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魂王頂着暴雨,行走在城內大小街上。雨勢朦朧,人影稀疏,因披着雨衣,沒人認出他。他默默地走着,與形形**的士兵擦肩而過,此時街上已積了不少水。行人匆匆而過,雨水濺溼他身。他皺了皺眉,停下腳步,回頭瞥了那人一眼,有種奇怪之感。
雨下得越來越大,豆大的雨珠打在身上,隱隱生疼。
“喂!你這人怎麼回事?小心點!”前方一隊巡邏兵穿過橫街,因能見度過低,當頭隊長與來人撞個滿懷,當即惱羞成怒,大罵了句。
夷魂王微微一怔,因爲他瞧見,方纔被罵的士兵,仍舊站在街角,渾身溼透,似是發愣。他很是好奇,向前走了幾步,那呆滯的士兵卻動了動,像是感覺到了他來,突然掉頭離開。
夷魂王大是疑惑,快步追上,叫停了他。
那人又是一怔,腳步放緩,卻不回頭:“將軍何事?”
夷魂王來到他身後,命令道:“你回過頭來。”
那人猶豫了下,便轉過身。夷魂王與他之間雖不過十來步,卻依舊瞧不太清晰。
“我一路走來,只有你認出我。”夷魂王抹了抹臉上雨水。
“是······小的瞧見您步態就認出了。”那人低聲說,幾縷頭髮遮蓋了半邊臉。雨珠不斷滑落。
“哦?”夷魂王心中疑慮更甚,“我的步態?你會認我的步態?”他說着,一步步逼來。那人卻一步步後退。
夷魂王猛地摘下雨帽,踏前一步,雙眼射出光彩:“你是誰?”
那人雙手下垂,右邊衣袖滑出一柄紅色長劍。
夷魂王止住腳步,冷笑道:“好呀!是你!”
孤鴻不做聲,將劍移至胸前,雨水擊打劍體,化爲水蒸汽。
“我不找你,你竟自己上門送死。”夷魂王笑了笑,雙手突然自雨袍伸出,向孤鴻閃電擊出。
孤鴻冷哼了聲,居然還能說話:“赤手空拳——”接着劍芒一吐,往夷魂王手腕纏去。但見雨水飛濺,夷魂王赤手空拳,竟然捏住了燙劍,以他向來的能耐,凡是被他捏住劍尖的人,便已敗了大半。然孤鴻此刻,神智雖不甚清醒,武藝卻端的了得。夷魂王雙手捏住他劍尖,他左手兩指倏地伸出,要戳對方雙目。
夷魂王驚駭之餘也不由得佩服,指尖一彈,將燙劍盪開,頭仰後迅速一偏,讓過孤鴻兩指,空中一個翻騰,雙掌如風地推了出去。
孤鴻卻撒手撤劍,人如疾風般向後飛掠,隱入了大雨中。夷魂王一掌擊空,又惱又怒,他本是身體橫陳,朝前飛出的態勢,此刻雙掌落地,即刻彈起,嘩嘩地穿過傾盆大雨,向孤鴻後撤的方向直追了過去!
長街突然喧鬧,一隊隊巡邏士兵聞風趕來,爭先恐後地問發生了何事。那邊廂,孤鴻趁勢掠上樓頂,夷魂王如影隨形。將將趕上之際,城門附近卻突然大放光芒,有火苗頂着昏天大雨,燒上了天,又引起一陣騷動,城內衛兵紛紛往那處趕。
夷魂王身軀滯了滯,再回頭時已不見了孤鴻身影。
他飛下樓頂,盯着遠處火光,怒氣衝衝道,“好哇!神令也出來啦!”
“秦將軍!”叢林裡,兩邊人影合爲一處,翻雲少君與秦慕三人,齊齊望向城內的火光,隨時準備出手。
卓不魂自樹叢輕輕躍出,伏在坑壁沿端的泥沼中。城內的動靜,已將壁下不少衛兵吸引了過去。此刻他只需用點計謀,就可以潛入裡面,設法把神令奪回來。
“將軍,”大街上圍成一團的士兵,見夷魂王匆匆躍來,臉色陰沉的。當即圍上前,尋求指示。
夷魂王眯着眼,抹淨雨水,擡頭望去,但見前方一座高樓,四位域外大將圍住一個渾身冒火的人,凝神戒備,不敢貿然動手。
夷魂王皺了皺眉,躍上了樓。火人身上火勢呼哧一聲,愈加旺盛了,雨水傾盆瀉落,淋在他身上,不斷蒸騰成霧。
“這樣的天氣化成火人,當真難爲你了。”夷魂王左右踱步,打趣他道。
火人卻也似真真熬不住這場大雨,望着夷魂王發呆,不見動靜。
大街上,阿瑟隱身在衆人身後,仰頭瞧見這場景,心暗道不妙。照這樣下去,神令勢必要成夷魂王的囊中之物了。他考慮着是否要叫外面的幫手進來。
火人眼神癡呆,不停打量周圍的人。在那雙眼中,已看不到當年火焰之神的凌厲殺氣,倒似有幾分彷徨。夷魂王當然瞧在眼裡,不動聲色,任由雨水消耗他的火氣。
突然,火人胸膛泛出極其耀眼的光芒,好像有東西要破體而出。夷魂王臉露笑意,示意四位大將聽他號令。不一會兒,果然有枚菱形發光令牌,從那人身上射出。
“拿下!”夷魂王蹬足一喝,五身影拔地而起,十雙手爪一同向神令罩去!
