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阿芙看着印堂發黑、身體微微顫抖的大門藝,詢問起一旁掐訣施法的長青。
“毒發攻心,其勢兇猛,我只能用法術爲其暫時護住心脈。”長青表情凝重:“如果沒有解藥,拔除毒素恐怕不容易。”
“我親自去查問,你儘量保全大門藝性命。”阿芙冷淡一句,隨後轉身離開。
上元夜尚未過半,東都洛陽突發大案,渤海國使臣大門藝在天津橋上遭遇行刺,所幸程三五一行人及時出手,這纔沒讓刺客得手。
然而等衆人將刺客或殺或擒,大門藝卻因爲中毒而倒下,眼看危在旦夕,阿芙立刻亮出內侍省身份,帶人直入紫微城中,在閒置衙署內將大門藝安置好,讓長青出手施法,這才堪堪保住大門藝性命。
快步穿過庭院,阿芙來到關押刺客的廂房,戶內昏暗,只有外界燈火照進窗格的朦朧光芒,她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絲毫憤怒或不悅表情,喜怒難測。
就見僅存的最後一名刺客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好似死豬一般,玄陰不解指的陰寒勁力讓他像全身僵硬,胸膛甚至沒有多少呼吸起伏。
程三五此時也在廂房內中,負責看守刺客,如今正端着刺客所持橫刀細細打量。
“所有刺客的兵刃上都淬毒了,他們身上沒有解藥。”程三五見阿芙來到,將淬毒橫刀遞給她看。
阿芙接過橫刀,垂眸端詳一陣,放到鼻尖輕嗅。程三五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毒物?”
“應該是某種經過提煉的金石劇毒。”阿芙輕輕一揮刀,砍斷了刺客身上麻繩,但他仍然癱在原地,無法動彈。
“他可能會自盡。”程三五見阿芙表情冷淡,知曉這反而是她認真辦事時的模樣,沒有半句多餘廢話。
阿芙下巴微擡示意:“你來鎖拿筋骨,用我教你的‘分金手’。”
分金手是內侍省隱龍司整理的一部擒拿功夫,其中以分筋錯骨、鎖拿關節爲主。只是相比起對敵傷人,分金手中充斥了大量如何製造肢體痛苦的方法,漸漸成爲內侍省拷問犯人的毒辣手段之一。其手段之狠,哪怕是金鐵之身也經受不住,因而有了“分金手”的名頭。
程三五接任昭陽君後,阿芙也順便把分金手傳授給他。起初程三五還不大看得起這種折磨拷問的手段,沒想到還真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將刺客身子提起,令其保持跪姿,雙臂後掰。蒙面頭巾之下,是一張滿布風霜之色的臉龐,眼下顯得尤爲落魄。
程三五一手拿住刺客下頜,朝阿芙點頭示意,她隔空一指點出,散去刺客身中玄陰指力。
刺客只覺身中氣脈一順,張口吞息,正要試圖反抗,耳中聽得咔一聲,下頜竟然被程三五卸下脫臼。
“唔——”
劇痛讓刺客本能叫喚,卻被程三五死死捂住嘴巴,聽他獰笑道:“怕你咬舌自盡,所以先來這麼一下。等會兒問你話,記得如實作答,可別耍小聰明。”
不等刺客有任何迴應,程三五反掌一託,下頜歸位,關節接合同樣傳來劇痛,讓刺客眼前一陣發白,冷汗狂冒。
“姓名,籍貫。”等刺客神智稍復,便聽見阿芙發問,語氣冷淡,就像對待廢棄之物一般。
但刺客十足硬氣,低垂着腦袋,並未正面回答:“沒想到……大門藝身邊居然有你們這等高手,是我料想不足……”
阿芙輕輕擺手,程三五抓住刺客持刀之手,輕輕一掰,兩根手指當即被扭成麻繩狀。
十指連心,疼痛衝擊神智,刺客軀幹本能蜷屈,硬是被身後程三五用膝蓋頂直背脊,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反折過去。
“乖乖答話!”程三五沉聲喝道。
“趙騰,祖籍滄州!”刺客額頭冒出豆大汗珠,想要咬舌自盡,卻因爲方纔下頜被卸,導致雙頰痠疼無力,連說話都費勁。
“門派師承。”阿芙繼續問。
趙騰雙脣緊抿,似乎不願回答。他稍露停頓,程三五立刻有了動作,將兩根大拇指往外一抻,節節盡脫。
“啊——”趙騰低咆一聲,趕緊說:“白橋莊!長河縣白橋莊!”
