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赤烏登闕
南嶽衡山,一座位於山腳的玉女祠,閒散人等盡數遣散,十二名經過精挑細選的美貌處女,沐浴薰香完畢,換上精美綾羅衣裙,一個個欣喜非常,各自暢想着隨侍仙人的美好未來。
楊無咎站在庭院中,看着這羣輕衫羅裙、金釵步搖的美貌處女,心中不由得慾念浮動。雖說他很清楚,這羣美貌處女送給烏真人後,大多數活不過三年,但好歹能過上幾年神仙日子,不用爲塵俗衣食憂心煩惱。
而且光是她們這一身綾羅綢緞、金釵步搖,還有送上山前養好身子的起居飲食、祛除污濁的沐浴薰香,種種耗費都是照着高門貴女安排,價值不菲,這輩子能夠享受一回,也算是值得了。
要不是深知烏真人神通廣大、法力通天,楊無咎自己早就享用了這羣嬌嬌嬈嬈的美貌處女,哪裡會乖乖看着不動手?
在山下俗世,他楊無咎身爲祝融府主,可謂是雄鎮一方,麾下江湖羣豪甚衆,效忠歸附的苗蠻人馬不下三千。他的門人弟子在瀟湘地界行走,拿着名帖就能直接去見州縣長官,可見權勢之盛。
然而不爲外人所知的是,楊無咎在青玉壇烏真人面前,不過是一介跑腿賣力的俗家弟子,生死禍福盡在對方掌握。一道符詔傳來,楊無咎便要奉命行事,再難辦的事情,他拼了命也要辦好。
楊無咎能有如今地位與成就,全拜烏真人所賜。畢竟在自己之前,就有另外一人給烏真人效力。可惜那人因爲貪心作祟,私自竊占,結果被楊無咎所取代,其家中女眷也被用來犒勞新籠絡的苗蠻,下場極爲悽慘。
“好了好了,莫要吵鬧。”
這羣美貌處女來到庭院中,一個個嘰嘰喳喳,吵得楊無咎心煩意亂。好在不用負責調教禮數,省了不少心思,這也算是烏真人體恤他了。
楊無咎對待下屬一貫霸道強勢,稍有違逆便是嚴厲懲戒,甚至殺人立威。唯獨對待這些將要獻給烏真人的處女,他不敢表露過分辭色,按捺心中不耐,言道:
“前往仙人洞府的登真轎已經到了院外,我重申一遍,你們坐進轎子之後,在聽見三聲鈴響前,不準離開轎子,記住沒有?”
對面一衆女子稀稀拉拉應聲作答,或是滿臉期待、或是緊張不安,有的還唯恐臉上妝容沒有弄好,交談私語,根本沒有理會楊無咎。
“一羣只配用來插着玩的母豬母狗!”楊無咎眼角抽動,暗道瀟湘之地終究是文教淺薄,若是中原那些受過禮教薰染的高門貴女,哪裡會是現在這種吵吵鬧鬧、毫無儀態的模樣?
楊無咎其實不甘心只在瀟湘之地稱王稱霸,雖說這些年給烏真人效力,自己所獲也十分豐厚,但終究缺少一個官面上的出身。
如果可以,楊無咎更希望討個正經官職,然後以如今積累,成爲一方大族。
但這個念頭只是在腦海中閃過一剎,轉瞬就被楊無咎自己掐滅。因爲他很清楚,烏真人斷然不能容許自己有任何脫離掌控的可能。
楊無咎在江湖上地位隆重,可如果有了正經官身,甚至嘗試向上邁進,情況便截然不同了。貪圖權位,比貪圖財貨更不爲烏真人所容。
好不容易將那羣吵鬧女子送進登真轎,不見轎伕的朱漆轎子輕輕飄起,朝着遠處峰頂飛去。
楊無咎能夠感應到,這些登真轎都是由鬼神挑擡,它們受烏真人召遣,雖未顯形,卻也能辦不少事。
除了這些搬搬擡擡的苦力活,烏真人召遣鬼神更多是充當耳目,因此楊無咎在山下俗世的一舉一動,根本瞞不過烏真人。
暗自感嘆一番,楊無咎準備收拾下山,結果剛一回身,就看到年輕俊秀的烏真人站在院內。
噗通跪倒,楊無咎完全是按照本能動作,叩首道:“弟子拜見真人!”
