃那邊忙活起來。很快便把內服的放進罐子煮上,拿着一碗黑乎乎的外敷藥回來。
“他現在半死不活,氣血不通,經脈不順,假死藥的毒素囤積,無法排出臟腑。你打他一掌,痛快將筋脈斷個徹底。”
“什麼?!”紅蓮以爲聽錯,夏半均則冷冷瞟了她一眼。
“置諸死地而後生,不懂?”
“可……”
“想救他,便信我。”夏半均冷冷堵了紅蓮的話,這態度確實叫人火大,但卻非常投紅蓮的喜好。
至少和他那個輕浮不正經的弟弟相比,此種不拐彎抹角的性格,要好懂的多。
紅蓮沒有多糾結,誰讓她現在只能指望這個冰窟窿,約是提了三分力,就一掌直接打在了岑夜身上。
隨即所吐出的那口
黑血,簡直觸目驚心!
“真的沒事吧,能治好吧?”紅蓮心裡沒了底,就算這夏半均堪稱神醫,如此粗魯的治療方式,着實有點頂不順。
夏半均瞧了這丫頭一眼,還是如萬年冰川般的表情,只默默攪拌着手裡的黑色膏藥,沉默了一會兒才冷冷開口:“假死藥乃是我親自研製,同這續接經脈的膏藥一樣,都是取閻羅果爲藥引,效力超羣,絕對保障。”
“研製出假死藥的人是你?!”紅蓮吃驚,覺得像這種亂七八糟的藥,怎麼看都是該是那個夏半清的手筆。
夏半均沒有答話,放下膏藥,開始給岑夜脫衣服。
這男子沐浴途中被揪出了澡盆,身上那件白色的寢衣已被餘留的水染得有些通透,貼着皮膚,隱約能看出些肉色,加上及腰的發溼漉漉披着,怎麼看,都有幾分秀色可餐的味道。
紅蓮先前沒空去管這些,現在注意到了,難免有些尷尬。卻是美色當前,對方也好像沒把她當回事,還連底褲都沒穿,這般大方……其實想想,看看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然而話雖如此,等夏半均開始給岑夜塗藥,紅蓮也就想不了這麼多的事了。
牀上,岑夜那五官端正的小臉已是擰成了團,冷汗全如下雨一般,連深度昏迷的現在,都會忍不住漏出幾聲悶哼。若非全身筋脈已被紅蓮徹底打斷,此刻定要拼了命的亂動掙扎。
“你方纔讓我先斷他筋脈,莫不是爲了怕他亂動吧?”紅蓮看着揪心,夏半均倒還是老樣子,全無感情般的繼續摸着筋骨上藥,簡直有種不把人當人的感覺。
直到全部塗完,他才冷冷說道:“他心力太弱,無法服用麻沸散,此藥性質剛烈,滲透時劇痛難擋。”
“哦……”紅蓮認同的點點頭,等他下文,卻是沒了。
這人難道多說兩個字,舌頭就會爛?!
紅蓮在心裡諷刺,卻見他回去屏風後面,重新脫衣服。
“你做什麼?”紅蓮不解,話才說完,他就已經回了澡盆裡,繼續洗澡。
“這樣就能治好了?就這麼簡單?!”紅蓮匆匆跑去夏半均跟前,而他此次與之前不同,冰窟窿的臉上,似乎有些惱怒。
“敢問姑娘,平時都是這般明目張膽的看男人洗澡嗎?”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
“爐火上的藥,每一個時辰加一碗水,三個時辰後喂他服下便可。”夏半均冷冷打斷紅蓮,冰一般的視線頭一次瞪了她。
紅蓮不躲不避,黑亮的眼忽地深沉:“我分明不知道夏半清的事,而你也好像知道牀上的是什麼人,爲什麼連個原因都不問,就幫了?”
“半清是我弟弟,即便你與義賊幫萍水之交,那也算是熟人。何況夏家世代爲醫,人都擡進門了,豈有不治之理。”
“就這麼簡單?”紅蓮蹙眉,殊不知這冷若冰霜的男子,今夜同她講的話,已是要比平日三天講的還多。
“半清自小便想的太多,我與他不同,素來最討厭麻煩事。”夏半均說完就是閉了眼,泡在水裡,表現出不想講話了。
紅蓮又盯着那張臉瞧了一會兒,確定他不像愛說謊之人。又是看看岑夜,想着既然夏半均已經接收治療,那麼自己該是去酒館,找那容司好好聊聊了!
“我還有點要緊事,煎藥還得先勞煩夏先生了。”
紅蓮說完就已開窗離去,卻是澡盆裡的人睜開眼睛,看着那漸漸消失在星夜的身影,頗覺有趣般的,淡淡笑了:“這野丫頭,可真夠忙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