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亮了。誅靈兒無精打采回到軍中,召來軍醫瞧了下傷勢。這時,老瞎子軍師與幾位大將軍匆匆走進,臉帶喜色,見大王衣襟沾有血跡,又有軍醫在旁,除瞎眼的軍師外,大夥都是一驚。
“大王,您這是——”一大將軍道。
“怎麼啦?”老瞎子跟着問。
軍醫答:“大王沒事,受了點內傷,靜養一兩天就好了。”
誅靈兒向他道了聲謝。見大家臉上均有詢問之色,心想這一說,又不知何年何月,是以絕不浪費時間,不說廢話:“此事不足掛齒,你們無需多心,也勿需多問,時間緊迫,各位前來何事?”
“哦,”一將軍說,“大王,好事!神界邊陲傳來消息,神魔終於交戰啦。全國最快的信使,從前線趕回需要十天腳力,也就是說,他們十天前就打了起來!”
另一人說:“當初議定,戰事一起,國中防衛空虛,正是我等出山,三軍用命之時。”
軍師附議:“是了。大王,我們正是來請您做個定奪!”
誅靈兒問:“依你們看,我們從哪裡下手最好?”
軍師道:“三大集團中,數戰魂地帶兵力最空虛,我們正好趁機進攻,佔領流火映天城,以爲據地,再做他謀!”
誅靈兒瞧向衆將軍,見他們一致同意,便執刀立起。左掌高舉,向下一揮,象徵這片神州大地,他逍遙王也決定要插上一手了。
藏身深山老林中的逍遙軍,終於戰旗飛揚,戰鼓高擂,在逍遙王誅靈兒的帶領下,他們宛如猛虎下山,一出山林,就迅速攻佔了兩處驛站。駐守驛站的戰魂士兵,在這羣訓練有素,個個武力非凡的逍遙軍士面前,簡直不堪一擊。守城的將軍在誅靈兒賬下大將軍面前,更是形同山野農夫,雙方陣前打個照面,少有走過三招還能保得住頭的。逍遙軍三日之內,便一鼓作氣,以摧枯拉朽之勢,攻佔了戰魂麾下的半數驛站。
消息傳播開來,戰魂唯一的虎威將軍秦慕,急忙集結總部所有兵力,以秦氏軍團作先鋒,構築防禦兵事,一邊靜待逍遙軍,一邊差人向夷魂王請求援助。
“將軍——”一探子慌里慌張地奔進流火映天城,跌在秦慕腳下。
“何事慌張?”秦慕喝道。
“叛軍已殺到城外九百公里,陣勢真大,我軍完全抵擋不住,傷亡慘重!”
“混賬!對方不過區區千人,我們三千精銳,如何這般不濟!”
“將軍,叛軍一路散播謠言,說那逍遙王是什麼預言之子,天定的命數,什麼乾坤倒轉,日月將移,反正就是說,要人們跟他幹!”
“哼,江湖術士的把戲,有人信纔怪!”
“是,可······”
“有屁快放!”
“將軍,百姓像你這樣明事理就好了,只是坊間,還真······真有許多人給騙了,加上各驛站的懦弱降兵,叛軍早已不止千人啦。”
“降兵,哼,都是些軟骨頭!”
“或是那逍遙王實在太過英武,而我們族人,對英武之士,向來有欽佩之風。”
“逍遙王,乾坤刀!”
“是,將軍千萬提防,那把魔刀是真厲害,他平地裡只一揮,我軍陣前先鋒,凡是武藝不濟的,即刻被斬得七零八落。”
“招魂殿的援軍怎的還沒來?”
“兩萬奴隸兵已在路上了。”
“好,你去,時刻留意叛軍動向。”
“是。”
探子退去,秦慕站在城樓上,極目遠眺,放佛已能看見遠方揚起的沙塵。秦泰來到他身後。
“將軍,看這陣勢,敵軍壓城也是這幾天的事兒了。”
“是。這一戰或是你我一生中,最爲艱險的一戰。”
秦泰亦表情凝重地望向遠方。
“大王——”一探子慌慌張張,奔進驛站的一座大堂,被迎面而來的一位將軍揪住衣領,一提一放,放到誅靈兒腳下。
“怎麼了?”誅靈兒正與衆將軍商議軍情。
“夷魂兩萬奴隸兵,已行至戰魂腹地,不日便到。”
“幾日?”