“嗯。”烏真人淡淡應了一聲,望着登真轎離去的方向,隨後輕笑道:“也是難爲你了,都已經是一代宗師、瀟湘武魁,卻還要放下身段照應這些小娘子。”
楊無咎心頭狂跳,他不明白烏真人此言何意。所謂“難爲你了”是什麼意思?莫非日後不用難爲他了?這可未必是優待寬容,反倒可能是覺得楊無咎辦事不力,準備找別人取代自己。
“不!弟子一直覺得,愧對真人這些年的點撥。”楊無咎急忙言道:“真人傳來符詔,乃無上教誨,恰恰是要弟子實心辦事,莫要因爲些許世俗成就,便驕矜自大、忘乎所以。”
烏真人被楊無咎這番話逗笑了:“別的長進不大,奉承討好的本事倒是越發伶俐。什麼實心辦事?無非是巧取豪奪,弄來一羣處女進獻罷了。”
事情雖是這樣,但楊無咎也不敢照實了說:“真人有度世之慈,那些女子得享仙緣,乃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弟子有幸接引,也沾得幾分仙氣。”
“伱的確沒少撈取好處。”烏真人語氣忽然轉冷:“我算了算,你這些年玩弄的女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可知曉自己有多少子女麼?他們又是如何藉着你的名義,到處橫行霸道麼?”
楊無咎額頭觸地、冷汗直流,他這些年給烏真人蒐羅男女,最好的那批進獻至青玉壇,其餘的要麼被自己收用,要麼當成奴婢,賞賜給效忠自己的苗蠻。
至於這裡面弄出多少子女,他並不關心。看得順眼的,那就置辦一套外宅;看不順眼的,要麼隨手打殺,要麼賞給別人。
“弟子讓真人失望了。”楊無咎言道:“弟子下山之後,立刻閉門反省,並對子女嚴加管教。”
“你最好不要讓我失望,畢竟像你這樣的人,調教起來也挺費心思的。”
烏真人語氣平淡中透着慵懶,彷彿所謂的“費心思”,也就跟起牀後不願收拾被褥一樣。
但楊無咎不敢有絲毫輕忽,他很清楚,自己如果真的讓烏真人失望,那此刻就不會是這麼一番訓斥了。
“真人有命,弟子誓死遵循,絕不敢有絲毫倏忽怠慢。”楊無咎發誓道。
“且觀後效。”烏真人語氣微妙,他深諳御下之道,很清楚要時不時敲打,才能讓楊無咎乖乖順從,而不是妄圖另尋靠山。
烏真人並不擔心楊無咎會謀害自己,二者霄壤之別,楊無咎縱然有心也做不到。但如果是哪路高人打算藉着楊無咎,順藤摸瓜找自己麻煩,那烏真人就不得不有所防備了。
最近程三五在瀟湘之地四處誅除大妖巨祟,聲勢不小。烏真人擅役鬼神、耳目衆多,自然瞭解其中事態。
而且烏真人還知曉,這些銷聲匿跡許久的大妖巨祟,本就是被封印多年。眼下接二連三現世,分明就是雲夢館暗中解除封印,引導程三五出手對敵,免得自己手染血腥。但凡活得久了,自然明白濫造殺戮後果嚴重。雖然像烏真人這樣的世外高人,未必都信奉佛門業力那套說辭,可如果仗着法力高深,行事作風毫無保留,那就是給自己無端招惹仇怨。
所以烏真人想要處女採補,肯定不會自己主動出手蒐羅,必須要靠楊無咎這種人代爲行事,未來萬一惹來追究問罪,那就讓楊無咎出面承擔。
同樣,雲夢館及其背後的高人,封印了這麼一羣大妖巨祟,不肯親自動手消滅,除了是圖個便宜省事,也是不願親犯殺劫、履足險境。
誰也不能保證,那些大妖巨祟是否有奇詭手段,若是無法斬草除根,有漏網之魚,那便是給自己留下莫大隱患。
既然如此,還不如從別處請來一位莽漢武夫,讓他給自己賣命。日後冤有頭債有主,雲夢館也可以置身事外。
外人或許不清楚,但烏真人對於這一套可謂是再熟悉不過。雲夢館儘管現世不過十來年,但他們這夥人在瀟湘之地經營許久,與自己明爭暗鬥也有相當時日。
而且如今大動干戈,讓程三五將那些被封印的大妖巨祟逐一消滅,分明就是要爲即來的大動作做準備。
“你近來武功進境如何?”烏真人忽然問道。
跪在地上的楊無咎陷入一時怔愕,回答說:“稟真人,弟子雖然窺得先天境界門檻,但仍在揣摩突破之機,恐有負真人厚望。”
“如果只是對上武林中的尋常人物,以你的武功刀法,足可應付。”烏真人低頭打量楊無咎,目放精光,似乎洞悉他的五臟六腑:“可如果是那些超凡入聖的高人,只怕你毫無還手之力。”
楊無咎坦然回答:“弟子無能,不過那等超凡入聖的高人,恐怕也看不上弟子。”
烏真人冷笑一聲:“你這是認定真正的高人會直接來找我麻煩?”
