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散盡,食人怪與僞裝怪從水裡冒出來,兀自驚魂不定。
“還道是個仁義好漢,”食人怪呸了聲,“卻也是打神令主意!喂,剛纔你吞了幾口水?”
僞裝怪心有餘悸,老實道:“就神令飛走那會兒,嚇得嗆了兩口。這下好了,怎麼交代吧?”
食人怪瞪着他:“交代個屁!你沒瞧見那傢伙?別說一枚令牌,就算他要你我的性命,也不得不給!”
“那是,那是!”僞裝怪自我慰藉道。
“哼!“食人怪忿忿,“三弟卻也窩囊,沒事風舞得那一個起勁兒,我們有事,他就不見蹤影!”
“胡說!”街對面樓頂吹來一陣風,風怪現出身,嚷嚷道,“兩位哥哥,還有心思說笑哩!那邊秦將軍快招架不住啦!”
“秦將軍來了?”僞裝怪道。
“是,他與二堡主從城外一路打至城內,熟知遇着阿瑟與夷魂王,幸虧秦將軍機智,一見夷魂王便喊,‘將軍,此二賊是誰?’,夷魂王只道他與他倆不是一夥,便聯起手,鬥着倆堡主呢!”風怪話如炮珠,說個不停。他們卻聽得沒頭沒腦。
“三弟,有夷魂王在,我們還操什麼心?”僞裝怪一想阿瑟,便忍不住打哆嗦。
風怪急道:“壞就壞在,閻傲**然冒出來,助秦將軍禦敵,夷魂王一看,登時怒紅了眼,掉轉矛頭,與秦將軍打起來,邊打邊罵,‘好哇,你也不是好鳥!’他們此刻腹背受敵,咱幫不幫?”
三怪互望了眼,一番長篇大論,最後四字最重要。
“你······你們怎麼看?”食人怪問。
僞裝怪立時道:“幫忙我是談不上了,不給你們添亂已不錯。”
食人怪瞧向風怪,風怪瞧向僞裝怪:“二哥說得有理,我興風作浪則可,與夷魂王和倆堡主交手,實在有點自慚形穢。”
“就是說——”食人怪大不耐煩。
“咱最好別管!”
“嗯!”
“嗯!”
遠處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聲勢浩大的涉水聲。
“不好!”風怪暗道了聲,化風遁走,食人怪僞裝怪則又躺了下去。
那邊廂,秦慕與閻傲東,險象環生,真快招架不住了。
“將軍!二位堡主!”秦慕避過夷魂王一記掌風,舉手投降道。夷魂王與翻雲少君,不予理睬,呼呼揮出兩掌,將他擊飛了。
閻傲東見秦慕嗯的一聲,往暗處飛墮,便也棄了阿瑟,向他掠去。
打發了秦慕,夷魂王與翻雲少君分居兩處頂樓,隔街對峙着。雷雨毫不止歇,仍舊劈頭淋下。城內大小街,水位已漫至膝蓋,人們紛紛冒雨出來,吆喝吶喊,疏水的疏水,搬物的搬物,捉賊的捉賊,熙熙攘攘。
“我不說廢話,”夷魂王大聲道:“交神令出來!”他雙目如炬,望定了阿瑟,阿瑟望向二哥,二哥卻也望着他。
“到手了?”翻雲少君以極低的聲音,問阿瑟。
阿瑟訝道:“不在你手上麼?”
“我手上?”翻雲少君怔了怔,“秦慕在城外阻攔我,方纔纔打進來。”
“那······那之前我見到的人是······”他越說越驚,最後臉色都白了。
翻雲少君惋惜道:“三弟,你怕是着了別人的道。”
夷魂王見他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交談不止,聲音越說越大,早已老大不耐煩了。“我可沒空聽你倆胡扯!”他喝道。
阿瑟與翻雲少君,此際心情低落到了極點,對岸喊話,已是聽而不聞。
“秦慕!”兩人同時跳將起來,齊向秦慕跌落的樓腳望下。
“是他了!是他了!”阿瑟咬牙切齒,“僞裝怪,一定是僞裝怪!”
