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法界無量
面對衝擊形神的梵唄震涌，程三五稍稍後撤，他並非受擊後退，而是周身形成一片無量虛空，令外界攻擊不得爲害。
“有點意思。”
程三五誇了一句，以他如今境界，能讓他出言誇獎的，放眼世間絕對是超凡入聖之功。
與烏登闕將程三五拖入結界陣式內中不同，這回聖諦曇華是直接將佛土法界與現實山川交融無礙，分不出具體邊界所在，讓人不知不覺步入其中。
佛土法界並非幻象，而近似道門洞天，但兩者又有差異。
洞天通常是山川本身凝雲結氣，法天象地自然形成，道門羽士求其本真，縱有鑿建經營，往往不會過分改變原本氣象格局。
至於佛土法界，更多是僧衆感應諸菩薩羅漢或天人上聖，降下佛力，將西天極樂引入塵世，從而將一方地域化爲人間佛國，以此接引衆生，度化有緣之人。
但是放眼中原九州，佛土法界極爲罕見，即便佛門自天竺傳入中原多年，過去也不乏篤信佛法的君王，但至今未能完全紮根。
原因無他，正是由於九龍封禁之局，自成一格。爲求佛土法界完整降臨，過去佛門積極籌謀，從翻譯經書、升座說法，到顯弄神通、降伏妖魔，甚至爲光大門庭，依附君主，多次鼓吹造勢。
最終佛門雖然在幾百年間迅速壯大，卻也出現僧衆良莠不齊的情況，以至於佔據田土人丁，招致朝廷針對，引起兩度滅佛。
但佛法降魔之功也被拂世鋒看在眼裡，三百年前便開始有接觸，後來更是有僧人被拂世鋒吸納，便是這龍洞寺一脈。
龍洞寺一脈傳承太一令，也是爲參悟其中奧妙，摸清中原九州氣象，並且主動承擔鎮壓饕餮邪血之責，得以在北地廣傳佛法。
傳至如今聖諦曇華，幾代人不懈用功，連同附近五臺山百寺千僧，終於將此地打造成文殊師利菩薩道場，乃是一片法度莊嚴、氣象宏大的佛土法界。
“這應該還不是佛土法界的完整面目吧？”程三五擡手虛劃，無形神鋒似有開天闢地之功，無邊無際而出，斬破面前夢幻泡影世界，連同震涌之力一併湮滅。
光影瞬間變化，眼前忽見惡浪翻騰的大海中央，有一片廣袤陸地，隨着地殼岩層彼此碰撞，山巒羣峰也隨之隆起。
其中有五座山峰高出雲表，有如壘土之臺，不受暑熱之苦，清涼香風徘徊其上。
就見一尊菩薩徐徐從天而降，落在峰頂平臺，形似童子、寶相莊嚴，手持慧劍、座駕青獅，周身大發光焰，如日普照山川大地，無邊佛智儼然鋪開，汪洋波濤霎時平靜，百八羅漢、三千比丘森然羅列山上各處，同聲禮讚。
更有黃金、白銀、硨磲、碼瑙、珊瑚、琉璃、真珠以爲七寶，重重圍繞；每位羅漢比丘法座旁，張白珠帳、散五色華、燒衆名香，種種供奉。
“哦？這位就是文殊師利？”程三五說話之際，佛土法界突生變化，眼前清涼山陡然變大，參天直上八萬四千由旬，極高極大不可一窺得見，其中所居比丘衆更是突然變多，有如恆河沙數，大千世界直接在程三五眼前展開。
若換做是另一個先天高人在此，恐怕光是看到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內心深處必然受到極大震撼，當場便要生出向佛之心，跪地膜拜。
但程三五卻只是淡淡一笑：“你們和尚有一個壞習慣要改一改，那就是動輒鼓吹數量之極，什麼阿僧祇、七俱胝、八萬四千由旬……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證明神通之廣大、佛法之無量。
“你們嘴上說着不求神通，要普度衆生、要涅槃寂靜，實則比誰都更執着於神通法力，哪怕是這麼一處佛土法界，也要靠着種種妙樂、無量供奉來妝點修飾。”
“善男子，何不皈依我佛，廣開智慧，令五蘊安定、使五欲俱足？”清涼山頂，一輪圓光遍照大千，常人肉眼已經看不見文殊師利菩薩法身，看似平淡超然的語氣，卻是震撼靈臺的獅子吼，無視一切抵禦之力，直逼心神。