“高人行事自有玄妙,弟子若是牽涉其中,不僅毫無用處,反倒要壞了真人的佈置。”楊無咎回答說。
“換做是別人,或許會按照你這話行事。”烏真人擡眼望向不知名的遠方:“可惜凡事皆有例外。我料定不久之後會有一名高人登門挑戰你這位祝融府主,而且他要與你較量的,正是炎風刀法。”
“炎風刀法?”楊無咎略感意外,他這部刀法並非烏真人傳授,而是早年追隨一名江湖客所得。
烏真人所做,其實就是爲楊無咎說明炎風刀法弊端所在,並且指點他前往盜取湘水冰魄,從而化解炎勁自傷,並藉由調攝身中陰陽,使得武功日益精進。
在楊無咎看來,炎風刀法固然強悍,但放眼天下,這部刀法談不上有多麼高明。楊無咎這些年精研刀法,在過往基礎上增添了好幾路招式,坐穩了“洞庭以南刀法第一”的位置。
不過這點名聲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實在不算多麼響亮。洞庭以南在當今之世也稱不上繁華興旺,在這種地方稱尊做首,終究只是鄉野村夫。
“如果只是較量炎風刀法,弟子倒是還有幾分自信。”楊無咎壯着膽子擡起頭來。
結果烏真人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向楊無咎,哭笑不得說:“這種話還是算了,真遇上那人,你連他三招都接不住。”
楊無咎略有幾分不服氣:“真人此言倒是讓弟子頗感意外,不知是哪路高手,弟子倒真想領教一番。”
“他叫程三五,是內侍省拱辰衛的一員。”烏真人說。
“內侍省拱辰衛?”楊無咎吃了一驚:“弟子從來不曾招惹這些大人物,無冤無仇,爲何會招致討伐?”
“他要找的人是我,但你的逃不了。”烏真人直言道:“程三五如今在別處遊蕩,他要是盯上你,肯定會主動前來挑戰。”
“既是如此,那弟子也知曉該怎麼辦。”楊無咎迴應說:“這種人最是狂妄自大,讓他勝過一場便好,無非是人情世故而已。”
烏真人不由得發笑:“可是我記得,炎風刀法追求愈戰愈勇,像你這樣尚未交戰便主動認輸,可不是正宗心法。”
楊無咎卻不甚在意:“弟子能有今日成就,全賴真人點撥。炎風刀法所謂愈戰愈勇,不過是匹夫之勇,根本上不得檯面。”
烏真人沉吟片刻,他藉助麾下鬼神,遠遠旁觀了程三五斬殺獨角蒼兕那一戰,明白對方武功已經大大超出炎風刀法的範疇,根本不是楊無咎所能應對的。
“但要是這樣敷衍了事,恐怕不妥。”烏真人搖搖頭:“據我瞭解,程三五這人乃是武癡,他定要與你較量炎風刀法。你如果還是抱持這種想法,只怕更加兇險。”
楊無咎已經猜到,這個程三五就是來故意找麻煩的,於是問道:“那弟子應該怎麼做?”
烏真人從袖中取出一個白瓷瓶:“這是我煉製的真陽照命丹,服食煉化之後,可使功力在旬日間大大提升。”
楊無咎小心翼翼接過,問道:“真人是希望弟子試探那程三五的實力麼?”
“悟性不差。”烏真人笑道:“我不指望你能夠勝過此人,且去試一試他鋒芒。”
楊無咎不敢違背,沉聲答道:“弟子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