“最快不到五日。”
“流火映天城那邊情況如何?”
“只一虎威將軍鎮守,但防禦做得滴水不漏。”
“嗯。”誅靈兒示意他退下。
“施將軍,你意下如何?”他看向衆人中,一位四十歲出頭的虯髯男子。
“流火映天城地勢高,堡壘硬,易守難攻,當年我還是虎威將軍時,曾與戰魂老頭討論過,他也認同即使再精銳的士兵,數量不佔優的前提下想要迅速攻城,真乃枉費心機。”
老瞎子軍師卻道:“可饒他身經百戰,卻又如何料到,我們這邊有誅靈兒,有乾坤刀呢?”
“軍師所言雖有道理,但我等行軍之道,不可不思前想後,縱然不顧能否打下那城,也不能不顧身後的兩萬敵軍。”
兩人一同住嘴,望向誅靈兒。誅靈兒道:“施將軍,你點十幾名機靈點的手足,隨我去看看。”
衆將士均愣了愣,不知他想幹嘛。那名施將軍,乃是將士中最敬佩誅靈兒的,他二話不說奔出門外,精心挑選了十三名體格精壯,眼神靈光的小夥,領到門前等候。
“很好。”誅靈兒招呼他們跟自己走出門外。他擡頭看了下天色,距離天黑尚有三四時辰,便隨手自一擦身而過的巡邏兵的手中奪下一面錦旗,卷將起來縛於腰間。
“各位弟兄,我們在明日午時前趕到流火映天城,腳力可跟得上?”他問。
衆將點頭。他笑了笑,忽然打聲呼嘯,飛一般朝長街盡頭疾馳。衆人只道他在考較自己本事,不敢大意,立即追了過去。
誅靈兒只打在“見風使舵”林戰勝翡翠龍後,他無論在神態還是氣質上,都已有了很大的改變,舉手投足間隱隱有種說不清的深沉,與他二十來歲的年齡毫不相稱,是以誰都漸漸相信,他真是命中註定,能顛倒乾坤的預言之子。
他叫身後的將士追得好不辛苦,他們之中,武藝最高的施將軍,這位前虎威將軍,提盡了丹田之力,也只跟了他個半程,後半程便開始氣力不濟,緩了三兩口氣後,再看時,已不見了誅靈兒身影。
他在原地等了半個時辰,落後的年輕士兵才堪堪追上,呼呼喘着粗氣。施將軍指向前方說:“大王必定已在前方某處盤膝打坐,靜候咱們呢。就這點腳力,以後替他提鞋也不夠。”士兵個個羞得滿臉通紅,急忙捋順氣息,隨他再度上路。
一行十四人,又行了將近一個半時辰,太陽即將西下,才終於在大路旁一條河灘,發現了他們的逍遙王身影。他果真已在河邊凝神打起了坐,河灘邊,早已架起了火堆,篝火之上,已串烤着十五隻剝洗乾淨了的肥嫩野兔,他們到時,肉香已溢滿四方。
施將軍與士兵瞧得目瞪口呆。
誅靈兒這纔回頭笑道:“晚餐剛好,幹事前須酒足飯飽,沒有酒,只有飯,將就將就?”
他們哪有將就的心思,只撲到肉架子上,三咬兩啃吃完了一隻兔肉後,便奔向河邊,手心捧起幾勺清水灌進喉嚨,又向他做了一揖,然後匆匆忙忙地朝目標方向疾馳而去。
誅靈兒笑了笑,吃完最後一隻兔肉,起身鬆了鬆骨頭,但覺神清氣爽,一股中氣源源不斷自丹田涌起。他厲嘯了聲,雙足一蹬,人便似吹熄之燭影,沒了蹤跡。
不消盞茶功夫,他便追上了他們。他們俱是一驚。他慢下腳步,與他們並肩而行,此際他們距離流火映天城已不到五百公里,但見眼前一片開闊地帶,乃是片荒原,只消連夜趟過這片地,趟過盡頭那片密林,不用明日午時他們就可到達。
“我看前方密林,定有許多伏擊手,我們在這裡休息半晚,後半夜再上路。”施將軍說。
於是他們原地休息,睡了大半夜,忽然被一陣陣急促的涉草聲驚醒。原來是一羣伏擊手,分成三縱隊,每隊二十人,帶頭一人手執鋼刀,左手指尖捏着一滴紅芒,衝在最前頭。他身後一人追上前道:“閻大人,我們這樣做,將軍只怕要怪罪。”
“那又怎麼樣!我閻傲東生平最瞧不起膽小鬼,你要是害怕,就滾回去!”