“真夠吵的。”程三五略帶嫌棄地扣了扣耳朵：“你說得這麼厲害，倒是先讓我嚐點甜頭，看看伱們佛法能讓我得到啥好處？”
此言一出，程三五週遭景物再變，忽然置身一片花果茂盛的七寶林中，遠遠可以聽見一聲女子嬉笑之聲。
沒有多想，程三五擡腳邁步，穿過茂密寶樹，可見一處蓮花水池，清淨無垢，多有歡喜諸天女衆，不着絲縷，只以瓔珞點綴軟滑肌膚，在池中池邊遊行嬉戲。
這些諸天女衆可謂人間難遇之絕色，姿態婀娜，雪肌噴香，口發妙音。她們一見程三五，紛至沓來，邀戲受樂。
程三五沒有拒絕，身在此間，眼耳鼻舌身同受欲樂，色聲香味觸不知厭足，男女之身迭相觸逼，根探海底，無有疲倦。
毫無疑問，這一片寶林蓮池，還有諸天女衆，都是佛土法界所化，常人至此，感官知覺會被極度放大，若是沉湎此間放逸欲樂，靈識與肉身將徹底受佛力薰染，漸漸消融於佛土法界之中，以此供奉三寶。
但程三五鏖戰偌久，絲毫不見損耗，形神堅固宛如金剛，無可摧折。
“這可就有些小瞧我了。”程三五眼看七寶林之中又走出衆多天女，數量源源不絕，他起身獰笑，捻指一彈，憑空出現百千饕獸，嘶吼着將這些天女紛紛撲倒，現場彷彿變成妖魔肆虐的慘烈場景。
“僅憑這點佛土變化就想動搖我的根基，你們未免有些癡心妄想了。”程三五一巴掌將身下已經雙眼失神的天女打滅，周圍其他諸天女衆，也被兇殘飢餓饕獸玩弄得不成人形。
“來來來，趕緊上主菜！”程三五一跺腳，饕獸們化作一團黑風，將所過之處一切事物吞噬殆盡，寶林蓮池化爲烏有。
此時聽得一聲獅子吼，遍傳佛土內外，宛如教敕，法界清涼山與現世五臺山中，萬千比丘齊聲誦經持咒，梵唄禪音迴盪於一座座寺廟殿堂，伴隨種種異香，滿布山野。
連同五臺山方圓城郭鄉野，尋常人家供奉的佛龕之中，也都紛紛透出或強或弱的佛光。部分信衆往日虔心修佛，此時也有微妙感應，各自雙手合十，禮讚不已，一股股精純佛力，自北地各處州縣涌現。
而在清涼山佛土法界中，受各地佛力共鳴加持，山頂文殊師利法身有了動作，手中慧劍大發光焰熾芒。山中萬千比丘衆也化爲雄兵，人人有無礙之力，個個懷勇健之能。
金剛慧劍大神通於焉發動。煩惱林當時摧折，人我山化作微塵，癡愛網遭智火焚燒，邪見林被慧風吹竭，足可令六賊盡滅、千魔降伏！
看着宛如須彌山傾倒的金剛慧劍大神通，程三五立身不動，一念之間便想出破法之策，這回他沒有退避，甚至卸下所有防備，直接盤坐於地，任由大神通加身，無邊佛耀吞沒形神。
……“大劫交周，天崩地淪，四海冥合，金玉化消，萬化勢訖！”
高臺之上，長青功行圓滿，頂上靈光熠熠，頗有幾分仙人之相，周身真氣貫連天地，整座壇場隨之升起一股極爲龐然的陰陽氣機，籠罩着黑幕結界，二氣彼此交錯衝突。
按說陰陽二氣磋磨衝擊，足可形成湮滅萬物萬象的絕大威能，但是圍繞着黑幕結界，各方高人另布壇場，又在外圍套了一層結界，儘量約束陰陽二氣，不使其波及外界。
其實當初曾經有人考慮過，利用陰陽二氣彼此衝突的威力，直接擊穿黑幕結界。但正如同長青判斷的那樣，逆反洞天之功使得黑幕結界看似近在眼前，實則根本無法觸及，最終還是要圍繞整座太極宮，擺下壇場，合衆人之力，攪亂逆反洞天維繫之基。
如今長青的道法修爲，可謂是有目共睹，即便是羅公遠、李含光這些聲名在外的道門高人，也覺得他未來還會有更大成就。
就見陰陽氣機攪動成一片混沌，有人冒險嘗試以神識感應，結果便是一陣毀天滅地般的強烈震撼，幾乎要將人隔空震暈過去。
長青自是沒有半點分心，他默默維持法術，約莫過了半刻，混沌氣團向內坍縮，證明黑幕結界已然消散。
不由分說，長青揚手高指，一道令旗沖霄飛天，如同號令大軍，外層結界隨之運轉，將混沌氣團朝着天上引導，於高空中消散開來，在長安城上空傳來陣陣雷聲。