阿瑟暗道一聲“不好”,正要飛去搶時。忽聞“轟隆”一聲,樓頂五人均發出驚呼,各自分散。卻是暗空突然劈下一道閃電,恰恰擊在五人與神令之間。神令被電舌擊中,自高樓墜落下來。
阿瑟大喜,飛身而起,此際天色昏暗,雨水朦朧,士兵皆不知已有人飛上了天空,紛紛丟掉兵器,張手欲接那令牌!阿瑟伸出手,樓上的夷魂王喝道:“它是我的!”
阿瑟哼了一聲,正要在他眼前,他神令撈過去,卻有位更快的身影,橫空竄出,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在他與夷魂王之間,搶走了神令!
“啊!”阿瑟與夷魂王失聲大呼。阿瑟反應最快,立時翻身蹬腿,手中彈出一股黑風!那位搶了神令的人,嘿嘿怪叫幾聲後,回身甩出一記血色印章,化成一堵屏障,擋下了黑風與追擊的阿瑟!
“它是我的!”夷魂王厲喝着,身影與厲掌齊齊襲來。阿瑟內心打了個突,急忙側讓,他雖已現身,卻仍舊隱藏着樣貌。夷魂王惱怒異常,將他視作同黨,故一掌毫無情面可講!
他一掌震碎了血印。阿瑟掠下大街,迅速左騰右移,閃進了瓢盆大雨裡。
“好你個秦慕!”他向,腳下不停,向前疾馳而去。招魂殿大小街道交錯縱橫,他要儘快趕至前頭,攔下閻傲東。
卻說閻傲東偷襲得手,好不得意,他祭出血印,向前飛奔之時,與他裝扮相似的秦泰,趁機躍出,掩護他,與追來的夷魂王交起手來!秦泰身手雖說不凡,卻還遠非夷魂王對手,夷魂王身經百戰,盛怒之下更是招招致命,是以不到十招,他就露出了破綻,被夷魂王手起手落,劈死於掌下。
秦泰自然不會輕易死去,幾名士兵將他屍體自街邊泥潭拖出來時,他突然復活,扭斷他們脖子,灰溜而去,那是後話。
閻傲東拿着神令,於茫茫大雨,錯綜複雜的街道左竄右竄,愣是找不到出路。他左顧右盼,茫然不知所措,又擔心巡邏兵,又害怕夷魂王追來。他情緒向來十分穩定,此刻竟不知爲何。他瞥了眼神令,暗自大呼,原來是那神令,正悄悄泛着光,把光注入他的掌心!
“秦泰秦泰,快出來!快出來!”他哆嗦着,害怕極了,只盼秦泰或秦慕出現,將這燙手山芋接過去!
“閻傲東!”阿瑟突然飛出,將他壓在身下,張手就在他臉上摑了兩掌,閻傲東此時兀自朦朧恍惚,一時之間竟忘了還手。阿瑟也沒想那麼多,一**過神令,就躍身飛走了。閻傲東眨了眨眼,這才醒悟,翻身跳起,嚷嚷罵罵的追了過去。
夷魂王好不着惱。他一邊傳令封鎖全城,一邊循着細微蹤跡,上縱下躍,尋找奪令者的身影。雨勢絲毫不見減弱,城內積水已沒至腳踝,他雙手叉腰,高高地站在樓宇上,極不耐煩地抹掉臉上雨水,正要咒罵句天氣時,忽然眼角一亮。他瞧見街角有個暗影,停停走走閃躲巡邏兵,手上握有一物,閃閃發亮。
阿瑟正擔心神令的亮光會招人注目時,天空便有幾滴雨珠,夾着一股勁風,自上而下襲了過來!
