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十月,翊坤宮
一個小太監正與明玉交頭接耳着,明玉不住點頭,興沖沖地進到宮內,稟道:“主子……年大人已到隆福門外了……”
立言“嗖”地站起身,眉花眼笑地說:“好好……快……快去迎……福惠呢?快來,舅舅要到了!”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手中舉着一隻撥浪鼓,後面跟着三四個宮女,鬧哄哄地橫穿過堂。立言一邊向外張望,一邊關切地頻頻喚着:“福惠,小心啊……大哥……”
遠遠得,佩戴雙眼孔雀翎、身穿四團龍補服、腰繫黃帶的年羹庶精神奕奕地快步前來,近幾年,兄妹倆天各一方,年羹堯率大軍屢屢擊退準噶爾部以及漠西蒙古,全殲羅布藏丹津,雖大獲全勝,但親人在戰場,難免令人牽掛。立言在這段時間先後孕育三男一女,除了福惠仍平安於世外,思柔、福宜、福沛三個孩子無一不因心臟病早殤。面對初登帝位的胤禛,先帝和皇太后先後離世的悲傷,疲於應對各種卑鄙的流言,百官腐敗國庫緊張的難題,繁重的壓力讓胤禛日漸消瘦,立言心疼還來不及,更不想拿自己的事煩他。哥哥自幼是立言的保護傘,復又見到他那親切的面龐,那股安全而溫馨的感覺油然而生。
年羹堯笑着說:“妹妹……”
陪同年羹堯一同前來的養心殿太監安平忙提醒道:“將軍,這是年貴妃娘娘……娘娘吉祥……”他打千行禮,並用眼色連連向年羹堯示意,別說是親哥哥,連親生父母也必須下跪行禮,以示君臣之別。
年羹堯迎着陽光微眯起眼,笑道:“妹妹,你說呢?”
立言呵斥道:“本宮和大將軍血濃於水,何必多此一舉,哥哥,快進來,妹妹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進了翊坤宮,坐在窗下,兄妹倆寒喧了幾句,年羹堯獻上各地蒐羅的奇珍異寶,讓福惠給舅舅見了禮。
年羹堯撫着福惠的小腦袋說:“看看這孩子,寬額高鼻,定是大福大貴之相!”
“哥哥看相的水平一點也沒長進!”立言偷笑着,“福惠是皇子,能不是大福大貴麼?”
“以史爲鏡,可以知興替。妹妹,你好好想想,皇子阿哥,有幾個是一帆風順,平安富貴的?”年羹堯嚴肅地說。
立言見他面色沉重,忙讓宮女太監都摒退到宮門外,叮囑道:“九王奪嫡,太過慘烈,皇上不願多提,哥哥在御前猶要謹慎。”
“哼!”年羹堯得意洋洋地說,“皇上與我,並非一般君臣,再說,在外,爲兄幫他打下江山,在內,還有妹妹這位賢內助。我們年家對朝廷立下汗馬功勞,此次上京,一路之上督撫跪迎,王公大臣全部前往京郊相迎,皇上特准爲兄御前免跪賜座,可見非同一般。”
立言卻越聽越不對勁,忙問:“哥哥,滿招損,謙受益,皇上說歸說,君臣之禮可不能忘啊!”
“戰場上的人,從不婆婆媽媽,這份殊榮,爲兄擔得起!”年羹堯一拍胸口。
立言隱隱覺得不對,憑她對胤禛的瞭解,凡是他無法控制或存有疑慮的人、事,都不能放過,例如拘在景陵的十四阿哥。
年羹堯說:“爲兄已向皇上進言,預防發生先帝在位時九子奪嫡之事,建議皇上提前立儲,而太子人選……”他熱絡地抱着福惠,疼愛之情溢於言表。
立言大驚失色:“你向皇上推薦立福惠爲太子?”
年羹堯笑道:“在京中這段時間,爲兄會聯合諸多王公大臣,齊上摺子,力薦福惠,妹妹你就安心吧!”
立言慌忙搖頭道:“哥哥,萬萬不可。福惠身子孱弱,性子頑虐,怎麼能承擔如此大任?反而四阿哥弘曆,看着很好。”
年羹堯說:“怎麼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就算福惠百般不行,還有我這個舅舅和你這個額娘輔助。想當初,皇上不也是靠着隆科多舅舅,才奪得帝位嗎?”
立言說:“難道哥哥不怕前朝太子二立二廢落得幽禁下場、十阿哥削爵拘禁的事,在福惠身上重蹈覆轍嗎?”
年羹堯思忖道:“要想個萬無一失之策才行……”
立言見苦勸無用,心急如焚,卻知道勸不動執拗的兄長,只得唉聲嘆氣,靜觀其變。
年氏兄妹倆萬萬沒想到,翊坤宮裡的一番談話,隻字不漏地通過密探傳入胤禛耳裡。近來,民間對胤禛奪位的流言蜚語,越傳越難聽,越傳越卑鄙,他已倍感壓力。年羹堯入京時面對王公大臣的跪迎,居然仍騎居馬背,僅微微點頭示意,胤禛可以忍,但年羹堯此舉卻引發老臣的不滿,令胤禛皇威掃地。登基後,還未等他一展抱負,太后要求他立十四阿哥爲皇太弟,年羹堯上摺子推薦立福惠爲太子,難道真那麼等不及嗎?胤禛苦笑着,走進隆禧館。
亦蕊見他進屋,慌慌張張地將書案上的東西一碼,結巴地說:“皇上,您……您怎麼來了?”
“你在寫什麼?”胤禛早發現了她怪異的舉動。
亦蕊擋在他身前,說:“沒,沒什麼。皇上,讓臣妾給您沏壺好茶吧!”
胤禛心中煩惱,見亦蕊也有心隱瞞,更是惱火,輕輕推開她,一個箭步衝到桌案前:“《大義覺迷錄》?這是什麼?”他指着卷軸頂部的標題。
亦蕊忙福身下去,誠惶誠恐地說:“大清入主中原,豈可再以華夷中外而分論?皇上順天命登帝位,勤政愛民,怎可被人污陷謀父逼母誅忠酗酒好殺等罪名?俗語有云,謠言猛於虎。那麼何不用正統之言以正視聽,以免天下人誤會大清,誤會皇上呢?臣妾閒來無事,願爲皇上分憂,不過處於深宮,無法蒐集更多材料,不敢面呈皇上!”
胤禛欣慰地說:“蕊兒,只有你這,才讓朕真正感到輕鬆。”
亦蕊試探地問:“皇上,出什麼事了嗎?”
胤禛遲疑了一會,說:“年羹堯奏請,立福惠爲太子。”
“什麼?”亦蕊一驚,“不是已經在正大光明匾後……”
胤禛說:“朝中大臣只知朕已秘密立儲,卻無人知曉立得是弘曆。呵呵……知道了,就更巴着換個有利於他們的太子了!”
亦蕊憂心忡忡地說:“千萬不能讓*阿哥黨的悲劇,再次發生了。”她偷偷看了一眼胤禛,回想起這段時間允兒千方百計來打聽立儲太子,不知該不該向胤禛稟告,只得長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