而當混沌氣團消散之後，終於讓太極宮重現天日。羅公遠、李含光等人解除外圍結界，內侍省的人手便迫不及待縱身飛躍宮牆，也顧不得會有什麼攔阻了。
行法完畢的長青松了一口氣，正在徐徐調息間，站在高臺上的他可以毫無阻礙地望見太極宮內的情況。
可是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地獄般的景象——
宮闕坍塌，草木枯萎，屍骸枕藉，兵甲朽爛，甚至可見彼此爭鬥廝殺的痕跡。
更糟糕的是，一股劇烈惡臭隨着結界破除，隨風飄出，撲鼻而至。即便在場多是修行有成之士，此刻臉色頓轉陰沉，各自行功抵禦，沒有法力的凡夫俗子多是扶牆嘔吐。
“這是……穢氣！”長青捂着口鼻後退兩步，匆匆躍下高臺，臉上難掩震驚之色。
穢氣來自於諸般不淨之物，修道之人遠避塵俗民居，不近屍骸、不行屠宰等戒律，便是爲了迴避穢氣，以求自身氣機純正不雜。若是沾染不淨穢氣，通常還要潔淨手足口身，方能入室修煉。
“不妙！”
已經從前線趕回的任風行見此情形，立刻雙袖一揚，聚引清正風濤，滌盪穢氣。
任風行臉色難看至極，如此一股穢氣，哪怕是缺乏打理的亂葬崗都不會有，通常只能是戰場上刻意用敵軍首級屍骸壘砌京觀，再輔以邪法養煉方可能成。而太極宮中飄出的穢氣，甚至能夠讓修道之人真氣渾濁、法力不彰。
好在任風行所修煉的《玄風遊八極》，專能剋制穢氣、揚清抑濁，這纔不至於讓情況惡化。
“怎會如此……”任風行凌空而立，看着遍地屍骸，尤其是靠近承天門處，數百具乾屍堆在門洞，髹以朱漆的城門滿是利刃劈砍與指甲刮擦的深淺痕跡。
可想而知，宮中之人爲了脫困，已是用盡了各種手段。看着層層相累的屍骨，他們生前絕望足以化作強烈怨恨。
當長青來到太極宮中，內侍省的人手已經分別散開，他茫然地行走在昔日宮闕間。
隨便推開一座殿室，看到地上十幾具屍骨，其中一人應該是禁軍兵士，腳邊還有朽爛不堪的橫刀與甲冑，他身下壓着另一具屍骨，從破損布料和骨架大小來看，應是一名宮女，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長青有些頭暈目眩，他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黑幕結界內外時間流逝速度不一。衆人在外面破除結界，太極宮中卻早已淪爲人間煉獄。
“爲何會如此？”
陸衍不知幾時來到太極宮，他只是一臉鐵青，帶着幾分責備詢問道。
長青覺得自己就像是犯下大錯的小孩，不敢與之對視，低着頭回答說：“結界內外，時間快慢不一……我猜測大概是如此。”
達觀真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溫和：“這不是你的錯，市井俗語雖然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說法，但誰能料到會有這種結果？”
長青雙拳緊握，極爲懊惱，發了瘋般搖頭：“師父，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其實早就猜到了，我第一天就猜到了！”
此言一出，達觀真人微微變色，他立刻望向陸衍，對方則是表情冷淡，意味難測。
“既然猜到，爲何不早說？”陸衍語氣冰冷。
“我……”長青惶恐，有一件事他深埋心底不與人言，那就是他其實很佩服程三五，居然能將聖人和皇室宗親一網打盡，這是何等暢快淋漓！
陸衍拂袖轉身，望見其他隨從都在遠處等候，然後悄聲對一旁瑛君說：“把他打暈帶走。”
瑛君不言不語，身影一閃，再度出現在長青身後，他們師徒二人不及反應，長青就被點暈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