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四年的秋天,山東局勢已經徹底穩定下來,而山東的現代化工業也開始了大發展,油田和煉油廠也已經正式開始向外界售賣煤油,向艦隊供應重油燃料,合成氨工廠也已經正式投入運營,並且開始大量向山東商幫控制的化肥公司提供氨水,化肥廠開始產出碳銨肥料。
鐵路公司的工程都已經完工,因此鐵路公司的工程隊也暫時閒置了下來,而在當地**出資之下,他們又在濰河、修築了大量的小水壩、水渠和蓄水池等水利工程,因此這一年雖然仍然乾旱,不過在水利和化肥的作用之下,山東的糧食已經能夠自給自足,不過仍然有大量的農民選擇出海,或是加入山東商幫的工廠、鐵路公司、油田或是煉油廠,因爲機械農具的運用,讓耕作需要的人手大大降低,那些地主根本不會顧及這些人同宗同族的關係,直接將他們趕了出來,這讓他們不得不另外羣求他路,這跟圈地運動的效果相差無二。
對此朱由崧也別無他法,他能做的就是爲這些人尋求一條生路,衣食無計的人可以向鐵路公司尋求幫助,不過鐵路公司不只是他一個人的,就算是朱由崧一個人的,他也沒辦法把它變成善堂,工廠主都是追逐利益的,因此那些流民也必須聽從鐵路公司的安排,或是加入工廠,或是出海墾荒。
朱由崧能夠在山東待這麼長時間,第一是因爲萬曆皇帝真地是要讓他把那支神樞營抓在手裡,第二則是因爲方從哲需要朱由崧在山東構建他們大學堂的後備人才基地,不過這兩件事情已經做的差不多了,自己現在也算是位高權重,手裡有軍隊有地盤,京裡的不少人已經寢食難安了,他們甚至拿現在山東一些流民無地無產的情況說事,甚至把徐誦的奇異,說成是朱由崧官逼民反,相信不久之後他就能夠收到北京的傳召。
而在此時,山東大學堂也迎來了第一屆大學生入學,不但有大量的富家大戶學生入學,而且這裡完善的獎學金制度和半工半讀的助學制度,也讓大量勤奮好學的寒門學子有了自己在這個高等學府當中學習生活的途徑,因此山東大學堂第一屆學生居然超過了三萬,這可比國子監巔峰之時的數量還要多得多,大江南北無數學究都盛讚大學堂乃是文教方面的千古盛事。
在大學當中,他們有五年的學習時間,各種課程也行對寬鬆,這讓他們有了很多的空閒時間,因此給了他們半工半讀的時間,這些工作通常不會太繁重,在學習之餘做些事情,也好鍛鍊他們的能力,讓他們不至於成爲書呆子。
全部鋼筋混凝土結構,擁有全套現代消防設施,最關鍵的是擁有過百萬冊藏書的圖書館,此時已經成了山東大學堂的招牌,凡是擁有山東大學堂學子證書人都可以憑證從中借閱書籍,這在古代也是一種極其驚人的做法,古人對書籍往往敝帚自珍,因此一些貧寒學子根本沒辦法讀到一些經典書籍,而隨着歷史的遷移,也有大量的書籍失散失傳。
而現在居然有圖書館這種東西,讓他們可以借閱書籍,這對思想的解放和見識的拓展是有着極爲深刻的影響的,只是讀四書五經的學子,肯定比不上那些天文地理都有涉獵的學子。
“道玄先生,你們的黃老之學不知有沒有被學子們接受?”在山東大學堂園林一樣的校園當中,朱由崧正與張道玄在人工湖旁散步,他發現黃老之學的很多理念,與他的需要不謀而合,因此他在學習和推廣黃老學上面也變得頗爲熱衷。
張道玄笑道:“他們雖然不接受,不過很多人都起了興趣已經開始從圖書館當中借閱我們的書籍,實際上他們一生當中所接受的文化都有着我們黃老學的影子,在他們開始感興趣的時候,免不了會深入進去,成爲我們的同道中人!”
朱由崧頗有些無奈說道:“就像是我一樣?”
張道玄搖搖頭:“王爺乃是天生聖人,所作所爲不需多言,便暗合上古聖王之道!”
