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魚酒忽覺沒由來的一陣心驚。剛纔明明還在的,人呢?
雲樗忽然大喝一聲:“麴生,小心身後!”
“嗖——”
長魚酒頓時感到背後一寒,逼人的劍氣幾乎要將他凍結,好快的速度!他來不及回身,便揮刀格擋。
“轟——”
巨大的能量席捲而來,彷彿千斤重的方鼎壓在身上,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強悍的攻勢令長魚酒措手不及,他忙一翻身,從那攻勢範圍中抽身而出。
“嗖嗖嗖!”
恍然間無數劍影掠過,遮天蔽日,劍的陰影將他籠罩。
霎時間戰場上破風之聲大作,那並非飛矢聲或是交戰聲,而是深沉暗夜裡被某種力量撕卷的聲音,毛骨悚然,切割在人心底深處最柔軟的部分。
“麴生,快退!”雲樗驚呼道,“那是心勝劍的本體,快退出去!”
長魚酒心下暗道不好,將手中的利刃揮舞如風,幻化出千萬道殘影,生生逼開周身趁虛而入的劍氣,還有那股不知名的狂躁氣息。
那抹不知何時消失的灰暗劍影忽然間嗡鳴聲大作,倏乎於前倏乎於後,鬼神莫測其位,在暗夜中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瞬間撕裂夜幕,如閃電般直刺長魚酒後背!
“麴生小心!”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長魚酒咬緊牙關,猛地蹬地而起,將畢生速度發揮到極致,以衝破雲霄之姿躍然而起,拼命向外衝。
巨大的衝擊力陡然襲來。
“轟——”
長魚酒倒飛三尺,如斷線的風箏般落到黃土地上,全身上下鮮血淋漓,到處是傷口,慘不忍睹。
“麴生!”雲樗驚慌地飛奔而來,檢查他的傷口,“這,這怎麼可能!”
“都是些皮肉傷,沒事。”長魚酒擡起頭,仰望單腳立在殘破車頂上的女人。
狂風如刀,吹拂着她烏黑柔滑的秀髮,有種驚心動魄的異樣美感。她身上乾乾淨淨,一絲血污都沒有,綠羅裙飄搖着依舊鮮豔如春。
長魚酒苦笑一聲,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用刀支撐着身子一點點站起來,站起來。這是他最後的尊嚴,他並不想失去,不然他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雲樗在一旁小心攙扶着他。
“好久不見,俱酒。”韓落瑛優雅地理了理裙襬,對着長魚酒嫣然一笑,媚意橫生。
長魚酒咳了兩下,抹去下巴上的血絲,冷笑道:“我想,我們前幾日還打過照面吧,怎麼,落瑛的記性何時也這麼差了?”
“古人云:一日不見,若三秋兮。蟪蛄春生夏死,冥靈以千年爲春秋。何以知小年不及大年?一日之於三秋,難道又有很大分別麼?於千百世間不過白駒過隙。時光也罷,相思之意也罷,最後都是留不住的。”
那聲音泠澈如竹,生機活潑,在長魚酒內心深處激盪起圈圈漣漪。
韓落瑛爲何要出這樣的話來?是在引誘他嗎?
長魚酒清醒地意識到,他與雲樗眼下的位置正是心勝劍陣中樞地帶,層層殺機,危機四伏,一步踏錯,而後將步步踏錯,直至萬劫不復,因此務必要小心再小心。
“一日不見若三秋兮……”雲樗輕聲重複着那句話,眉頭緊蹙。
就在他陷入苦苦沉思之際,長魚酒忽然捂住心口劇烈咳嗽起來,咳出一大口鮮血。體內劇烈的灼燒感似乎比先前厲害了一倍不止,他只覺全身上下都在被烈火煅燒,痛苦異常。
“俱酒,救我!”
“不,他沒有瘋,他只是很傷心……”
那些聲音如花,在長魚酒腦海中不斷迴響,伴隨着那烈焰的焚燒感,彷彿是想用那烈焰煅一柄劍,將那些話語煅成劍上的銘文。
“夠了!”他咬緊牙關,盡力保住最後一縷意識。
“哼哼!心痛的滋味怎麼樣啊?”悅耳的酥音在頭頂響起,直撩撥得人心癢癢,“我所嘗過的苦痛,從生死絕境中煅來的煉獄之火,今日統統還給你!遭人拋棄的冷落之痛,孤立無援的絕望之痛,生死劫難的恐懼之痛,你可以在心火中一一品嚐到。”
“你——”雲樗指着她的鼻子衝她罵道,“你這個狠毒的女人!麴生受了這麼多苦,你爲何還要折磨他?夫妻之間多年情誼,怎會落得如此寡淡?”
