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而今雖非冬至祭天大典,亦非早朝百官朝拜,然這麼遠遠望去,那大明殿的氣勢卻絲毫不減。
蘇姌站在殿外,看着大開的殿門,心中雖忐忑惶恐,卻心知這一行自己決不能退後一步,否則,整個蘇家危矣!
喬舜的話還在耳邊不停迴響:“罪臣蘇康友,欺上瞞下,罪不可恕,今收押大理寺,容後再審!”
思前想後,蘇家“欺上瞞下”之事,不過那一件罷了。
沉沉舒了口氣,她緩緩擡腳,一步步朝着大明殿走去。
魯明瞧見來人,只覺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裡見過,仔細一想,卻原來是與珏王府的蘇王妃頗有幾分相似。
“這位姑娘,你……”
蘇姌瞥了一眼魯明,神色靜淡地福了福身,從袖間展出一枚令牌,恭聲道:“民女蘇……蘇婕,有事求見王。”
魯明還在詫異中,今兒除夕剛過,蘇家姑娘這麼一大早進宮做什麼?莫不是,與昨夜下半夜發生的事有關?
“讓她進來。”就在魯明不知所措之時,殿內傳來一道沉厚的聲音。
蘇姌心頭一凜,只覺這聲音這氣勢很是熟悉,似乎在誰的身上感覺到過。
一步步進了殿內,一擡眼就看到那身着龍紋錦繡的男人正坐在明牀上,以手扶額,略顯疲憊之相,身邊那個盛裝女子鳳冠玉立,眼前顯然是帝后同在。
蘇姌跪地行了大禮,盡力讓自己的聲音穩住:“民女……蘇姌拜見王、皇后娘娘。”
“蘇姌……”蕭璉輕輕唸叨一聲,緩緩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目光冷厲如鷹,緊緊盯着蘇姌,突然他坐起身,執起手邊的杯盞狠狠砸在蘇姌面前,怒喝道:“好你個大膽蘇姌!竟敢在孤王面前玩這些似是而非、金蟬脫殼的鬼把戲!”
“蘇姌不敢!”蘇姌連忙俯下身去,卻無從辯解,畢竟這件事,原本就錯在她,是她任性妄爲,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雲皇后在一旁不緊不慢地品茗淺笑,時不時地擡眼睨了睨蘇姌,雖不說話,蘇姌卻感覺得到她對自己的敵意,以及她的得意。
蘇姌不笨,自然明白其中緣由。
昨夜,楚傾的信送到她手中,她只大致掃了一眼便知情況不妙,程貴妃一心與蘇家結交,而今看到蘇家長女嫁爲珏王府,就更有心將蘇家小女拉攏到自己身邊。
如此一來,被孤立的就是雲家,可雲皇后又豈是坐以待斃之人?
蘇家出事,定然與雲皇后脫不了關係!
“不敢?”蕭璉怒不可遏,“事情你做都已經做了,還有什麼敢不敢的?虧得朕還下旨誇讚你蘇府一門忠烈,爲着前些日子你在北疆立功而欽賜封賞,而今怕是,功不抵過吧!”
“啪!”又是狠狠一掌拍在手邊的案上,嚇得蘇姌心中又是一凜。
雲皇后這纔出聲道:“王,這件事只怕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您想,區區一箇中書侍郎的女兒,哪來那麼大的膽子,竟敢藐視皇威,置王的旨意與顏面不顧,不僅逃婚,更想出代嫁這般卑劣手段?臣妾只怕這背後,是有人授意,挑撥唆使。”
“沒有!”蘇姌咬了咬嘴脣,定了定神,對着蕭璉深深一拜,正色道:“我蘇家對王、對南璃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此番代嫁一事,也是小女一人所爲,父母兄長不知,親朋好友更是不知,就連王爺也是過了大婚之夜方纔知曉此事,所有一切都是小女自作主張,與他人無關。”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稍稍猶豫了一下,咬牙道:“是小女不願嫁給王爺,一心想要遠離這京都,妹妹心善,不願父母爲難,又恐會給蘇家遭難,便只能委屈自己,代替我這個姐姐嫁入珏王府……”
雲皇后突然挑眉一笑,插問道:“你是意思是,讓你妹妹代嫁入珏王府,是委屈了你妹妹?”
蘇姌吃了一驚,連連搖頭,想要再做解釋,卻聽蕭璉冷笑一聲問道:“孤王這些兒女中,珏王也算是佼佼者,而今你卻說不願嫁給珏王,是介懷這側妃身份,還是……”
驀地一擡手,凌厲目光沉沉落在蘇姌身上,“你心中另作他想?”
蘇姌啞然,不知如何作答。
便在此時,殿門傳來輕輕的爭執聲,只聽魯明爲難道:“將軍……將軍不可……”
繼而便是醇朗堅決的男子聲音:“勞請大人代爲通傳!”
魯明無奈,只得慌張入內,小聲稟道:“啓稟王,堯將軍在外求見。”
蕭璉嘴角掠過一抹冷冽笑意,瞥了一眼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的蘇姌,揮了揮手道:“傳!”
聞言,蘇姌連忙以身伏地,“是小女無知,欺君犯上,與旁人無關,求王降罪,要殺要刮小女絕無半句怨言……”
不等蘇姌的話說完,一道身邊便挨着她身邊跪下,朗朗而道:“罪臣堯冽拜見王、皇后娘娘。”
蘇姌側身瞪了他一眼,卻不敢出聲。
蕭璉“哦”了一聲,站起身來,“堯將軍爲我南璃出生入死,立下無數功勳,何罪之有?”
