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
“秦王不甘長年退守洛水,此番孤注一擲,調集五十萬大軍直逼西河郡而來。我這邊得到消息,秦軍裝備精良齊全,物資充足,糧草豐厚,兵器銳利,精弓良矢,鎧甲堅固,戰馬矯健,戰車配備齊全,一車四人。那邊殺了我們好幾個戰俘,眼下軍隊士氣高漲到極點。”
“兩國的戰事迫在眉睫,一觸即發,探子來報稱,還有一位神秘的絕頂高手潛伏軍中,隨軍出征,只可惜那邊口風緊得很,無法進一步探得具體細況。但不管怎樣,目前形勢對魏國異常兇險,尤其是那絕頂高手,不知底細,總讓人心懸在高處放不下來。記得牧野之戰嗎?這種人,一個可抵他一萬個,沒準能成戰役的轉折點。”
“絕頂高手?可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
吳起搖了搖頭:“不知道,派出去的探子只打聽到這些,其餘的一概不知。不過聽秦國將士的口氣,似乎對此人頗爲忌憚,所以我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幫助。”
“呵呵呵!”長魚酒輕笑着,悠閒地啜了一口酒, “看來郡守大人也並非如表面這般瀟灑啊!西河這地方,果然夠頭疼的,是吧?”
“廢話!不頭疼,還找你?”
桑柔今夜睡不着。
天上月光如水,何其明亮皎潔,這叫她如何睡得着?而這裡的月和湘江的月比起來,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明明是同一輪月,爲何這禹王城的月看起來如此孤寂?
月光照在羅牀帷上,令她憂愁難以入眠。
在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遠在南疆的空桑,想起了那裡的山、那裡的水,那裡的鳳凰樹,那裡的族人。原先在九嶷空桑,她本就是孤獨的,一個人,沒有互訴衷腸的夥伴,本以爲早就習慣這樣的日子了,可現在她感受到的卻是從未有過的孤寂。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獨在異鄉,沒有同類。這裡的人穿的都是謝奇奇怪怪的衣裳,做的都是些她難以理解的怪事,說的是她不懂的迂迴套話。
她攬衣下牀,倚在窗邊,俯看禹王城的夜景。
“小姐,這麼晚還不睡,可有什麼吩咐?”侍女走進房間悄聲詢問道。
“沒事。”她莞爾一笑,“不早了,你且下去歇息吧。”
“不,大人吩咐過了,要奴婢把小姐伺候得妥妥帖帖,奴婢便一步也不會離開小姐。”
桑柔無奈地嘆了口氣:“真的沒事,你先睡吧。”
“那……奴婢先告退了,小姐有什麼吩咐儘管喚奴婢來便是。”侍女朝她作了一禮,便退下了。
屋內重歸於靜。
“哎,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過來……”她對着夜空輕聲呢喃,“最好還是別過來了吧……”
她希望他們別過來,可潛意識裡又希望他們能來,畢竟讓她一個人待在這座陌生的城,實在是太孤獨的一件事了。
月亮太高潔,難以觸碰,夜空中唯有閃閃的繁星與她無語相對。夜真美。
她起身點了一盞燈,輕推小窗,擡頭凝望深邃的夜空。星河光塵,漫天漂浮,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那幽深的夜空究竟藏了多少秘密?還有多少是她這個“絕地天通”的大巫祝無法獲知的?天上真的住着神靈嗎?
那滿天大大小小忽明忽滅的繁星,是它們點綴了原本單調的夜空,又將光澤灑向大地。不管是有名的星星,還是無名的星星,這一刻共同綻放着神秘的光彩。
斑駁銅鏡中倒映出天上虛緲生煙的月影,雕花玉闌周圍飛淌着流螢,月影在鏡中上下盪漾,流螢繞闌干發出微微的光。牆角的蟋蟀在淺斟低唱,繁茂嘉樹間的秋蟬不住鳴叫。
“好漂亮的星光。”她提起燈盞,讓燈光和星光交疊在一起。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這裡的人告訴她,此歌名爲【三星在天】,是青年男女互表愛意時唱的歌。綢繆,意爲婚姻愛情纏綿悱惻,緣分不斷。三星在天,多美的景色,然而此刻她卻是孤身一人,身處異鄉,路遙歸夢難成。
漂浮的思緒回到一個月前江邊的月夜。那一晚,那人對她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也。
“子非我,又安知我之寂寥哉?”她低下頭,發出一陣幽幽的嘆息聲。
其實那日她看見他的心幻了,幻境中,湖面上的那名綠衣女子,她是誰?是他戀慕之人嗎?他一定很在乎那女子吧,不然又豈無數次在心陣中見到那人……
“幸好這任務總算是完成了,不負衆望,只是不知接下來又該怎麼辦了。前方的路盡是未知,禹王城臥虎藏龍、殺機四伏,一步一陷阱,甚至連我的命都不是自己的。那個人,他究竟是敵是友?”
