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七。封火橋。
寒冬臘月,朔風凜冽。
兩天前,雪停了,地上的積雪斷斷續續開始融化,露出底下堅實的黃土地和荒蕪的枯草。黃沙漫漫,荒蕪淒涼,羣山糾紛,河水縈帶。
封火橋上空瀰漫着肅殺緊張的氣氛。
一望無垠的黃土地上,數萬大軍全部站定,摩拳擦掌,準備就緒。
鋒利無比的長矛,亮着寒光的刀刃,頎長凌厲的吳戈,堅固鋥亮的犀甲,無堅不摧的戰車,輕巧尖銳的弓矢。
健壯的戰馬在寒風中踏來踏去,將積雪碾得粉碎,時不時喘着粗氣,似已迫不及待。士兵個個情緒高漲,信心百倍,手中兵器緊攥,眉宇間瀰漫的是一股騰騰的殺氣,和報效國家的決心。
厲兵秣馬。
四萬人馬排成一座四平八穩的方形陣,騎兵在外圍,步兵在中間,戰車位於兩翼與四角。隊伍的正中央,一面寫着“魏”字的大旗迎風招展,氣勢凜人。
吳起騎着戰馬全副武裝,位於隊伍的最前方。在他的腰間,一柄利劍已經迫不及待要出鞘飲人血,劍柄上懸掛着的玉佩在風中微微顫動,泛出幽幽的光芒。孟公冶與他並肩,兩人同樣地一臉嚴肅。
長魚酒同雲樗、孤之過三人騎着戰馬,位於隊伍的中後位置。
頭一回上戰場,雲樗看起來很興奮,葛藤環繞在小臂上,桃花傍在脖子上,發出興奮的“茲茲”聲。
長魚酒緊攥着繮繩,內心同樣激動無比,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奔涌沸騰,一股狂暴而強橫的力量在身體裡周流運轉,於五髒六腑間肆意衝撞,一時讓他感到輕盈充沛,四肢百骸蓄滿了力量。他看向腰間,雨祭正泛着清冷的刀光,刀是要用敵人的血來祭的,今日,祭祀盛典要開始了。
“咚、咚、咚、”
在塗了俘虜鮮血的鼓面上,士兵拿起玉槌,奮力敲打那巨大的戰鼓,彷彿要將鼓面穿破了去。鼓聲隆隆震天,勢崩雷電,氣勢磅礴逼人,雲樗嚇得手一軟,差點跌下馬去。
前方層層疊疊的山巒中瀰漫着黃沙與硝煙,千軍萬馬隱於山嶽之中,一股同樣凌厲的氣勢從山的那邊升起,遮天蔽日,勢震山嶽。不必說,那裡便是秦軍的所在地了。
“噌——”
吳起拔劍出鞘,劍指雲霄。他回過頭,朝着身後數萬人馬大聲疾吼。
“三軍將士聽令!今日一戰,涉及首事,事關重大!願諸位將士隨我一起,奮勇拼殺,樂死忘生,爭立頭功!若有叛變者,斬立決!臨陣潛逃者,斬立決!怯懦退縮者,一概斬立決!後面沒路,路在前方,踩出來了便是路!若士不得士,騎不得騎,徒不得徒,雖破軍,皆無功!”
話音未落,三軍將士們已經迫不及待地舉起了長矛、刀尖、吳戈、弓矢,以響應吳起的號令。
“衛我河山!”
“衛我河山!”
“殺!”
“殺!”
寒風中,吳起微仰着下巴,棱角分明的面龐帶着俯視衆生的不羈與高傲,目光裡充滿堅定的信念。他望向三軍,眼底裡燃燒着的熱切火光,足以吞噬天地,將一切寒冷統統驅散。
薄脣緊抿,氣勢駭人。一上戰場,他就已不再是原來的吳起了。
“咚、咚、咚!”
彷彿是在迴應魏軍,對面同樣地傳來了沉悶的戰鼓聲。鼓聲響徹在幽幽的曠谷中,盤繞在山川間,山川震眩,貫穿古今天地。
忽地一下,大地開始猛烈顫抖起來,千軍萬馬踏在堅實的土地上,鏦鏦錚錚,激盪起一圈圈無形的漣漪。黃沙漫漫,沙土遮天蔽日,彷彿滾滾的濃煙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啊!他們,他們來了!”雲樗緊張地握緊繮繩,桃花張牙舞爪護在他身邊。
“別怕。”長魚酒側過頭,輕聲安撫,“反正我們在後面,待會跟着他們衝就是了。”
雲樗緊張地點了點頭:“你得看着我,待會兒可別走散了。”
這一刻,吳起舉劍,直指前方,聲音低沉而鏗鏘有力:“諸位準備好了麼?新的時代即將來臨!弟兄們謹跟隨我,我們開創自己的前程,譜寫新的歷史。全軍聽令,出發——”
狂風如刀,風沙滄浪,一頭墨發被吹得簌簌凌亂,大風吹起一個新的紀元,他在風裡,眉宇間盡是不可一世的傲氣。
“衝啊——”
“殺!殺盡寇仇!”