“哈哈哈!”韓落瑛大笑起來,“這場遊戲真是越發得好玩了。小心,俱酒,心勝劍在你身上留下的創傷可不僅僅是肉體上的。劍上的火毒已經從傷口裡鑽進去了喲!”
她輕擡素手,一把劍的輪廓在她手中漸漸顯現,初爲劍柄,而後劍身從柄上生出。竟是一把流動的火焰之劍。
“聚火爲劍,以劍馭火。這纔是心勝劍,是一個人的心引燃的全部火焰。前幾次不過是陪你們玩玩,今日便讓你們領教一下心勝劍的真正威力!”
“好!我來領教!”雲樗冷着臉,向前踏出一步,“道家三絕究竟絕到怎樣的地步,我很好奇!”
“雲樗!回來!”長魚酒掙扎着喝止道。
“麴生,你先調養一下內息,保存些體力,讓我來會會這個壞女人!”說罷,他騰空而起,手勢飛快地變幻着,於掌心勾畫出一朵桃花。
“好奇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用在不恰當的地方,是會害死人的。”韓落瑛掩口一笑,輕輕揮動素手,心勝劍凌厲地劈出一道道火炎。
雲樗左閃右避,將速度發揮到極致。他深切明白,眼前這個女人是他從未遇到過的強勁對手,沒有時間留給他作鋪墊過渡,若是一拖再拖,其自身反而會陷入不利境地。爲今之計,唯有一擊制勝。
雲樗雙手合十,暗暗蓄力,心下默唸口訣:“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之夭夭,風雨如晦。”
桃花是希望,亦是晦暗的絕望。桃花晦,他最強的一招。
轉瞬間,一朵巨大的桃花在他掌中凝聚形成,雲樗指尖輕彈。
“錚——”
桃花化作一道流光,呼嘯着飛馳而去。
“一定要起作用啊!”他在心中默唸道。
“哼!華而不實,虛而無用。”韓落瑛冷笑一聲,擡起纖細的指尖,對那疾馳而來的桃花一點。
“呼——”
冰冷無形的氣流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桃花被生生定在了半空中動彈不得。
雲樗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這……這怎麼可能?
她瀟灑地打了個響指,一簇火苗從花心躍起,“騰”地蔓延到了整株桃花。
“嗚!”雲樗吃痛地嗚咽了一聲,猛然捂住心口。他感覺自己的心正被烈焰灼燒,一如那朵桃花般。
“花上之火乃有形之火,心中之火乃無形之火。化虛爲實,虛實相生,這便是心勝劍的威力。而它更厲害的地方則是——讓一些人引火**。”
韓落瑛把玩着長劍,看起來興味盎然,“桃花晦?難道支離無竟就教了你這些?咯咯,小娃娃,你還差得遠呢!”
她隨手拈過一縷火苗,芊芊素手屈指輕彈,跳動的火苗轉瞬化作三朵小桃花,桃花又生桃花,無窮無盡。不一會兒,在她周身已懸浮了大大小小千百株桃花,散發幽幽的清香。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大道無形,天道飄渺,而所謂桃花,不過是大道於天地間的一種凝實體現罷了。”
雲樗驚愕地注視着她,幾乎失了分寸:“你,你,是你……”
素手輕揮,千百朵桃花又漸漸聚攏起來,化作一朵巨大的桃花,然後慢慢淡化,褪成一道淺淺的影子。
“世事紛繁繚亂如桃花,卻無不復歸於道。天道晦暗,飄忽無形,安時而處萬物之下,寂兮寥兮,混同玄冥。此乃桃花晦的真正奧義。”她望着怔怔的雲樗,輕笑一聲,忽而猛地隔空拍出一掌。
“啊——”
雲樗猝不及防,倒飛三丈,重重地摔在地上。
“咳咳!”他痛苦地捂住心口,一口血噴了出來。
“雲樗!”
長魚酒見狀又驚又怒,刀鋒直指向韓落瑛,“你傷害我的朋友,我絕不容許!”
“等等!”雲樗虛弱地拽住他的衣角,“別去。”
“怎麼了?”長魚酒俯下身,緊張地看着他。
“好奇怪……我不知道,不對,這不可能……”雲樗失魂般地搖頭道,“桃花晦,大道闇昧……怎會如此強悍,這幾乎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竟可與師傅相比肩了。”
長魚酒沒明白,“你想說什麼?”
“不!”雲樗強撐着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跡,慌亂地驚叫道:
“你不是!你不是韓妃!這一切都是假的!智巧可學,道化卻學不來!更何況,方纔,方纔你竟直呼我師傅名姓!”
他注視着面前的女子,目光如炬,一字一頓:“這裡根本沒有韓妃,你就是畫鏡夫人!”
長魚酒感覺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什麼?畫鏡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