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
胤禛扶德妃坐下,說:“額娘,有事慢慢說,莫急!”
德妃拭了拭淚,警惕地看看四周。
胤禛會意,讓蘇培盛帶衆奴才下去,關好門窗,嚴守門戶。
德妃這才稍作平靜,說:“二十多年前,額娘是個包衣宮女,服侍惠妃,一直以爲她是至情待我,也義不容辭地爲她效命。”
德妃讓胤禛挨着自己坐下,憶起不堪的往事,激動地連自詡本宮都疏忽。她顫抖地說:“惠妃身子孱弱,自誕下皇長子後,不再受孕。反之,榮妃幾乎年年都有喜,接連爲皇上誕下好幾個孩子,可惜都殤了,我當時就懷疑這其中有惠妃搞得鬼。康熙十五年,榮妃又懷上了。當時我倍得惠妃信任,主僕聯席夜話也是常事。那日午後,我在惠妃寢室幫着打理,不知怎麼的,頭暈目眩,不醒人事。當我醒來後,發現皇上躺在身邊……或皇上憐我,第二日便下旨調我爲乾清宮一等掌茶宮女。我向惠妃辭行,羞慚地擡不起頭來。惠妃雖然冷淡,卻沒有責怪我。她與我分析宮裡形勢,要我助她除去榮妃。她說皇上之所以沒有封我爲貴人或常在,全是因爲怕傷害她,以及納蘭氏的顏面,只要惠妃開口,我便能成爲皇上真正的女人,冊封爲嬪。我嚇得瑟瑟發抖,讓我去殺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惠妃笑笑,妃子薄命有何懼,薨逝加封舉家榮。無嗣無寵居冷宮,苟延殘喘似草荐。在惠妃威逼利誘,軟硬兼施的手段下,我屈服了。”
德妃用眼角瞟着胤禛,見他臉色如常,繼續說:“要說手段,額娘當時年幼,也想不了什麼來。在整理東西的時候,發現了初入宮時伺候姑姑的遺物。那位姑姑也是苦命的,在我入宮的第七日,居然被杖責至死。我替她喂水、敷藥,照顧她到油盡燈枯。她給我一本據說是前明萬曆年間留下的秘本,裡面盡是些利孕、宜男的古方,還有好些個旁邊偏方……當時我只是小小宮女,略略一翻便面紅耳赤,又怕被人發現,找個隱蔽處收好了便是。來到乾清宮,皇上特地爲我備了間單獨的小閣,我纔有機會拿出秘本翻閱。”
德妃從衣袋中掏出一個錦囊,解開,裡面是個油布包,還要再解開一層軟綢後,胤禛看見了秘本。那書已黃舊不堪,封面已不知所蹤,不知是何年代何許人所著。書邊微微泛卷,內頁也是缺章少頁,時見褐色血跡斑點,時見水漬殘留痕跡。
德妃見胤禛無所忌禪地翻書,露出的心疼的表情,那書猶如黃蝴蝶般,一拍即粉脆玉碎。但她現在還有求與胤禛,小心翼翼地說:“這書是真跡古本,當時擔心翻閱時會損壞書冊,額娘便親自眷寫了副本。”
胤禛嘴中“唔唔”地應着,手中仍在快速地翻閱秘本,德妃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胤禛停了下來,指着書中一頁“落紅方”,說:“額娘是用了這個方子,讓榮妃絕了後嗣吧!”
那落紅方中記錄着:“女子產後服用此方,連續服用十五日,引起嚴重血崩帶下,輕則終身不孕,重則一命嗚乎。”
德妃面露不悅,仍是點了點頭。
胤禛冷笑道:“兒臣猜,額娘與惠妃假裝不和,而惠妃的敵人就是榮妃的朋友,因此額娘很快就成爲榮妃的閨中之蜜。而榮妃誕下三哥後,額娘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榮妃乖乖服下這落紅方。自此,榮妃再也沒有懷上皇嗣,而額娘也就成了德嬪。對嗎?”
德妃面色發青,怒道:“胤禛!你怎可對額娘如此說話!”
胤禛面色清冷,說:“兒臣還猜,當年在鍾粹宮,額娘並非暈倒,而是故意引誘皇阿瑪,想離開惠妃。這冊子之中,閨閣之方甚多,想必額娘也學習了不少。”
德妃氣得簡直要嘔出血來,她惱道:“罷了罷了,你將書冊放下。額孃的事,不要你幫,你走!”
胤禛說:“兒臣只是代替額娘說出實話罷了,既已知曉十之八了,額娘爲何不將最後那點要求說出來。兒臣不喜歡額娘有所隱瞞,但額娘出事,兒臣怎會置之不理?”