夷魂王見他二人,對己視若空氣,心中早有火燒,又見他們突然躍下樓,只道“畏罪潛逃”,更是怒極反笑,牙齒咬得咯咯響:“好哇!好哇!斷雲王,此際若叫你少兩位弟弟,也怪不得我了!”一言浦畢,人已如飛箭似的射出。
兩位堡主撲到樓下,見秦慕不見了,便知究竟。正待追時,身後忽然呼呼有聲。
“不好!”他們異口同聲。珠子與百獸脊同放光芒,向後擊去。
夷魂王盛怒之下,出手雖說了得,然洛亞崖堡兩位堡主又豈是等閒之輩?況且兩法寶均有莫大神通,是以雙方一擊之下,夷魂王向後倒掠,怒歸怒,卻也不禁驚詫,見他二人聯手,威力巨大,當即鎮攝心神,全力應對。卻見對面兩人,逼開自己後竟不再還手,反而聽翻雲少君道:“將軍,你我都被秦慕耍啦!神令此際在他手裡!”
“胡說!”夷魂王陡然一驚,叱道,“我分明瞧見,神令在令弟手裡!”
阿瑟沒好氣道:“已被秦慕騙走啦!”
“不錯!”翻雲少君急道,“我們若還婆婆媽媽,叫他出了城,那就追悔莫及!”
夷魂王見他倆神色急切憤慨,不似做作,遂信了三分,又想秦慕腳底抹油,溜得不知所蹤,去向可疑,不禁信了八分:“那個王八羔子!”
他們身影倏展,夷魂王帶路,帶他們掠入了樓羣。天際陰沉,雨似珠簾,三人飛了會兒,均覺這種天氣下,要尋幾位存心躲藏的人,當真頭疼之極。夷魂王眼叼,躍過一條長街,陡見左側四個黑影,鬼鬼祟祟地點着水,上竄下竄,登時喝道:“是誰!”
那四人倏然一驚,險些栽水裡。夷魂王翻雲少君和阿瑟,已閃電掠至,大家打個照面,一方欣喜,一方失望。
“你們?”夷魂王見眼下之人,非秦慕一夥,乃是自己左臂右膀。但瞧他們神情狼狽,一副驚弓之鳥模樣,又大是疑惑。
“怎麼弄成這樣?”
“將軍,”一人哀道,“我們方纔瞧見神令,正欲替您搶來時,那位殺死托勒姆、烏麻祖還有菩苗子的刺客,突然出現,我們羣起而攻,不料他身手真是了得,我們不敵,還險些丟掉性命。”他一口氣說下來,特意搬出三位過世仁兄,好渲染對手的厲害,自己敗得無話可說,將軍自然也不可多怪。
然而夷魂王,此時心繫神令,哪有心思聽他們的糗事。
“神令在誰手上?”夷魂王急忙問。
“聽得他們談話,好似叫什麼‘秦泰’和‘僞裝怪’,神令就在那僞裝怪手上!”
“果然是他們!”阿瑟恨恨道。
“走,前方引路!”夷魂王命令。四人見將軍親臨,心想若再遇上那刺客,少說也得討回顏面。當下毫不遲疑,引他們沿原路返回。
卻說閻傲東挽着受傷的秦慕,躲進樓角時,聽得風怪在耳邊說話,便偷偷閃了開去。三人輕手輕腳,掠過幾條長街,來到僞裝怪和食人怪藏身的角落。那時二怪也已冒出了水,正兀自喘息,見對街飄來三個黑影,認得是秦慕閻傲東以及三弟風怪,立馬歡天喜地地自水中跳出來,涉着水,向前迎去。
“僞裝怪,神令何在?”秦慕人未到,聲音先傳了過來。
二怪嘆了口氣,將先前事與他一一說了。最後僞裝怪還不忘道:“你是沒瞧見當時情景,真真駭人之極,聽說那人最愛刺殺虎威將軍,你小心了。”
秦慕以爲一招黃雀在後,準能叫神令手到擒來,沒想到還是失了算,一時之間,也不知怎麼辦。
“秦泰在哪兒?”他心灰意冷,望見天際茫茫,雷雨不絕,生出撤退之意。
“哎呀!”僞裝怪大拍腦袋,又將秦泰捨身相救的事說了。於是五人小心謹慎,往秦泰受難的方向尋了過去。熟知秦泰此時,卻另有一番遭遇。
他先是被四人物盛怒之下撕成幾塊,飄浮在雨水中,血蟲菌好不容易發作,修復了大半身子,卻又被一羣摸黑淌來的瞎眼士兵撞見,以爲是什麼鬼怪,十幾支槍頭又對準他,將他戳成了馬蜂窩,就此又嗚呼哀哉。最後終於復原,匍匐水下,聞得淅瀝瀝的雨聲中,獨自走來一人。他躲在暗處,偷看了眼,頓時吃了一驚,他不認得來者,卻認得他手上的神令。心想:此人是誰?氣勢好不厲害,神令何以會在他手上?僞裝怪呢?莫非已然遭難?他一邊想一邊留神那人的一舉一動,心又想:瞧他淋雨,淌水的姿態,竟似如履平地,我這樣上去搶定然不成,不如跟緊他,看他什麼來頭,回頭再搬馬!