“我們固守城樓,也未必就輸得了他,況且,將軍還要仰仗你哩!”
“呸!我可不想坐以待斃。這次襲擊,我說什麼也要殺他幾個敵將,豈不比枯待城中要強?”
“就憑我們六十人?”
“你們都是城中數得上號的高手,我們半路埋伏,瞅準一個目標,六十人六十把刀,勁兒往一處使,我就不信砍不中一刀!”
那人似乎被“高手”二字弄得有些飄飄然,嘿嘿笑了兩聲,便不再言語,與他一樣擡頭注視着遠方。
誅靈兒聽得清晰,他見他們自右向左,馳得越來越快,施將軍便悄聲道:“大王,要不要我帶弟兄們,來個反襲擊計?”誅靈兒認得領頭那人是卓不魂朋友,方纔聽他一番話,爲人倒頗有膽色,於是道:“差兩個弟兄,繞道回去稟報軍師,好生招呼他們,記得留下那個領頭的,他可是我卓兄的朋友,只是誤入了歧途。”
“明白!”施將軍即刻挑出兩名腳力好,夠機靈的士兵,叮囑數句,便打發了回去。
誅靈兒見大夥精神抖擻,於是做個幾個手勢,等那幫人走遠後,他們也自草叢衝出,向目的地進發。幾百公里外的流火映天城,秦慕站在城樓,一夜未眠。秦泰忽然出現,呼吸有點急促:
“將軍,閻傲東——”
“我知道了,眼下我心裡只有這座城,其他與守城無關的,都不要拿來煩我。”
“是。可表哥,他到底是——”
“那又怎樣,你能怎樣?我能怎樣?他以爲自己比翡翠龍還厲害,是不死神仙,那就由他去吧!”
秦泰低下頭,默默退下。
時至日中,忽有一隊巡邏兵連滾帶跌地奔上山頂,奔向城,一路嚷道:“不好了,不好了。”
秦慕眉頭一皺,從城樓躍下,擋在他們身前。
“大敵在前,你敢擾亂我軍心!”秦慕揪起一人道。
喊話那人說:“將軍,小的們在山下密林發現敵人蹤影,正氣勢洶洶地朝這邊來!”
“有多少?”
“不清楚,小的們都是走快了幾步,纔有命回來報信的。”
“怎麼可能?”秦慕臉色鐵青,以爲誅靈兒幾千兵馬,已悄無聲息殺到城下,急急招呼他們進城,登上城樓,叮囑城上的嫡系親兵打起精神。他自己也取出一支丈幾長,重鐵打造,二三十公斤重的鐵槍,凜然立於陣前。秦泰、竹城三怪也已聞聲趕來。
他們屏氣凝神,等了半晌,終不聞山下傳來擂鼓吶喊之聲,倒見十幾個身影,沿路走將上來。
秦慕秦泰眼裡最好,立時認出其中一位,就是叛軍首腦誅靈兒,不禁一驚,皆因三年前獻安鎮城外,他們曾與他交過手,大敗而歸。此際再見,竟仍惴惴。
僞裝怪怪道:“將軍,他們孤身前來,是什麼意思?”
秦慕不發話,山下的身影已不知不覺,來到了城下。誅靈兒揚了揚手,在距離城門千來步左右地方站定。
他擡頭望秦慕,秦慕亦望着他。城樓上的將士在他站定那刻起,均不一而同地心跳加快,呼吸受阻,彷彿天地間忽有股深沉濃厚的氣息,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好厲害!”秦慕大聲道,“但你若仗着自己氣勢兇,就想不戰而屈人之兵,簡直癡人說夢!”
誅靈兒道:“好一個秦慕,幾年不見,竟當了虎威將軍。”說話間,仍不斷朝他施壓,秦慕凜然不懼,手中重鐵槍倏地一頓:“你卻由一個流浪少年,成了一方惡霸,莫要以本事欺我!”
