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不敢?”來人一聲怒喝,嚇得海棠渾身輕輕一顫,繼而一隻手從黑暗中伸出來,指尖指着海棠,冷笑着道:“當初你說要報恩,本宮便讓你留在她身邊,這些年你照顧她,也算照顧得夠好的了,好得連本宮的存在都忘了!”
“海棠沒有!”海棠連連搖頭,卻不敢擡頭看她一眼,聲音顫抖道:“這些年海棠一直記着娘娘的恩情,記着娘娘的教誨,斷然不會忘了自己是如何能存活下來。”
那人點點頭,道:“既如此,那你爲何到現在都沒有完成本宮交給你的任務?”
海棠顫巍巍道:“娘娘,堯老將軍他……他已經戰死了……”
“本宮要的不是區區一個老將軍的命,你該知道本宮要的是什麼?”那人又一聲厲喝,冷冷地看着海棠,“你莫不是當真愛上了蕭珏,捨不得動手了?”
“沒有!”
“那你爲何還不動手?如今王已經昏沉不醒,正是最好的機會!”那人說着,似是想起了什麼,冷哼一聲道:“有他存在,本宮的兒子便難以出頭,本宮必除他不可!還有,那個老太婆爲何還這麼安然無恙地活着?”
海棠低着頭道:“傅姑娘臨行前曾經交給過太后娘娘一隻藥包,裡面裝的究竟是什麼藥,沒人知道,這個藥包一直都是太后娘娘親自保管着的,就算是有必要的時候,也會讓海棠扶着她親自去取。之前太后娘娘已經出現了些許不適之症,不過吃下這些藥之後,便又恢復了許多,像沒事人一樣……”
“傅寧……又是這個傅寧!”黑暗中的那人沉聲厲喝,將“傅寧”二字反反覆覆唸叨了很多遍,突然用力一甩手,“這個女人出現之後,本宮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受阻,有她在一天,本宮便要憋屈着一天!你記住,本宮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用什麼人,一定要儘快替本宮處理掉這根礙眼的刺,再者便是蕭珏,若是你捨不得動手,那本宮便親自來,定會讓他此番再去北疆,有去無回!”
海棠什麼也不敢多說,只是一個勁兒地點着頭,直到那人的身影遠遠地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方纔緩緩站起,對着她的背影,緊緊地握拳,眼底閃過一抹殺意。
將軍府內一片沉寂,白綢已經佈置妥當,靈堂也已經設好,入夜之後,衆人戒備堯冽遣散去了,只餘他自己一人。
靜靜地獨坐靈堂內,堯冽的臉色越發地蒼白難測,此番雖然他們大敗東朝軍,得衆人讚歎,然整個將軍府上下卻不見絲毫的喜色。
腦海裡不停地閃現堯仇那肅然嚴謹的面容,以及最後一次分別前,他朗聲大笑着,說要回來喝堯冽和蘇姌的喜酒。
而今,喜酒沒有喝着,人卻已經沒了……
驀地,堯冽豁然站起身來,緩緩走到門前,用力一拳打在門上,怔怔地站了片刻,突然掠身而去,消失在將軍府的上空。
下人領着一抹淺綠色的身影緩緩走來,邊走邊輕聲提醒着:“蘇姑娘,夜黑路滑,您當心着點……”
蘇姌感激地看了那人一眼,剛剛踏入屋內,卻聽下人疑惑了一聲:“少將軍哪裡去了?”
蘇姌一怔:“怎麼?他不在府中麼?”
下人搖搖頭道:“不是啊,少將軍一直在府中的,一直守在老將軍的靈前,不吃不喝,怎麼這一轉眼,人就沒了……”
蘇姌將四周打量了一圈,突然眼睛一亮,輕呵道:“我知道他在哪。”
下人一喜:“蘇姑娘知道?”