於是秦泰不動聲色,悄悄跟在那人身後。一直隨他過了幾條長街,越走越深,竟似要走往這座城的盡頭。期間士兵逐漸增多,但他卻神色從容,倏停倏動,每次都極其巧妙的避過人羣,秦泰暗中見了,也不由得佩服。也不知隨他在雨中走了多久,只知他走着走着,忽然駐足,迅速回頭瞥了眼,秦泰立時屏住呼吸,以爲行蹤暴露了。半晌,才聽見“譁”的一聲,有人從水裡躍了出來,緊接着便聽得一陣交手聲。他身貼牆角,小心翼翼地探頭向外望去。
原來那人已與另一人交起手來。但見他手持一柄紅色長劍,劍光凌厲無匹,另一人赤手空拳,身影卻快得異常。兩人空中鬥了數招,持劍者氣勢較盛,招式較狠,然他的對手身法奇快,而且奇招迭出,總向着神令,持劍者劍術雖精,可一方面擊不中目標,一方面又須提防神令被搶,兩人倏隱倏現,雨水四濺,一時之間竟誰也奈何不了誰。
秦泰瞧得癡了,許久纔打個機靈,恍然道:他們鬥得難解難分,我何不趁機回報表哥,搬馬來搶?他深吸口氣,閃進了身後巷道。
孤鴻悶哼了聲,揮出疾風一劍。向後躍退的同時,劍尖一抖,又抖出一股駭人熱浪!但見那人身影一閃一晃,快得當真沒劍勢擊得中他。孤鴻不禁暗道了聲“好快”,卻也不甘示弱,將神令迅速塞進懷裡,空出手,張手就揮出一掌,那人卻閃電彈出兩指,點中自己掌心,雙方均是一驚,各自後退,重重踏進水裡,濺起兩股浪花。
“好傢伙!”孤鴻嘀咕道,“赤手空拳竟敢跟我這樣打鬥,想死還是做什麼?”
對面那人,夜行衣打扮,此刻也瞪着孤鴻,暗暗心驚:“這小子年紀輕輕,怎麼這麼厲害?”
此人正是卓不魂。可憐昏天暗地,雨若傾盆,兩位老朋友竟誰也認不出誰。
兩人均全神貫注凝視對方,卓不魂一心謀劃如何奪得神令,孤鴻卻一心想着怎樣能一劍要了他命。他們首次交手,相距不到百步,卻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壓力。
兩人對峙了半晌,直到遠處傳來吆喝,孤鴻劍尖微微劃過水面,忽聞“啵”的一聲,水花濺起,他眼前花了花,卓不魂兩隻指尖,已戳到了自己印堂一寸之外。他眉頭微皺,指風將他前額秀髮吹了開,現出那玉琢容顏,只可惜卓不魂此際正低着頭,盯着他懷裡的神令。
兩黑影相交錯,只是一剎那的功夫。孤鴻側身,劍光一挑!
卓不魂指尖削斷他幾縷髮絲,卻也被他劍芒撩中肩膀,鮮血涔涔流下。兩人相交一分,孤鴻就怒了起來,反手快劍刺出,卻聞“叮”的一聲脆響。卓不魂手中刀光一閃而逝,將燙劍擋開,即刻施展絕技,絕跡飛去。孤鴻“啊”的一聲,手勁一泄,燙劍掉進水中,嗤嗤的響着。
他愣了愣,低頭瞧了眼胸前的衣襟,那兒已被人劃開了一條縫,神令?早給快手叼走了。但他此刻卻非爲神令發愣,而是方纔那人擋他那下,風姿神韻令他想起了一個故人。
“快!快!”遠處淌水聲愈加清晰。他定了定神,腳尖挑起燙劍,劍尖一劃,朝卓不魂方向追去。
話分兩頭,夷魂王等人漫天大雨中尋找,不見秦慕蹤影,便分成三撥,夷魂王與四人物一道,翻雲少君一道,阿瑟一道,向各個方向搜索。
阿瑟往城深處找了會兒,忽然天空一道電閃,四周映得慘白,他便瞧見一個迅猛絕倫的身影,在他跟前一晃而過,最讓他驚奇的是,那人手上似有光亮!他怔了怔,找了半天,此刻但凡會發光的玩意兒,他都要誤以爲是神令,於是厲喝一聲,不管真假,縱身飛了去。
但那人身影實乃太快,令他不禁起疑,心想:此人身手好面熟!當即捏碎珠子,一躍一沉。
“呱——”珠子化而爲鳥,擋在那人身前。那人似是一驚,倏地頓住,阿瑟卻早已寶劍出鞘,將那人手中物件挑得脫手飛起。
“神令!”兩人均是一怔,一同飛起。阿瑟空中與他雙目對視,立馬認出了他。揮出的劍勢陡然撤銷,而那人勢頭不減反增,晃到他身前,說:“對不住!”