“夷魂王!”他大叫一聲,拔腿就跑。然夷魂王掌勢何其厲害,只這麼一罩,便彷彿永遠罩住了他似的,如影隨形,愈襲愈近!阿瑟再也按捺不住,朝地上的積水一撲,激起一股水浪。夷魂王冷笑着,掌風絲毫不少受水花影響,猶如翠鳥叼魚,一探一抓,提起一件白色長袍!水下有道光,倏地移遠了。
“他奶奶的!”夷魂王縱身一躍。
阿瑟自水下跳起,左右兩耳齊齊刮來一陣勁風。他心下着惱:“我阿瑟的名頭,當真白叫的麼?”當即右手拔劍,左手捏珠,懸月寶劍虎嘯龍吟,珠子流光異彩,左右開弓,分迎二敵,儼然一副反客爲主,後發制人的樣子!光芒一閃而逝,阿瑟又藉機溜走了。夷魂王與另一位黑影各自向後倒掠幾丈。
“好哇!阿瑟,洛亞崖堡阿瑟!”夷魂王又驚又怒,像被人出賣了似的,浸在水裡咒罵了好一會兒,最後才咬牙道:“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神令既在我城內,又豈容你奪了去!”
另一位被逼退的黑影撞上了牆壁,撞得他暈頭轉向,當他做了幾次吐納,神智稍微清醒後,看見四周水花飛濺,吆喝連連,便知自己已被趕來的巡邏兵包圍了。他一肚子氣沒地方撒,於是立馬拔出鋼刀,將受的氣,盡數撒在他們身上!
他左突右突,風雨又大,一時殺得性起,竟忘了要去搶奪神令。直至腦後吹過一陣風,聽見有聲音道:“閻傲東,你在這兒砍殺作甚?神令呢?”他恍然醒悟,厲喝一聲,刀鋒過處,無人敢擋!遂擺脫追兵,吧嗒吧嗒踏得雨水飛濺,奔入一條大街······
阿瑟奪得神令,思疑二哥爲何還不過來,正待逃走時,忽然瞥見二哥翻雲少君,溼漉漉站在前方一幢大樓樓檐下四處觀望,躲雷避雨。此刻擡頭恰好也看見了他。
“阿瑟!”夷魂王的叫聲在身後遠遠傳來。阿瑟心念飛轉,往下一縱,掠至水面,將神令彈給二哥,兩人眼神碰了下,心照不宣。阿瑟便又提氣一躍,往另一處去了。翻雲少君將神令納將入懷,微微側身。夷魂王風馳電掣地追趕阿瑟。沒瞧見樓檐下的他。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捂住嘴,偷偷笑。
“秦慕,你這是什麼意思?”招魂殿門外,秦慕翻雲少君淋着暴雨。秦慕雙手橫張,攔住進城之路。
“二堡主,裡面鬧哄哄,我們還是不要去湊熱鬧的好。”秦慕微笑道。
“你果然不會乖乖合作。”翻雲少君牙齒一咬,突然向他出手。
風雨中,兩黑影上下翻飛,寒芒閃爍。
“二堡主,你有見秦將軍沒有?”樓檐下的翻雲少君正笑時,秦泰自對岸街口,跌跌撞撞走了過來。
“秦泰!”翻雲少君哈哈笑,忽然變聲,“秦將軍此際正在外面應付我,沒空搭理你。”
秦泰腳步一滯,瞪大雙眼,又驚又喜道:“僞裝怪?”
僞裝怪把臉一抹:“正是。”隨即示意秦泰靠近,按住胸口,低聲道,“神令已到手!”
秦泰又瞪大眼睛瞧他,嘖嘖稱讚:“好手段。”
兩人會心一笑。卻突然同時住嘴,眼角瞥向樓檐外,四位浸在水中的黑影。
“你們手段還真多。”其中一人說。
“將軍被也被耍得團團轉。”又一人說。
“可這裡畢竟是招魂殿,我們的地盤。”第三人說時,他們已隱隱站開,大有合圍之勢。
僞裝怪躲到秦泰身後,慌道:“他們是誰?”
“夷魂王座下的域外能人,”秦泰陰沉着臉,“聽着,一會兒我出手,你便拿着神令自己逃走,知道嗎?你辦法多,千萬別叫他們抓住,懂麼?”
僞裝怪喋喋應是。可瞧這陣勢,他哪信秦泰保得了他?