朱由崧連連搖頭,說道:“好了,這些話就不要說了!”他明白,張道玄他們是絕對支持自己成爲皇帝的,如果沒有自己,他們的黃老之學恐怕在一開始就會被打入地獄,儒家在正統的地位上盤踞了千年,絕對不允許任何挑戰,如果不是自己暫時充當了他們的保護傘,他們也沒有向外傳播的機會,不過黃老學想要在大明重新煥發生機,絕對不是某個君主支持就行的,他的理念必須有着一定比例的認可才行。
此時十幾個學子突然從遠處圍了過來,攔在朱由崧面前,一個個義憤填膺,臉上都帶着怒容,而爲首的居然亓詩教,朱由崧不禁問道:“亓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亓詩教一臉苦笑,而一個二十多歲的學子走了出來,說道:“學生見過王爺,此事亓大人不適合說,還是在下來說吧,在下嶺南學子陳子壯,得知山東將開設大學,千里前來與諸多同窗交流學問,以促共進,卻不想得知這裡居然有‘妖學’之課程!”
“妖學?”朱由崧奇道:“你是說什麼?”
陳子壯盯着張道玄,說道:“自然是那黃老之學!”
朱由崧笑道:“這黃老之學怎麼就成了妖學,要知道秦漢之時這黃老之學可是正統學問,與儒家不相上下!”
陳子壯慷慨激昂地說道:“西漢太祖以致文景之時,國力不振,以財帛女子媾和匈奴,而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朝堂方一掃陳暮之氣,得意振奮士氣,北擊匈奴,開創我大漢基業,而南北朝之時,黃老清議之學,更是流毒匪淺,以至於南方偏安之地越發衰落,此學乃弱國亂國之學,還望王爺罷黜此學!”
朱由崧看了看旁邊的張道玄,張道玄倒是仍然微微含笑,一副胸有成竹的一樣,朱由崧索性說道:“本王才疏學淺,你們說的這些,本王也只是能夠懂個大概,而張先生也曾經向本王介紹了他們的黃老之學如何優異,這就讓本王難以分辨了!”
陳子壯果然上鉤,說道:“王爺,在下願與那位‘張先生’論道,若是論輸了,還請張先生有些自知之明,就請把這妖學妖書都帶回老家去吧!”
張道玄說道:“故而所願不敢請也!”張道玄也知道跟陳子壯打賭沒什麼意思,就算是贏了,他也不可能代表儒傢什麼,不過卻能夠打出自己的招牌,輸了的話,就算是陳子壯不說什麼,他也沒臉繼續在這裡呆下去了。
朱由崧哈哈一笑,說道:“大家不分學派,於這秋高氣爽之際,縱論學問,倒也是一番盛事!”
聖門當中人數不多,卻個個都是不凡之輩,而儒家學子這邊卻也聲勢浩大,幾乎大半的學子都站在了他們這一邊,另外一些則保持中立。
首先陳子壯就提到了一個尖銳的問題,說道:“黃老之學說是依法治國,這麼說法家也是你們黃老之學的一部分?”
張道玄點點頭說道:“道法不分,也可以這麼說!”
陳子壯冷笑道:“那麼先秦亡於酷法,又作何講?”
張道玄呵呵笑道:“其一,先秦之亡在於二世,並非亡於秦法,自商鞅變法以來,先秦百年的國史都是不斷壯大的歷史,可見秦法並無過錯,反而是因爲二世和趙高等人違反了秦法,才讓這偌大的帝國轟然崩塌!其二,先秦之亡在於不尊天道變化,秦孝公之時,秦國羸弱,方不得不以嚴刑酷法增長國力,而世易時移,天道循環,六國既滅,當從黃老之學,寬法輕賦以養民,與民休息,秦不知天道,以致滅亡,正是天道體現。”
陳子壯皺了皺眉頭,說道:“天道?我只知天不變,道亦不變,你所說的天道竟能變化循環?又是何物?便是我們理學的天理嗎?”陳子壯也沒意識到,他已經開始在用請教的語氣在與張道玄講話。
張道玄笑道:“天道並非天理,而是人理,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天地本無心,又何來理,天道便是人間的習俗、道德和秩序,就算是帝王也無法違反他,否則就會像夏桀、商紂及周厲王、隋煬帝一般禍亂天下。”
此時又有一人站了起來,說道:“松江學子夏允彝提問,朱子講,存天理滅人慾,與閣下所講並無二致,卻更加嚴格民間的秩序,你們這豈不是拾人牙慧?”
張道玄搖頭道:“我們的天道並非朱熹的天理,朱熹講的存天理滅人慾,這句話太過荒謬,天既無理,那麼他所說的理,也是人理,人理原本就是萬民共同認可的秩序規則,那麼其中必然包含人慾,甚至是萬民之慾,怎麼能夠消除?他的天理不過是自己製造出來,以惑萬民的歪理,我們應當順應萬民,而不是使萬民順應某些人制定出來的‘理’。”
張道玄這句話可是直接打中了理學的命脈,爭論就更激烈了,不過最終誰也沒說服誰,朱由崧直接定了個平局,來日再來論道,理不辨不明,既然想要駁倒對方,就顯得了解對方,這反倒是讓黃老之學傳播的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