德妃深深吸氣,轉過身來,恢復了溫柔的神態,說:“胤禛,額娘知道以前做了許多錯事,但在紫禁城中,生存之道如此,額娘也無法改變命運。若不如此,這世上怎會有你?”
胤禛苦笑,是啊,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他向德妃揖手行禮,恭聲道:“適才兒臣冒犯額娘,請額娘恕罪!額娘之事,兒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德妃滿意地點點頭,說:“此事由李怡琳而起,本宮當初看走了眼,選了那賤人在你身邊服侍。不知何時,她居然偷走了本宮眷寫的副本。本宮急得要命,四處尋找卻無頭緒。直到李怡琳虐待茗曦之事傳出,她慌了神,以副本爲質,要脅本宮救她一命。若本宮依言,這輩子都受她左右。她揚言,若她不幸身亡,此秘本便會交給惠榮、甚至皇上。本宮的筆跡,皇上是認得的,本宮定當臭名昭著,人頭不保。本宮按書中所方,逼她喝上失憶的孟婆湯,不要再找本宮的麻煩。可誰知,這事還是走漏了風聲,榮妃似乎隱約知曉了本宮當年害她之事。本來孟婆湯服後兩三年,服藥之人定會徹底瘋傻。可李怡琳行如常人,會不會是榮妃在暗中相助呢?”
胤禛皺眉道:“李怡琳心機頗深,死不足惜。額娘可是要兒臣保她一命?”
德妃說:“嗯,不但要保住她的命,還要將她手中的副本取回來,額娘方纔安心。”她頓了頓,說:“從嫁從夫,畢竟李怡琳是你的人,若你對她好點,想必她不會去投靠惠榮二妃。畢竟你或本宮出事,對她都沒好處。”
明月樓
亦蕊在門前左顧右盼,終於等得胤禛回來,迫不及待地拿起桌上一堆供狀,喜道:“夫君,你看,李怡琳全招了。虐待親女,教唆謀害雲惠之子,陷問蘭於不義,冒認福晉誤傷弘暉……你不是一直愁沒有證據定罪嗎?今天衆人在場,她字字明明白白,全都招認了!這次,她跑不了了。”
亦蕊歡喜地握住雲惠的手,終於可以治罪怡琳,一吐多年鬱結悶氣的暢快。
半晌,胤禛仍是不語,手裡玩轉着那小小的青花瓷杯。
亦蕊急了,想上前提醒。
雲惠拉住她的袖子,輕聲說:“四爺公務纏身,自有煩惱之事。家中瑣事,等他閒暇時,再處理不遲。反正事已水落石出,李怡琳罪不容誅。”說罷,拉着亦蕊往外退去。
胤禛咳嗽兩聲,沉重地說:“李怡琳瘋癲之言,怎能當真?下令恢復她側福晉位份,多派些奴才好生伺候着!”
雲惠之前規勸亦蕊,因爲她察言觀色、知情識趣,不等於她不在乎治怡琳的罪。死一親子,一養子,雲惠比起亦蕊傷痛百倍。原以爲證據確鑿,不急於一時。沒想到,胤禛不但不治罪,還恢復了怡琳位份和侍遇。雲惠心如刀絞,彷彿隻身掉入阿鼻地獄,慟哭着跑出了明月樓。
亦蕊覺得胤禛形同陌路,她心中的夫君,是愛憎分明,秉公無私的。很多人私下說胤禛冷血無情,但亦蕊就是欣賞他這種“鐵”一般的性格,堅強、不屈、正義,站在胤禛身邊,像只被保護的小鳥般無懼。可是,今日胤禛的決定,像生鐵般寒冷,凍着她的心,明明近在咫尺,爲何卻感漸行漸遠?
胤禛分明感到屋內的壓力越來越大,他不用招頭,也能感覺到亦蕊質問的眼神。他艱難地站了起來,無法面對,也不忍去看亦蕊青白交替的臉色。走出明月樓,身後“砰”的一聲巨響,似乎是亦蕊重重地摔上了門,哭聲隱約從明月樓內傳來。
鍾粹宮
亦蕊、雲惠怏怏地從惠妃那出來,來鍾粹宮前,她們已先後去了永和宮、延禧宮,面見了德妃和榮妃。均向三妃稟報了李怡琳之事,呈上罪證和供詞。可是三妃的態度都是冷冷冰冰,漠不關心,奉勸亦蕊、雲惠勿爭風吃醋,別與瘋癲之人一爭長短,以和爲貴。
亦蕊、雲惠像霜打的茄子般,完全提不起精神,也不願意回海定閣。兩人便來到御花園浮碧亭內小坐。
這時,只聽太監唱道:“皇上駕到!”一聲接一聲的疊唱遠遠傳來,亦蕊、雲惠連襝衽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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