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打趣道:“珍饈美味又怎麼及得上秀色可餐啊!”
亦蕊掩嘴輕笑:“沒羞!妾身人老珠黃,也不怕被人笑話……”
胤禛大笑,用力一摟她柔弱的肩膀,嗔怪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麼……”
亦蕊輕輕掙脫,滿面紅雲斜眼向弘時看去,意外地發現,弘時雖面向着胤禛與亦蕊,但頭卻扭向正在忙碌佈菜試菜的宮女太監。弘時雖喚自己一聲皇額娘,但畢竟不是親生的,難免有些難爲情,見他知趣地不注意自己,亦蕊鬆了口氣。
胤禛笑道:“時兒,一起過來用些。”說罷,便走向佈滿菜的大小不一的三張瓷面梨木膳桌(作者按:如果是正餐,有五到七張膳桌,這頓是臨時的加餐,算宵夜吧!),亦蕊緊隨在後。胤禛撩袍坐下,傳膳太監唱道:“打碗蓋!”太監們麻利地將每道菜上插着的三寸長的銀牌(作者按:這是試毒牌)撒下。其中一張膳桌上,放了七八種時令鮮粥,亦蕊順着他的眼神,會意地勺了一小碗百合綠豆粥。
胤禛舉起匙,卻聽亦蕊說道:“弘時,怎麼還不過來?三阿哥……”弘時背對着二人,站在弈桌前,動也不動。要知道,皇上用膳時,大部分是獨個用食,甚是孤單。如果未得聖旨,包括皇后在內,任何人都不能陪同用餐。以夠得享此種皇恩的,定是倍受恩寵之輩。弘時自出生後,除了在大年三十等年節家宴外,從未和胤禛共桌用膳過,更別提單獨用膳了。亦蕊原以爲弘時爲免尷尬,刻意避開視線,可是既然胤禛下了恩典,就勿須再背對二人,理應領旨謝恩纔對。
胤禛心中甚是不喜,“哼”一聲,自顧用起粥來。
亦蕊笑道:“皇恩浩蕩,這孩子怕是高興壞了,妾身過去看看。”
胤禛點點頭,說:“蘇培盛,隨皇后過去看看!”
亦蕊走到弘時身側,溫和地說:“三阿哥?”只見弘時眼神渙散,滿額大汗,雙手緊緊握拳。亦蕊與蘇培盛對視一眼,蘇培盛上前推動弘時,弘時這才如夢初醒般,拘謹着說:“皇……皇額娘……”
亦蕊說:“弘時,你怎麼了?哪有不適?瞧你那一頭汗!”
弘時用袖子拭着額汗,癡癡地笑道:“沒事,沒事,讓皇額娘擔心了……啊……你,你幹什麼?”
原來,蘇培盛正端起弈桌邊上的藥葫蘆,聽到弘時突然厲聲的喝斥,驚得差點將葫蘆打翻在地,他說:“奴才……奴才是想將既濟丹端到膳桌邊上去,皇上用膳後便可服用了。三阿哥,這丹藥有問題?”
“沒,沒問題……怎麼會有問題……端,端過去吧!”弘時連連擺手,擠出一個比哭還醜的笑來。
“擦擦臉吧!”亦蕊搖搖頭,雯冰已將熱毛巾呈給弘時。
弘時並沒有接過毛巾,他揖手說:“皇阿瑪正在用膳,兒臣不敢打擾,先行告退了!”
亦蕊大吃一驚,說:“皇阿瑪恩旨邀你共膳,你是沒聽清,還是沒聽懂?”
那頭,胤禛已重重地將碗筷往桌上一擲,站起身來,喝罵道:“依朕看是不願吧!撤了吧……”
殿內衆人紛紛下跪道:“皇上息怒!”
弘時天資再笨,也明白自己闖了大禍,忙撲在胤禛面前,連連磕頭道:“皇阿瑪,兒臣多年未受過如此大恩,如同……如同……”
“范進中舉……”看着弘時慌亂的模樣,亦蕊不忍接聲道。
“對對,范進中舉!與皇阿瑪手談,已是大恩,又能共膳,這是不是黃粱一夢啊!”弘時急中生智,居然也舌燦蓮花。
胤禛嘆了口氣,說:“沒出息的。父子之間,下下棋、吃吃飯,尋常的天倫之樂,也能把你嚇成這樣。快把眼淚收起來……”
弘時哪是急哭的,那是嚇哭的。原以爲一切可以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自亦蕊帶着一羣宮女太監出現在勤政殿,便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論職責,有專門伺候侍膳嘗膳太監在,論親情,雖說亦蕊是皇后,但也是個妻子,比較起來,弘時一個大男人,堂堂阿哥,怎好開口把這伺候服丹藥簡單的活計討將過來?會不會被人發現?想到這,弘時的眼光又慌亂起來,不由東瞄西望,尋找那隻藥葫蘆。宮人手腳麻利,說話間,已將膳桌撤了下去。只見蘇培盛帶着兩個宮女,托盤上分別放着棗湯和藥葫蘆,走到胤禛身邊。弘時兩眼放出精光,伸手便往藥葫蘆伸去。
誰知亦蕊比他先行一步,已將葫蘆拿到手,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弘時。弘時戰戰兢兢地說:“兒臣……兒臣只是想一盡孝道,伺候皇阿瑪!”