阿芙緊接着追問:“何人派你們前來行刺?”
這話一出,程三五感覺到趙騰全身筋骨一緊,分明是發力運勁的前兆,當即兩手如爪,狠狠抓在脊樑兩側的筋肉上。
對於習武之人來說,龍脊兩側筋肉幾乎主導了全身運勁發力,若是此二筋受制,哪怕是有九牛二虎之力也施展不出來。
果不其然,程三五雙手抓下內扣,趙騰當即仰頭慘嚎,彷彿整個後背都被人撕開一般,全身四肢也不受控制地擺動。
“答話!”程三五手勁一鬆,但指端同時按在趙騰肩胛骨下。
“我、我不能說!”趙騰痛得涕淚橫流,他原本以爲自己從小苦練,沒少受責罰鞭策,應該能夠堅持住拷問。誰料到對方手段太精太妙,讓趙騰在片刻間就體驗到前半生從未有過的痛苦,受刀劍拳掌所傷也遠不能與之比擬。
程三五懶得廢話,雙手運勁微微一推,只聽得幾聲骨節鬆動的悶響,趙騰這下連喊都喊不出來了,張口發出嗬嗬的出氣聲,隨即一陣尿騷味散發開來。
“媽的,這傢伙嚇尿了。”程三五罵了一句,手一鬆,趙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一向好潔的阿芙稍稍讓開兩步,隨後朝屋外說:“打一桶水來。”
然而水還沒送到,東都留守便率衆趕到。
“本官東都留守,此處何人主事?”東都留守名叫王霰,他氣度雍容、儀表矜貴,毫不掩飾高門世家出身的作態,左右兩列披甲衛士手持丩戟,更顯威儀。
阿芙聞言現身,拿出魚符勘合,冷淡道:“此處暫時由我內侍省代管。”
王霰眉頭微皺,他沒想到區區一名胡姬也敢如此怠慢自己,拂袖怒叱道:“放肆!洛陽城中突發兇案,理應由我東都留守府查辦,何時輪到你們內侍省來插手?”阿芙被行刺攪擾了遊樂興致,心中本就不悅,只是臉上沒有表現出來,這下王霰的言辭分明是要橫加干涉,這讓她當即面露慍色。
“王大人,方纔發生的不是尋常兇案,而是有狂徒行刺外國使節。”阿芙側過身子,甚至不去正視對方:“上元佳節暫罷宵禁,本就應該加緊守備,以防盜賊。如今在天津橋上發生這種事情,足見王大人懈怠。”
“大膽!區區賤婢安敢羞辱本官?”王霰揚手道:“來人啊!將這賤婢拿下,杖脊一百!”
眼看披甲兵士趕來,要擡手抓肩,阿芙毫不客氣,刀光一閃,兩名兵士的手臂齊肘而斷,切口平整,鮮血直冒。
慘叫聲立刻充斥庭院內外,王霰見狀大驚失色,後退幾步,慌亂擡手指喝:“快!快將這賤婢拿下!”
數十名披甲兵士架起丩戟正要列陣,此時聽得一旁傳來喝聲:“住手!”
來者正是長青,他快步走出,見地上兩條斷臂和一灘血跡,被匆匆拖到後方的受傷兵士仍在慘叫,他先是瞥了阿芙一眼,隨後對王霰拱手道:“在下陸長青,家父中書令,兼任尚書左僕射,見過東都留守。”
王霰聞言一驚,他沒能料到陸相之子會出現在此,卻仍是梗着脖子喝道:“無禮之徒,竟敢冒充陸相之子?”
這下長青也愣住了,自己過去搬出陸相之子的身份,可謂是無往不利,眼下對方居然說自己是假冒?
“此言未免荒謬了,陸相之子豈能冒充?”但長青並未惱怒,面對前方如林丩戟,不卑不亢道:“眼下我等拿住了刺客,正在加緊審訊,還請東都留守給個方便。”
王霰有些摸不清眼下形勢,他自詡清直,對內侍省從無好感,認爲那不過是一羣奸邪小人。但陸相之子出現在此,與這夥人混在一塊是爲何意?
“你們口口聲聲說有人行刺,那被刺之人如今何在?”王霰質問道。
“被刺之人乃渤海郡國使節大門藝,由於身中毒患,不便移動。”長青擡手示意:“留守大人不妨隨我前去一觀?”
