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雷霆、轟鳴不絕,直接將數座客舍夷爲平地,狂風隨之席捲而至,屋頂瓦片被盡數掀飛,破碎聲接連不斷,好似突然有一場風暴降臨。
面對突來之變,大門藝蜷縮在地、雙臂護頭,擋下一陣從天而降的破碎瓦礫,就算沒有親眼見到,可這等宛如天災的至極威能,必定是烏羅護親臨!
“……快跑!將軍快跑!”
由於雷聲震得雙耳刺鳴,大門藝一時間陷入失神恍惚,怔在遠處不知所措,沒聽清面前隨從的呼喊聲,只是被他們架起身子,衝出化爲廢墟的偏院,奪路奔逃。
“往、往前院去。”大門藝這下才回過神來,猛烈跳動的心臟幾乎要蹦出胸膛,他第一反應就是尋求庇護:“去找內侍省上使!”
幾名隨從自然明白,可還沒等他們走出幾十步,蒼白閃電再度降臨,密密麻麻的雷電封鎖前方道路,順勢將大片屋舍院牆轟得支離破碎。
“大門藝,你還想逃嗎?”
烏羅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陰冷如夜鴞尖鳴。大門藝心頭跳動似乎停了一拍,他艱難望去,就見鹿冠翠衣的烏羅護緩緩落地,狂風吹散地面煙塵。
“巫祖,我……”大門藝艱難開口,試圖求饒,卻發現自己脣舌僵硬,話都說不利索。
“交出神木之心,給你一個痛快。”烏羅護步步逼近,以他的能力,想要殺死大門藝易如反掌,只是唯恐損傷寶物,雷電沒有直接往他身上招呼。
就見這位白山大靈輕輕揮手,左右鳥羣好似箭雨般疾射而來,直接貫穿大門藝左右隨從的身體,然後蜂擁而上,啄食屍體,死狀悽慘。
大門藝被濺了一身血污,噗通一聲,當場跪倒在地,發瘋般伸手入懷。奈何巨大恐懼讓他四肢不聽使喚,無論如何都沒法取出寶物。
“既然如此,那你便化爲養料吧。”
烏羅護無心等待,當即有怪藤破土而出,纏住大門藝四肢,並有一條怪藤十分靈活地探入他衣襟內中,將一個小革囊取出。
正當烏羅護將要拿到自己心心念唸的寶物時,一抹紅影以極快速度掠過旁側,幾聲嗤嗤破風聲響,怪藤被數道寒芒輕易斬斷,同時玄陰指力如鍼芒般射向烏羅護各處要害。
然而烏羅護動也不動,沒有絲毫防備,看上去是來不及應對突如其來的襲擊。
但是當玄陰指力點在烏羅護身上,竟然發出指頭敲擊木頭的篤篤響聲,翠羽衣袍好似樹葉般搖晃急顫,怪異非常。
“嗯?”烏羅護微微一怔,他沒有理會被猛然倒拽飛退的大門藝,而是試圖留意那身法奇快的紅色身影。
“伱不是活人。”烏羅護說出這話時,一陣綿密刀光罩住腦後。
但烏羅護頭頂的麋鹿角冠忽然發出極爲盛大的碧綠光芒,隱隱浮現一片山林虛影。在那山林之中,似乎有萬千生靈繁衍棲息,彷彿就是一整個小世界。
阿芙攻勢受阻,沒有貿然力拼,身形瞬間化作青煙,繞了一圈,再度現身,順手拿走落在地上的小革囊。
“放下!”烏羅護見狀大怒,揚聲暴喝,骨面甲上的孔洞也有雷光奔逸而出。
咆哮聲撕裂地面,揚起一圈土浪,奈何阿芙身法實在太快,翻身輕躍,宛如林中一頭矯健雌豹,帶着幾聲得意嬌笑,避開碎骨裂石的咆哮。
但也就是阿芙能夠應對自如,大門藝縱然被隨手拉開,但是強勁咆哮逼入耳中,還是讓他口鼻流血,當場昏厥不醒。
自從方纔,阿芙瞧見忽然有上百鳥雀從後山飛來,便隱約察覺異狀。而隨着天上烏雲涌動,她立刻判斷是那異域邪巫追殺來到,當即回身折返,正好趕上救走大門藝。
至於奪走神木之心,那純粹是興致一來便信手爲之,她樂得看烏羅護失態狂怒。
唯一讓阿芙意外的是,烏羅護居然輕鬆看穿自己那與近似亡者的本質。
與安屈提不同,烏羅護全身上下充斥着蠻荒氣息,儘管他保有人形,可是那鹿冠翠衣之下的,恐怕未必是鮮活的血肉之軀,甚至比阿芙更不像人,玄陰不解指無法封住他的行動。
“倒是挺像程三五的,都是一股子兇惡難馴。”阿芙暗笑之際,身中玄陰真氣忽而躍動、衝擊穴竅,那是唯有與自己雙修《六合元章》的程三五才能引起的感應。
眼角餘光所見,程三五週身炎流噴薄,好似一顆從天而降的火流星,從大雄寶殿方向徑直飛撲而來!