胤禛說:“時兒,來,把這局下完!”
弘時頭皮發麻,卻不敢不從,走到弈桌前。他不敢去看亦蕊,從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信手放在棋盤上。胤禛眉頭一皺,弘時下的全無章法,似乎心不在焉,那一枚枚經弘時手摸過的黑子,閃閃發亮,顯是被汗水浸透。胤禛並不叫破,卻開始暗暗警惕起四周的環境來。
突然,蘇培盛尖利的聲音響起:“皇后娘娘,您怎麼啦?”
胤禛扭頭一看,亦蕊吐着白沫,正緩緩軟倒在地,蘇培盛正用盡全力攙扶着亦蕊,滿面焦急。胤禛一個箭步衝過去,說:“快宣太醫,快啊!”
今日隨侍圓明園勤政殿外的是內侍大夫許紳,他顧不上行禮,便單膝跪在亦蕊身側,稍加把脈,便說:“中毒!”
“怎麼會中毒?”胤禛亂得沒了分寸,“她什麼也沒吃!要中毒也是朕中毒啊!”
許紳看到亦蕊手中的葫蘆,說:“娘娘是否服了既濟丹?”
蘇培盛答道:“不曾。不過……娘娘倒出了幾顆,聞了聞!”
胤禛托起亦蕊皓白如雪的掌心,幾顆硃紅的丹藥滾落在地,掌心卻留下了極細微的白色粉末。許紳將葫蘆中的剩餘的丹藥全部倒在一塊黑色綢布中,仔細觀察後,說:“這是高純度的鶴頂紅!相信娘娘是吸入它,急性中毒!”
胤禛急道:“還說那麼多幹嘛,快解毒!”
許紳的臉漲得通紅,說:“微臣不擅用毒解毒,只是這鶴頂紅太過出名……”話音未落,他已捱了響亮的一耳光,胤禛像只怒極的獅子吼道:“滾,快找最好的解毒名醫來!”
由於腹痛,亦蕊開始不規律地抽搐,噁心嘔吐。胤禛不顧污穢,把臉緊緊貼在她冰涼的頰上,亦蕊柔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在他懷中起伏着,每一下都像狠狠地在胤禛心上抽了一鞭。
許紳前腳連滾帶爬地離開勤政殿,四個太醫已匆匆趕了進來。蘇培盛將許紳之前的診斷傳達給太醫們,並拿出留在黑綢上的丹藥。太醫劉裕鐸說:“快,取防風一兩,研爲末,水調服之!”另一名太醫搖頭道:“應服生羊血、綠豆解之。”其他兩名太醫也各自提了解毒的法子。
胤禛的腦子被藥名藥方塞得滿滿的,他怒道:“你們快商議一下,倒底哪個法子可以救皇后!萬一皇后有個三長兩短,朕滅你九族!”經胤禛這麼一嚇,太醫們面面相覷,圍在一塊商議起來。其實鶴頂紅是很厲害的砒霜,亦蕊並非口服,而是吸入少量毒粉而引起的急性中毒。太醫們提的法子都可以解毒(作者按:這也是許紳一人不願開藥方的原因),只是事關皇后性命,治好自然榮耀,萬一就這麼一病不起,可不是掉腦袋這麼簡單的。就因爲太醫院又保守,又喜歡推卸責任的工作方式,皇上、妃嬪的病,往往都被延誤了最佳治療時機,而從小病便成了大病,大病就成了絕症。
胤禛握住亦蕊柔荑,含淚道:“蕊兒,不要怕,你不會出事的。朕一定不會讓你有事……”卻見亦蕊猛地抽搐幾下,昏迷過去,胤禛失聲尖叫起來,他就像第一次感受到至親離世的痛苦,就像生生地挖掉他心口的肉。
劉裕鐸看到此景,一咬牙,走到胤禛面前,果斷地說:“皇上,快用微臣的法子救治皇后,不能再耽誤了。”
防風是常見之藥,太醫們隨身帶得藥箱中便有準備,劉裕鐸又吩咐人取來綠豆湯,讓雯冰霏月生生將調好的湯藥給亦蕊灌了進去。沒一會,亦蕊猛地嘔吐起來,將喝下去的湯藥全吐了出來。劉裕鐸喜道:“吐就對了,能將毒清出來。再喂,到不吐爲止。”就這樣,亦蕊反反覆覆受了一個時辰的罪,終於不再嘔吐,面色也略見紅潤,沉沉睡去。劉裕鐸細細把脈,思量許久,開了方子,說:“皇后娘娘體內之毒已驅之七八,但由於娘娘一向體質孱弱,心脾兩虛,毒素攻心,難以連根拔去。這張方子,除了清理餘毒外,也望能有助調理娘娘的身子。”
胤禛見亦蕊呼吸已見平穩,放心許多,聽了這席話,不由愁上眉梢,問:“那她什麼時候會醒?”
劉裕鐸面色猶豫,答道:“這……微臣也不好說,要結合之前娘娘的病症才能下定論。”負責養心殿、隆禧館的太醫一向是院使劉聲芳,胤禛說:“快,派人去廉親王府,將劉聲芳召回來!”
提到廉親王府,胤禛突然想起了弘時,亦蕊中毒令他方寸大亂,根本沒有留意到弘時已趁機偷偷溜出了勤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