“帶路!”王霰冷哼一聲,在幾名衛士的簇擁下跟着長青離去,仍舊趾高氣昂。
臨末長青悄悄朝阿芙眼神示意,她當即瞭然,再次回到關押趙騰的廂房中。
“有人來了?”程三五問。
“一個無能蠢輩,我們要加快一些。”阿芙罵了一句,隨後抄起一桶刺骨涼水朝趙騰潑去。
趙騰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艱難擡頭,就見程三五和阿芙二人,窗外燈火光芒照進屋中,投下兩道猙獰可怖的影子。
“再問你一次,是誰派你來的?”阿芙語氣冰冷。
“是……武藝郡王。”趙騰渾身溼漉,側躺在地,有氣無力地回答說:“我奉武藝郡王之命,前來刺殺叛賊大門藝。”
阿芙碧眸細眯,她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可惜眼下沒法找長青參謀,於是拔出馬首短刀,猛地扎入趙騰肩頭劍傷,扭動刀鋒:
“還敢撒謊?!你出身滄州武林,爲何會給渤海郡王賣命效力?”
趙騰肩頭傷口被刀刃攪得一片血肉糜爛、深可見骨,劇痛讓他張口叫喊,口齒不清地回答說:“我、我沒說謊!河北武林有好幾家受渤海國重金籠絡……我們得了恩惠,當然要報答!”
“除了你們白橋莊,還有誰參與這次行刺?”阿芙又問。
“沒、沒有了!”趙騰失血不少,臉色慘白。
阿芙一時陷入沉默,程三五則開口問道:“是誰告知你大門藝身在洛陽?”
聽到這個問題,趙騰目光躲閃,阿芙立刻明白此事切中要害,逼問道:“說!你要是還敢隱瞞,你的家眷全部都要發配嶺南,白橋莊立刻夷爲平地!”
趙騰只覺生命在一點點流逝,只能說:“錦屏派掌門……何孝通。”
“是他?”阿芙似乎感到一絲意外,隨即冷笑道:“你可知此人身份?他是洛陽八劍之一,東都留守門下得力干將。胡亂攀咬,小心罪加一等!”
“我沒有攀咬!”趙騰這下徹底慌了,聲嘶力竭道:“就是此人告知大門藝動向!連我們此次進城船隻,也是何孝通安排的!”
阿芙一下就把真實情況給詐出來了,她臉色陰沉地說道:“此事我會查證,若發現你有半句欺瞞,白橋莊上下雞犬不留!”
趙騰膽戰心驚地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內侍省。”說完這話,阿芙一記掌刀敲暈對方,然後叫來秦望舒,吩咐道:“給這傢伙處理一下傷口,盯緊了,別讓他逃跑或自盡。儘快將他轉移到別處,不要讓東都留守的人看到。”
秦望舒拱手稱是,單手提着死豬一般的趙騰,悄聲離開。
“事情好像越鬧越大了?”程三五背靠牆壁,雙臂叉抱胸前。
“你不認識何孝通?”阿芙問道。
程三五面露不解:“我爲何要認識他?”
阿芙回答說:“我看過河陽血案的刑部卷宗,裡面提到當年的東都留守曾派出洛陽八劍追擊兇手,其中兩位被你一舉格殺。”
程三五沉默片晌,像是在回憶過往,隨後搖搖頭:“當時我神智不太清醒,完全是憑着本能行事。而且就算真有什麼洛陽八劍朝我殺來,也不可能通報姓名來歷。”
阿芙言道:“何孝通在洛陽八劍中資歷最老,在留守府中也有任職,如果是他給趙騰通風報信,那說明此事牽連甚大。”
“我也覺得奇怪。”程三五問道:“東北邊的渤海國不是還在打仗嗎?武藝郡王居然有空派人來刺殺大門藝?而且又是什麼滄州武林、洛陽八劍,這武藝郡王的門路是不是太廣了?”
阿芙微微點頭:“所以我覺得此事另有蹊蹺,但是從趙騰口中只怕問不出更多東西了,他不過是負責行刺的棋子罷了。”
“又是那位狗屁幕後主使的陰謀詭計?”程三五罵道:“那他也太閒了,什麼事都要插一腳。”
“這事先不要聲張。”阿芙言道:“閼逢君估計馬上就要來洛陽了,到時候再跟他說明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