魏軍陣中叫喊聲此起彼伏,士氣高漲到了極點。
“嗚嗚——”
號角聲響起,吳起一夾馬肚子,如離弦之劍般率先衝了出去,孟公冶抓着繮繩緊隨其後。
“轟轟——”
大地震顫,千軍萬馬齊齊出動,於疆場縱橫馳騁,橫槊凌雲,口中吶喊激昂口號,前方等待他們的,將是無盡的風沙與廝殺,但他們已無所畏懼。天地間,風雲陡然變幻。
“我們也走吧。”長魚酒輕聲道。
“嗯。”雲樗點點頭,“小心些。”
“你也是。”
“駕!”長魚酒一甩繮繩,衝了出去。
狂風如浪,無情地割裂他的臉頰,驚沙入面,粗糙的沙礫時不時迷住他的眼。本以爲打仗是件快意恩仇、酣暢淋漓的事,不想卻是如此不舒服。爲了趕上前方騎兵的步伐,長魚酒二人必須費很大的勁,才能讓他們的戰馬飛奔起來。
“保持隊形!別亂!”一旁的孤之過不住地衝他們喊道,“你們兩個跟着我,不要慌!”
“喂!喂!怎麼這麼快!”雲樗急得手足無措,“這麼快的速度還怎麼打呀……”末了,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直至最後聽不見了,因爲全都被風沙給吞沒了。
不多時,前方出現了一浪滾滾黃沙,帶着硝煙與凌厲殺氣,不用說,便知是他們這次的對手——秦軍。
長魚酒見狀,不由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近了,近得可以看清秦軍的具體情形了。只見千軍萬馬踏着滾滾黃沙,正朝這邊分涌而來,黑壓壓的一片,氣勢洶洶,彌天彌地,人數多得令人咋舌,一眼都看不見隊伍邊際,彷彿是那遮天蔽日的鯤鵬。
“哎呀!他們來了,他們來了!”雲樗嚇得臉色煞白,哪還有先前的半點興奮。
“閉嘴!”孤之過罵道,“出來打仗,這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長魚酒忽然有些慶幸,他和雲樗被排在了隊伍的末端,他實在無法想像第一排的士兵該有多大勇氣,才能不至於讓自己後退,甚至逃離。
轉瞬間,兩軍只剩下了不到數十米的距離。這一回,長魚酒看清楚了,秦軍前幾排來的竟然全部都是戰車,車上的將士均手持鋒利的長矛。五輛戰車爲一編,五編爲一伍,氣勢洶洶以席捲天地之姿衝這邊碾來,場面驚心動魄。其後跟着數以萬計的步兵,密集的人流令人頭皮發麻,裝備精良的騎兵策馬於兩翼,掩護步兵的行進。
“魚麗陣!”久經沙場的孤之過立刻認了出來,“虛實相生,華麗鋪張,宛如魚麗之宴,卻不知華麗上頭還有層簡單。哼哼!來得好啊魚麗陣!今日就殺他個片甲不留!”
“轟轟——”
秦軍戰車以閃電之速衝了過來。
“閃開,快閃開!”三軍將士的疾吼聲此起彼伏,彷彿傳話般,“不要硬擋,讓戰車過去!”
前方,吳起身影輕巧一閃,沿戰車間的空隙,一人一馬率先衝入了對方的陣中。
方是時,秦軍的轆轆戰車也已衝進了魏軍的方形陣中,前方几排已經開始了激烈的廝殺,偶爾幾輛戰車呼嘯着衝過來,被長魚酒連人帶車掀翻在地,後面的步兵立馬一擁而上,將車兵踏成肉泥。
雲樗靈敏地揮舞葛藤,將它繞在車輪上,再反手輕鬆一提,戰車便“刺溜”地翻了去,上面的士兵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大桃花跳上腦門一擊斃命了。
馬蹄聲隆隆,騎兵從兩翼包抄而來,馬與車開始了殊死搏鬥。不消一會兒,秦軍的戰車已全部衝入了魏軍陣中,方形陣的最前端被戰車衝出了一個大缺口,大批步兵騎兵順着缺口涌了進來,戰場上吼聲四起,殺氣騰騰。
戰馬嘶鳴,主客相搏,短兵相接,戰車相撞,弓如霹靂弦驚,流矢紛紛如雨墜,聲析江河,勢崩雷電,戰場上的廝殺一時更加激烈起來。
快刀封喉,利鏃穿骨,戰場的每一處都是殊死搏鬥。雙方陣營不斷有人倒下,血流得到處都是,染紅了鎧甲和衣襟,順着士兵的臉上、小臂上、大腿上流下,但他們沒有停下,依舊在激烈地廝殺着。
空氣中開始飄起刺鼻的血腥味,地上滿是斷肢殘屍,淒涼慘絕。活着的人不敢往地上看,怕一看,便動搖了自己前行的決心。
“截止他們!截住!”又一波喊叫聲在軍中響起,彷彿是事先經過嚴密訓練的,每個人都心照不宣,心領神會。
緊接着,在方陣前部,原本被秦軍戰車衝出來的缺口開始徐徐閉合,前排士兵面朝前,抵禦依舊源源不斷涌來的秦兵,後排與兩翼的士兵則形成一個包圍圈,將已衝入陣中的秦兵團團圍住,旋即不斷縮小包抄範圍,形成一個類似囊袋的陣形,斷了這些士兵的後路,塞了活水的源頭,於甕中捉鱉。
“殺呀!”喊聲驚天動地泣鬼神,流矢紛亂,屍體層層相藉,血流成河。
秦兵眼看糟了圍困,後路已絕,一個個登時方寸大亂,連自己人都認不清楚了,開始互相踩踏,互相剪屠。
“快點求救!快向大部隊求救——”秦軍一時吼聲連連,聲嘶力竭,彷彿是拼了自己生命的最後一絲力氣,轉過身,向着大部隊所在的方向吶喊求援。
然而這些士兵並沒有喊多久,便被長魚酒一刀斬下腦袋,做了刀下鬼。
“情況有變!**號角!”
見狀,陣裡的更多秦兵開始疾呼:“讓他們吹號角!我們支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