“交出神令!”四黑影最後一位喝道。四人立即動身,兩人撲向秦泰,兩人撲向僞裝怪。
僞裝怪只在心道:“吾命休矣!”卻見秦泰咆哮一聲,忽然大掌狂掃,震斷身前的扶手,木欄應聲斷作數截,射向僞裝怪身前兩人。
那兩人,雖說能人異士,卻也沒料秦泰有此一招,撲到半空的身子陡然停滯,揮手拂開勁箭似的木條,兩力相交,不免後退幾步。僞裝怪道了聲乖乖,趁着風雨,忙不迭溜走了。
那邊秦泰傾全力一擊,只爲替僞裝怪殺出條活路。他一擊得逞,四人物惱羞成怒,撇了僞裝怪,撲向他,合手合腳,又將他撕成了碎片。
僞裝怪不敢飛馳,踏着街水,躲過士兵,沒命的跑,一路換了好幾張面孔,原以爲瞞天過海,回頭一看,又看見四道黑影,怒髮衝冠地踏水追來。
“好個不濟秦泰!”他大禍臨頭,心頭酸楚,不知向誰求救。胡亂間,只奔逃嚷道:“大哥救我!大哥救我!”
“二弟!”前方橫街竟真的奔出一人。一手提個士兵,正往嘴裡送。僞裝怪大喜,眼前之人,不正是自己大哥,食人怪麼?
“大哥救我!”他顧不得許多,蹬腿一躍,與此同時,身後有股雨水打中了他背。他哇哇大叫,吐出一口血,跌進了身前的積水中。
“哎呀!”食人怪吃了一驚,急忙閃出,張口吐出兩團黑物。四人物當先兩人,瞅也不瞅,大臂橫掃,欲將來物撥開,不料黑物軟而綿,竟是兩個活人,並且勁道不俗,這一擋,又各自倒退數步。
僞裝怪仰躺在水中,後背骨頭似散了架。瞧得食人怪張嘴便逼退了來者,是以看見另兩位人物飛來時,他嚇得邊退邊嚷道:“大哥,又來啦!救我啊!”
對付他們,食人怪一招使盡,黔驢技窮,也只好拍屁股逃走:“老子肚子空空如也,搭救個屁!”急急攙起他,倉皇思逃。
“哪裡逃!”兩股疾風,已蓋過了他們頭頂。
“哎喲!”二怪均想真是命喪此地矣。朝前跌進水中,閉目就死。
千鈞一髮之際,忽聞兩聲悶哼,二怪回頭偷看,但見一位彪悍異常的身影,使一柄紅色長劍,此際正劍風呼呼,雨水四濺,將四人物逼得連連後退。
“好漢!告辭!”僞裝怪與食人怪連滾帶爬,躲進了左側一幢大樓樓角。因爲四處踏水有聲,士兵像潮水一樣趕來,堵住了退路。
“真他孃的晦氣!躲過了禿鷹,又來了蒼蠅!”二怪邊走邊罵。他們左顧右看,忽然急中生智,屏住呼吸,往地上一趟,整個兒浸沒水中,虧得這場暴雨,積水已漫至小腿,給他倆造了個避難之所。
“好哇!靈魂刺客!”四人物上下飛舞,緊緊圍住孤鴻,孤鴻默不作聲,手劍並用,英勇難擋,劍光眼花繚亂,時而吐熱浪,時而催鬼影,唬得四人無力招架,又不甘落敗,是以嚴防死守,倏進疾退。
“破!”孤鴻忽然叫了一聲,劍芒化作軟鞭重重一蕩,自雨水中震開一個巴掌大的裂縫,就近吸住一人。另三人見此情景,都嚇了一跳,自認神通莫及,戰意頓消,撇下那位仁兄,兀自敗走了。
那人見自己被逮住了。神色在雨水沖刷下尤顯可怖:“我與你無冤無仇,何故殺我!”
孤鴻雙眼微紅,桀桀笑道:“我也不知,只怪你學藝不精,着了我的道。”
那人臉色愈加難看,忽然嘰裡咕嚕喊了一大堆話,孤鴻揚起劍,正要結果他時,他卻指向孤鴻身後,大叫道:“將軍救我!”
孤鴻回頭,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只有街上一羣戰戰兢兢的士兵,哪有夷魂王身影?
他猛地回頭,那人竟不顧錐心之痛,硬生生扯破肌膚,掙脫裂縫逃走了。他僵在空中,地上士兵見他如此神通,連四位高人也接連敗退,哪裡還敢動他?
他笑了笑,忽然揚手,做了個爪的手勢,便有一枚發光令牌,自樓角下的水中飛出,落入手中。他隨即躍下街道,涉着水,持着劍,視周圍於無物,昂首闊步地在一幫士兵身前淌過。他們手腳哆嗦,都像一條條木樁似的,沒人敢動一下。
樓角的積水處,神令飛出,冒出幾個水泡,之後,就再無聲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