毫不掩飾的強悍氣息讓烏羅護心生警惕,扭頭望去,他便看到一名昂藏大漢迅速逼近,在距離十丈之外,揮刀劈出烈烈刀芒。
烏羅護冷哼一聲,無需掐訣唸咒,平地龍風旋動,炎流刀芒竟然不能一舉突破,直接在白山大靈身前三丈化爲烏有。
“中原武學,不過如此!”
阿芙眉頭微蹙,她倒不覺得烏羅護的法術有多麼高明,若論精微細緻、氣象嚴整,長青小娃娃遠在烏羅護之上。
但烏羅護不像在施法,他彷彿就是天地自然的一部分,舉手投足便能隨意喚來狂風雷電,罡氣反而難有壓制破法之功。
阿芙還沒來得及跟程三五說明情況,他雙足落地,隨即就像是一頭蠻牛,不管不顧地猛衝過去,撞進足以將常人卷飛的龍捲狂風。
烏羅護似乎沒料到眼前男人如此兇悍,輕輕一擡手,幾十根尖銳石柱暴突而起,足以將皮肉堅厚的野豬貫穿胸背。
程三五速度不見稍緩,旋身亂斬,炎流凝於刀身之上,好似一團刮骨削肉的灼熱刀風,將銳利石柱盡數劈碎,硬生生砍出一條路來。
眼見敵人攻勢不減,尋常手段難以建功,烏羅護肩頭微顫,骨面甲下發出低沉怪吼,原本常人體型好似吹皮球般迅速變大。
翠羽埋沒、骨刺破體,幾乎是眨眼間,烏羅護就變成一頭人立而起的巨型怪鹿,足有兩丈多高,身體表面看似皮毛,卻能接下程三五連環數刀,只留下淺淺傷痕。雙手帶有尖銳骨爪,隨便一揮,撕鐵堪比裂帛。
若說這巨型怪鹿與烏羅護還有什麼相似之處,那便是沒有皮毛血肉的骷髏鹿頭,漆黑眼眶內中,是一雙燈籠般的妖異紅光,帶着強烈的報復意味,要讓一切冒犯山林之人徹底湮滅!
巨大體型沒有讓烏羅護的速度變慢,反而更爲靈活迅猛,雙臂掄動,骨爪裂風,隨便一下都能將犀象撕成碎片。
程三五連擋幾下,震得虎口迸裂,避過當頭踏來的一蹄,旋即被一爪拍飛,撞塌一面牆壁。
阿芙沒有坐視不動,當即化作青煙,隨後從高處現身,一刀直斬鹿怪後頸。
足可分金切玉的一刀,劃破堅韌皮毛,然而封凍生機、凝滯氣血的玄陰氣勁卻成效不彰,阿芙剛一跳開,便看到後頸傷勢迅速彌合如常。
“這是要比誰更能捱揍麼?”阿芙無奈一笑,她與程三五都擁有非人體魄,即便身受重傷也能自愈復原,很清楚這類敵人何等難纏。
“上章君!我等約束不住那羣僧人,他們分頭逃竄了!”這時有繡衣使者匆匆來報。
阿芙心中不悅,自己此番追查淨光天女,中途屢屢橫生枝節。永寧寺的僧人見烏羅護出現攪局,必定趁亂逃散,眼下注定是難以盡數捉拿查問了。
按照阿芙的意願,她根本不想理會烏羅護這等異域巫覡,自己跟這些人物井水不犯河水,大門藝是死是活她也不在意。
然而程三五的情況卻不容她視而不見。
只聽得一聲怒吼,程三五再度揉身攻上,一刀劈開鹿怪骨爪,猛提元功,經絡之中內息盡化炎流,火光自遍體孔竅噴薄而出,化作巨型鹿怪的烏羅護竟也感覺熾熱難耐,縮回手臂。
“死來!”