阿瑟被他一掌擊落。快要掉水時被禿鴰接住,他扭過頭來,那人與神令,已消失不見。他怔住了,呆呆望着夜空,雨水打在他臉上,不知是何滋味。
這一切,均被左側樓頂上的翻雲少君,瞧在了眼裡。他臉色陰沉,心情複雜,過了許久,才輕輕躍下,來到身後,道了聲:“三弟。”
阿瑟又是一震,不回頭,應道:“二哥。”
“有什麼發現嗎?”翻雲少君問。
阿瑟呆了呆,道:“沒有。”
翻雲少君臉上忽然有種極其複雜的情感,一閃而過。“到那兒去瞧瞧?”他指着一個方向,阿瑟魂不守舍,說好。於是翻雲少君一馬當先,飛掠了去。
那邊夷魂王兜兜轉轉,終於發現秦慕一夥六人,正神色匆匆地趕往一方。他朗笑三聲,與四人物飛身而下,攔在跟前,濺得水花四射。
“秦慕!”夷魂王又喜又怒,“你騙得老子好慘!”
秦慕嚇了一跳,見是夷魂王,不由得暗自叫苦。 шшш_ тt kan_ C〇
“將軍,我何曾騙你?”
夷魂王只瞪眼瞧他,伸出手,喝道:“拿來!”
“拿什麼?”秦慕問。
“神令!”
秦慕苦笑一聲:“將軍,神令已被刺客搶走。”
“是麼?”夷魂王只覺得大家都當他傻瓜,不禁嘿嘿地笑了,“這個說被那個騙走,那個又說被這個搶走,我不管,我認準了你,你不交出來,我便要你命!”
秦慕心下好笑:你這老傢伙,欺我勢單力薄麼?當即沉下臉,道:“對不住,秦某人沒有。”
“好!”夷魂王連道了三個好,臉色一沉,四人物即刻閃身而出。秦泰閻傲東亦挺身相迎。
秦慕臉色愈漸腐爛,透着一股腐臭之氣。夷魂王與他四目相對,各自眼中都充滿了火花。
三怪見勢不妙,早已遠遠避開,只看有無機會,偷襲一兩手,好替秦泰那邊略盡綿薄之力。
一聲巨響,好似驚雷。阿瑟與翻雲少君定身回望。然後掉轉方向,往聲音來處掠去。
他倆走後,卓不魂自水下冒出,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此際他已靠近城內坑崖,閃電一亮,便可瞧見崖下的那個大山洞,雨夜尤顯陰森。卓不魂涉水上岸,望了眼那洞,不禁打個冷顫。心想:下來時怎沒留意有個大洞?他按了按胸口,所幸神令已到手。正待施展御空,躍出此城時,忽覺身後一股熱浪,席捲而來。
“又是他!”他急忙側身一閃,避開了孤鴻的奔雷一劍。同時暗叫糟糕。卻是那崖下之兵,被劍聲驚動,吆喝着奔過來了。
若再驚動城內的夷魂王和阿瑟他們,那還走得了?卓不魂心想。當即匆匆捻了一神訣,施展月陽神力。
孤鴻見他的身影突然化而爲二,二化爲四,四化爲八,便知是個分身法。那八個黑影,身形均靈動之極,倏左倏右,倏上倏下,倏隱倏現地向他欺來!
他燙劍一挺,指尖按在劍上,正欲使出破生技時,卻忽然瞟得另有第九位黑影,正悄無聲息地掠向崖底。
“好你個狡詐之徒!”他暗暗心驚,“我險些上了你的當!”他避過兩個黑影,自己穿風透雨,於八位分身當中抽出身來,悶喝一聲,挺劍刺向那人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