“小子,我大王看上你們這座城了,想拿來耍耍,不知你給還是不給?”施將軍揚聲道。
“你算什麼東西?”秦慕罵了他一句。
施將軍涵養本就不十分好,此刻臉色一黑:“好說,在下‘施塗’,糊糊塗塗,過了半輩子,你下來,我教教你怎麼當虎威將軍!”
秦慕道:“施塗,原來是那不知天高地厚,覬覦洛亞崖堡,欲飛上枝頭當鳳凰,結果卻飛進了地牢的施塗。”
施塗雙目怒紅,見腳下有堆黃沙,立時揚腿一踢,那黃沙便似萬簇箭叢,朝秦慕射去!卻憑空颳起一陣狂風,將那黃沙捲了去。
“哼!風怪!”施塗怒哼着,拔地而起,朝那風撲去。
“三弟——”食人怪與僞裝怪齊齊搶出,四掌齊出,但見施塗四目放光,擊出一股掌風,將風中的二怪打得向後躍去,三怪一同跌進城樓。施塗一隻腳,剛要邁上城樓,秦慕槍頭帶風,閃電刺來!施塗嘿的一聲,腳尖飛轉,去踢那槍頭,手中卻不知何時也多了一支槍。
他腳尖與槍頭一觸,即刻被震開,上身飛旋之際,手中槍寒光閃耀,已逼近了秦慕喉際。秦慕眉頭也未皺,一手握住槍尖,那鐵槍便從中斷作數截,連帶身前幾方城石,也被他震塌了。施塗手臂一陣痠麻,最終功虧一簣,原路躍下。
“好傢伙,果真有點本事。”他腳尚未佔地,突又飛起,雙臂朝身前一收,城樓上便有不少將士手中的兵器脫手向他飛來,在他胸前短短滯了一瞬,隨他雙掌一推,這些槍頭便齊刷刷掉頭刺向了秦慕。
秦慕忽的大喝一聲,虎軀極速前挺,竟打開雙臂,挺着胸膛迎槍而上,數十支鐵槍便這樣刺穿了他身體。施塗“嗯”的一聲,簡直不敢相信,卻見秦慕胸膛開花,雙目怒瞪,臉頰變紅冒煙,雙臂突然一收,將鐵槍盡皆拗斷,雙掌快如風,猛地推出。施塗又是一驚,急忙撤手護住心脈,並隨手與他對了一掌,登時渾身撼搖,血浪翻滾地向城下急墮。
但他畢竟是前虎威將軍,身手不同凡人,又怕在大王面前出糗,是以落地時,將一口涌到喉間的血,又咽回了肚子。
秦慕仰着身軀,身上插滿兵器,血注如泉涌。他卻似渾然不覺,深深納了口氣,一抖身,將兵刃統統震了開去。
“表哥!”秦泰見他腳步晃了晃,便欲上前攙扶。他立時站定了身子,瞪向城下的人。
施塗道:“秦慕,你身子不錯,就不知還能站立多久。”
秦慕又深深吸口氣,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紅,身上流血的窟窿隨即冒出一縷縷濃煙,傷口便看似慢慢癒合起來。
施塗臉色沉了沉,還待說話,誅靈兒忽然開口道:“施將軍,你退下。”施塗後退。
“秦慕,”他只說了這兩這個字。秦慕的呼吸便愈加急促了。
“怎麼,想憑一己之力奪下這座城?”秦慕冷道。
“不,你要你接我一刀。接得了,說明你有鐵一般的意志,會誓死護城,我軍便願意退幾步,避避鋒芒;若你命隕當場,那我不日揮軍殺到,量你這羣無首之兵,也無力阻擋。”
“我替他接!”秦泰挺身而出。
“不行。”
“你,你乘人之危!”食人怪在旁邊叫道。
誅靈兒道:“我給你半個時辰調養。”
“一天!”僞裝怪趁機道。
誅靈兒臉色倏地陰沉下去。
“好!”秦慕趕緊說。
“很好!”誅靈兒一轉身,乾坤刀就已拿在了手上。
秦泰及三怪皆駭然失色,紛紛圍上他們的將軍,勸諫他。然秦慕似已下定決心,接他乾坤一刀。
“我若有個三長兩短,秦泰你要頂替我,守住流火映天城!”
他囑咐完,便提起重槍,飛身躍下了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