堯冽一臉正色,聲音平穩道:“回稟王,蘇姌逃婚代嫁一事,乃罪臣所爲,蘇姌是受罪臣蠱惑唆使,纔會犯下大錯,若要降罪,也該由罪臣來承擔。”
蕭璉步下堂來的腳步一頓,微微眯眼瞥向堯冽,顯然不信他所言,“你倒是說說,爲何要這麼做?”
側身看了蘇姌一眼,衝她慰然一笑,堯冽俯身叩拜,而後起身肅然答道:“罪臣……第一次見到蘇姌,就已有非卿不娶之心。”
大明殿內頓然沉寂,死一般的沉寂,沒有一絲聲響。
沉香殿內幽香淡淡。
瞥了一眼正不緊不慢翻着醫書、擬着藥方的楚傾,蕭珏撩襟在她對面坐下,“何故攔我?”
楚傾擡頭睨了他一眼,神色平靜,繼而又低頭繼續看着手中的醫術,“你不該去。”
蕭珏眉峰微微蹙攏,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門外正跪着的陶鵬薛峰二人,看得兩人心惶惶,忍不住在心下暗自嘆息。
若是平日裡,何來用得着他們跟着來受這個罪?可眼下宛珂已逝,堯冽遇困,韓奇因爲問兒的事,被蕭珏一掌劈下,現在還在昏睡中,便只能輪的上他二人跟着來。
“你是想問他們爲什麼要聽我的?”楚傾終於擡眉,瞥了一眼門外,轉了一圈之後,目光又落在蕭珏身上,“你不是糊塗人,不會不明白。”
聞言,蕭珏瞭然地舒展眉角,執起手邊的杯盞,“你是怕我去了,事情會更加讓人爲難。畢竟,蘇姌原本該是我府中側妃,而今卻是我麾下最得力大將冒死出面爲她求情。”
楚傾淡笑,“你既是什麼都知道,有何故要莽撞闖宮?”
蕭珏抿了抿脣,沒有說什麼,面上雖平靜,可是心裡若說一點都不擔心,也不可能。
他已經失去了宛珂,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保住堯冽,以及韓奇!
執杯的手驟然握緊,俊眉凝起一峰,驟寒眸光從門外一掃而過,緊接着又是一驚。
“二姐?”
楚傾聞言,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迎上前去,“公主。”
蕭玥臉色沉肅地揮揮手,拉着兩人一起坐下,“我知道四弟心裡着急,但是此四弟萬萬不能出面,此番蘇家代嫁事發,明裡揭發此事之人是衝着蘇家去的,而實則是衝着四弟而來。”
聞其所言,蕭珏輕輕點頭道:“多勞二姐費心,我都明白。”
蕭玥聽他語氣平穩輕緩,又看了看淡然鎮定的楚傾,像是明白了什麼,搖頭一笑道:“珏王府找不到你,其他各府也不見你人影,偏得又沒見你去鄴華宮,姐姐便知你在傅寧這裡,除了我這個姐姐,也就只有傅寧勸得住你。”
說着,突然笑臉一收,冷冷從蕭珏和楚傾面上掃過,低斥:“可是四弟難道不覺得,這樣太過荒唐了嗎?先是遣散府中一衆夫人侍妾,衆人還以爲珏王與蘇王妃琴瑟在御,夫妻情深,轉眼便又鬧出蘇家代嫁之事,偏偏這種時候珏王沒有陪在蘇王妃身側,而是在沉香殿!”
蕭珏一沉眸,看了看楚傾,對蕭玥道:“此事與傅寧無關,是我……”
“姐姐自然知道此事與傅寧無關,傅寧一直待在這沉香殿,寸步未動,倒是你,昨夜從宴上匆匆而別之後,便不見人影,直到現在方纔見到你。”蕭玥的臉色漸漸變得嚴肅,眼底有擔憂也有怒意,“四弟可曾想過,這樣的事若傳了出去,教外面的人怎麼想?說珏王喜新厭舊,新娶王妃便棄舊人,而今又戀上宮中女官?還是,珏王與麾下大將爭女不得,藉由他出泄憤?”
“二姐。”蕭珏沉沉一喝,拉住蕭玥的手腕,側身看了楚傾一眼,正好遇上楚傾凝眸看來。
他道:“你該明白你的弟弟並不是個在乎世俗眼光之人,這些年爲弟恪盡職守,一則爲慰母在天之靈,二則爲報父撫育之恩,三則爲守我南璃百姓安寧。二姐不會不知,爲弟何以會失去至親至愛。而今順從皇祖母與父王之意,娶了王妃入府,亦是爲了安所有親人之心,包括皇祖母,包括二姐。然我心之所向,必由我自己而定,任何人都左右不得!”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極重,神色也極其肅然,話音落下的時候,目光正好跟着落在楚傾身上。
蕭玥驚得瞪大眼睛,愣了片刻,隔了一會兒方纔輕聲問道:“你到現在,還在怨着當年的事……”
“不怨。”蕭珏聲音果斷乾脆,“世事難料,爲弟不曾苛求什麼,但是若有人想要以這世俗倫常奪我所好,我蕭珏必不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