蘇姌點點頭:“有勞你爲我備一匹馬。”
而後她對着堯仇的棺木欠身行了禮,滿臉誠懇與悲痛,“老將軍請放心,蘇姌一定會好好照顧堯冽,絕對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說罷,轉身出了門去。
不多會兒,一匹快馬便從將軍府內疾駛而出,朝着郊外去了。
那座宅子依舊靜靜地立在夜風之中,沒有任何變化,似乎不管外界如何天翻地覆,這裡始終都會留一方淨土,給它最愛之人。
蘇姌下了馬,屏住呼吸緩緩走入宅子裡,院子裡空無一人,黑暗一片,沒有燈光。
她摸索着進了屋子,屋子裡更加黑暗,完全是伸手不見五指。
“堯冽……”她聽不到任何聲音,心中不由得有些慌張,伸出手去摸了摸,卻摸了空。
如此一來,她便更加慌張,除了這裡,她實在想不出堯冽還能去哪裡。
就在她憂慮萬分、六神無主之時,突然一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腕,繼而將她攬進懷裡。
“堯冽!”感受着這熟悉的氣息,蘇姌心頭一喜,反手一把將堯冽保住,忍不住哽咽起來,“你怎麼一個人跑這裡來了?你知不知道,我在將軍府找不到你,擔心死了……”
堯冽只是緊緊地抱着她不說話,隔了許久方纔輕聲道:“放心,我沒事。”
聽着那略帶沙啞的聲音,和他語氣之中極力壓抑着的悲痛,蘇姌舉得心疼又心酸,忍不住哭出聲來,“堯冽,你心裡難受的話,就哭出來吧,有我陪着你。”
堯冽搖搖頭,沒有出聲。
蘇姌便不再多言,與他相互扶着緩緩坐下,而後將他用力攬住,“以後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以後……以後有什麼事一定要跟我說,不然,我會擔心的……”
堯冽突然鼻子一抽,終是忍不住緩緩傾下身子,把頭枕在蘇姌的懷裡,淚水溼了她的衣衫。
“對不起……”
蘇姌只能拼命搖頭。
堯冽繼續道:“眼下,我不能實現我的承諾了。”
蘇姌搖頭,哽咽道:“沒關係,這不怪你,這不是你的錯……我等你,等你守孝期滿,等你平定戰亂,等你建功立業……我可以等!只要你安然無恙,只要你好好活着……哪怕這輩子只能這樣我也不在乎,你該瞭解我的,我從不在乎那個做個別人看的儀式,我要的,只是你這個人。”
堯冽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是用力地搖着頭,而後直起身將蘇姌攬入懷內。
此時此刻,兩人之間便是無聲勝有聲,多說已無益。
門外的風吹進屋子裡,蘇姌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堯冽便收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遠遠望去,莫府的大門門楹上,鎏金的大字閃爍耀眼,任何人見了,都可以想見這宅子的主人在南璃、在大月城的地位之高。
“竟是勞累殿下親自送爲師回府,實不敢當,殿下一路長途跋涉,定是疲累了,爲師這便派人送殿下回宮休息……”
“哎——”蕭珩擡手製止了正要喊人的莫如寂,揮揮手道:“不礙事,本宮這段時間來回奔走,已經習慣了多活動活動。倒是老師,本宮不在的這段時間,多虧了老師照顧皇祖母和母后。”
莫如寂連忙搖頭道:“殿下言重了,爲師哪有那麼多的功勞?這一切不過都是皇后娘娘和海棠姑娘的功勞罷了,爲師只不過是偶有時間便進宮看一看皇后娘娘……”
“是嗎?”蕭珩嘴角泛着淺淺的笑意,然知他如莫如寂,顯然早已看出他笑意中的深冷,不由垂下頭去,跟在他身後,緩緩朝着正廳而去。
蕭珩回身瞥了他一眼,臉上的笑意驟然凝滯,冷聲道:“既然只是偶有時間纔去探望母后,那老師可真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只這麼偶爾的時間,便能將母后說服,派人去暗殺老將軍!”
不遠處的拐角處,有人聽到這句話頓然收住腳步,站在黑暗中,神色愕然地看着院子裡的兩人。
莫如寂也暗暗吃了一驚,擡眼擡頭看了蕭珩一眼,復又低下頭去。
蕭珩道:“你們以爲做的天衣無縫,別人也以爲這件事是東朝人所爲,老將軍是爲東朝軍所殺,可是你們卻忘了,本宮對母后的人瞭如指掌,包括那個慣使用一字長勾劍的黑!老將軍的傷他們已經驗過了,眼下只是不知母后身邊有這麼個人罷了,若讓蕭珏和堯冽知道了,老師以爲,他們會怎麼想?”
莫如寂低垂着頭,神色肅然道:“殿下謹慎,是爲師疏忽了,殿下放心,爲師定會在三日之內,讓這個黑瞳消失不見!”
“不必了。”蕭珩隨意地揮了揮手,低頭輕咳了兩聲,“人,本宮已經處理掉了。但是——”他突然轉身,冷冷看了莫如寂一眼,“本宮不得不提醒老師一句,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堯家一門忠烈,爲我南璃拼死疆場,不過堯家與珏王關係如何,他們都是我南璃的大功臣!本宮知道老師是爲了本宮好,然老師動了我南璃的軍將老泰山堯家的人,是想要本宮日後孤身而戰嗎?這千秋江山,老師又打算讓何人來替本宮守住!”
聞此一言,莫如寂心頭頓然一凜,俯身就要下跪,卻被蕭珩一把攔住。
看着他一臉歉疚神色,蕭珏揮了揮手,“罷了,本宮明白你的心思,本宮自會小心謹慎。”
見莫如寂的情緒緩緩穩了,蕭珩這才輕嘆一聲,與他一起朝着廳內走去,邊走邊隨意問道:“對了,此番前去北疆,本宮認識了一個精通星象五行兵法的高人,不知老師可曾識得,本宮總覺得此人的行事手法和思路,像極了老師曾經提到過的天家人。”
莫如寂驟然一怔,下意識問道:“這個人是……”
“李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