明月西沉,繁星漸漸淡去,桑柔滅了燈盞,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漆黑的房間中,任思緒飄搖。
“山中芳月,故人清樽。遠山百翠,流映千丈。花枝如雪,蕪絲猶網。別後相思,何嗟異壤……”
良久,她無力地倚在牆邊,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神啊,你創造黑夜是爲了睡眠,可爲何又創造這月亮,這羣星,這漂浮在脣邊的酒樣的空氣?”(注)
“所以,你要我替你對付那絕頂高手?”
“不錯。我懇請你幫我這個忙。明日我便上奏國君,讓你以‘長魚酒’的身份隨軍出征。長魚南樑的後人,想必魏擊是不會起疑心的。”吳起打了一個響指,衣衫鮮豔的侍女走上前來,爲他添酒,添置茶點。
“他們都還好嗎?長魚家的人,他們過得如何?”
畢竟是母妃那邊的人,長魚酒多少還是想問一下。
“該殺的都殺了,倒戈的幾個現在倒還混得不錯。至於你母親的下落……很遺憾,長魚氏至今的下落至今未明,不過我已經派人去尋了,你這邊也毋需太掛念。”吳起拈過一塊桂花糕,放在嘴裡細細品嚐,“案上有茶葉糕點,隨便拿,我這兒多的是。”
長魚酒低頭不語。
“怎麼樣?”吳起問道,“對於我低三下四的懇求,你考慮得如何?”
長魚酒皺着眉頭,思索了半晌,而後開口道:“我不明白。論實力你顯然在我之上,倘若你有自信我能夠對付得了那個人,那顯然你也該對自己有信心纔是,你何不親自出手?”
吳起拿過酒壺,爲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這一次,酒竟然是黑色的。
“因爲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淡笑道,“我是將軍,將軍的任務是指揮底下的士兵作戰,而不是在沙場上跟人對掄。你以爲人多就一定能贏嗎?若無縝密的排兵佈陣,若無主將有條不紊的指揮,沒無對天時地利的謀劃,即便兵卒再多軍隊也終究不過一盤散沙。”
“戰爭說到底,拼的是格局。排兵佈陣講究環環相扣無縫銜接,絕不允許中間有任何一點斷層,讓敵兵有隙可乘。而這些對我來說,纔是更重要的事情,是我作爲一名統領的職責。”
“我明白了。”長魚酒點點頭,“你負責總攬全局,指揮作戰,我負責替你肅清第三方勢力,保障你排兵佈陣不受干擾,避免影響戰爭總體進程。”
“正是。”吳起緩緩摩挲着酒樽邊緣,神色冷峻,“我的對手是對方主將,我們拼的不僅僅是兵法,更是意志與魄力,至於對方派來的絕頂高手,於我而言將是一個不容小覷的變數。而你,除了我和兩位護軍以外,幾乎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你在軍中的存在。他是變數,你也會是變數。”
“在這個節骨眼上外出打仗,真是難爲你了。”
“是啊……”吳起嘆道,“國君新喪,世變主少,眼下正是魏國的非常時期。士大夫明爭暗鬥,朝中危機四伏,不知有多少人心懷異心,唯恐天下不亂吶!怕就怕給哪條老臭蟲鑽了空子,在背後參我一本。”
“呵,說什麼別人?你不也一樣嗎?你越想往上爬,你就越擔心別人會參你一本,伺機奪了丞相之位。講到底,你自己也不過是條臭蟲,只不過沒他們這麼老罷了。”長魚酒尖刻地評價道。
吳起彎了彎嘴角,諷刺一笑:“如果我說,我和他們不同,你會相信嗎?”
(注:引自何其芳詩歌《我爲少男少女歌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