程三五踏足頓地,身形拔起凌空,刀生炎風、火作龍騰,正面硬撼大靈鹿怪。
阿芙見此情形,心知程三五不與這烏羅護分個生死,斷然是勸不走的,於是朝其餘人吩咐道:“不要管那些和尚了,所有人撤到遠處,防備突發狀況……順便將大門藝帶走。”
正當程三五與鹿怪鬥得火舌亂噴、殿閣傾頹,長青也趕到附近,阿芙脫出戰圈來到一旁,認真問道:“這傢伙就是大門藝所說的異域大巫,他變成了這副模樣,刀劍難傷,罡氣也破不了他的法術。你可有應對之策?”
“這……這哪裡是什麼大巫?分明是山神!”
長青運足目力,從那鹿怪身上看到千里之外的山川神韻,天地之氣構成奇妙真形,蘊含無窮玄妙,令他大爲震驚。
“我不管他是鬼是神。”阿芙提醒道。
“對,如今此等作爲,與妖魔無異。”長青立刻警醒過來,從袖中取出幾桿小令旗:“待我稍作存想,召遣神將。只是勾招天地之氣,恐怕會引來攻擊……”
“我來牽制,你放心施法。”阿芙淡淡一句,飛身躍開。
長青沒有猶豫,揚手擲出令旗,佈下簡易壇場,精思存想,默運真氣勾連天地陰陽。
可是當他摒除外界戰鬥的種種紛擾時,地脈再次傳來激盪,讓他身中氣機也爲之一震。
原本長青還沒弄清地脈異象原因爲何,但此刻氣機勾連天地,感應尤爲顯著,神識似乎窺見一道身影,周身元氣融融,如塊如卵,彷彿置於混沌未剖、天地未開。
隨着那道身影一掌推出,原本混一難分的先天元氣分列五行,於焉成象,如王者步天路、定靈軌,皇極有所建、旋運有所稽,從而陰陽構精、清濁異位。
長青驚歎莫名,他修道有年,還是頭一回見識到何爲“經天緯地”,這絕不是誇大之詞,而是一種極爲高深的修爲境界。
近年來,道門逐漸出現一種學說,將人身視作五行齊備的小天地,修煉過程取象於大天地。
長青過去對此雖有耳聞,卻難有十分深刻體悟。方纔在大雄寶殿,看到佛像內中以七寶經書模擬人身脈輪;而今又窺見一道經天緯地的身影,不知不覺間大受啓發,一身神氣運轉漸入玄妙境界,金甲神將漸漸化現而出。
而原本被烏羅護引動召聚的雷雲,此刻竟然與長青隱隱呼應,彷彿是荒無人煙的山林原野,經歷凡人辛勞開墾,煥發出截然不同的氣象。
烏羅護自然對此有所察覺,可不等他有所動作,程三五飛身撲至骷髏鹿首之上,掌御火龍,重重轟落!
咔咔脆響,堅如鐵石的鹿首被一掌轟出細長裂紋,程三五持刀摜入,順着裂紋奮力怒劈,幾乎將骷髏鹿首斬成兩瓣。
烏羅護被這連番猛擊轟得身形後仰,發出淒厲長嚎。可即便如此,仍然不見頹勢,直接一手抓住試圖躍開的程三五,將他往地面狠狠摔去。
但不等烏羅護出手,阿芙挾寒芒已至,一刀斬中鉅鹿膝後,幾乎要斬斷一腿,立刻讓烏羅護身形失衡傾倒。
“撒手!!”
程三五奮起神力,硬生生撐開鉅鹿指掌,然後狂刀亂舞,斬下兩根粗如房樑的手指。
烏羅護受痛呼號,可即便如此,他依舊能分清主次,當即呼喚百鳥,朝着長青飛去,勢要將巨大威脅扼殺於萌芽。
看見鳥羣如箭雨般射向站立不動的長青,程三五和阿芙心有靈犀,不約而同地出手攔阻。他們兩人護在長青之前,身影往返交錯,將悍不畏死的飛禽盡數斬殺,半空殘羽飄零,如奏生靈哀歌。
而沒了牽制的烏羅護瞅準時機,朝天長號,召雷直落!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蒼白閃電劈向長青天靈。莫說凡夫俗子,即便是修爲精深的道門高人受此天雷,只怕也要身受重傷。
然而這道雷電還未落到長青頭頂,便忽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金甲神將完全顯形,手執長刀,煌煌威靈,萬丈豪光直衝霄漢,方圓地脈同感,一併助力贊功!
就見金甲神將揮動長刀,天雷殛頂而下,烏羅護避無可避,全盤接下神將天雷斬勘之威,巨大鹿形發出陣陣爆響,刀劍難傷的形體寸寸崩碎,轉瞬被天雷殛滅,消散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