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春園正門前,一直到西直門,都搭着萬壽節慶典的綵棚
百桌盛宴,各省漢大臣、中下層官員與百姓,共計4240餘人,皆屬65歲以上老人,歡聚於此,這就是名噪康乾盛世的第一場“千叟宴”。
受康熙諭令,受胤祉、胤禛等皇家阿哥,帶領其子孫親自執酒器,向老人們敬酒,而老人們不必拘禮,無須起立。
在宴席正中,高立着一個戲臺,名伶們伴着樂鼓聲,咿咿呀呀個不停,無奈人聲鼎沸,幾乎難辨那繞樑之音。
今日辰時,亦蕊隨胤禛入宮,向康熙賀壽。千叟宴請的雖是花甲之人,但總究都是男子,福晉們理應避忌,無須來到暢春園。不過,對於宸宛她們的表演,亦蕊始終放心不下,特地跟了來。
後臺,舞伶們已換好衫裙,互相嘻笑着補妝,這批舞伶皆是御用班子,多次爲皇家盛宴,倒並不十分緊張。亦蕊的視線越過她們,落在坐立不安的瑤夕和呆若木雞的宸宛身上。她走了過去,輕輕地說:“夕兒、宛兒,怎麼了?”
瑤夕慌亂地說:“姐姐,我好怕,外面是不是有上萬人啊!我已經不記得要怎麼跳了?”
亦蕊抓住瑤夕的手,感到那手心全濡滿了汗水,她執絲巾,爲瑤夕輕拭着的額角和手心的汗,說:“別擔心!外面都是些老人家,眼睛早已昏花了,哪看得清你啊!儘管跳,跳錯了也不礙事的。你看你,這妝都要花了!”亦蕊一邊幫瑤夕補着妝,一邊用瞟着宸宛。
瑤夕看出了亦蕊的擔心,說:“宛兒換好裝後,就像入了定一般,一直癡坐着。我與她講話也不理,很奇怪吧!”
亦蕊憂心忡忡地坐在宸宛身邊,柔聲說:“宛兒,像平常那樣跳就行了,你很棒的!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宛兒,宛兒……”連叫幾聲,甚至拉扯衣袖,宸宛都沒有反應,亦蕊不得不用力將她的臉扳向自己。
宸宛忽然一驚,似乎剛發現亦蕊的存在,紅着臉一福,說:“福晉萬安!”
“我不安!”亦蕊嚴肅地說,“你怎麼了?這種狀態怎麼帶領大家一起給聖上表演?”
“姐姐……宛兒定是緊張過頭了……”瑤夕勸道,“您別再訓斥她了,萬一……”
亦蕊平下氣息,說:“宛兒……”
“姐姐,宛兒沒事,的確有些害怕,剛纔我在休息,發會呆就好了!”宸宛解釋道。
亦蕊說:“當真?”
宸宛笑道:“是啊!小時候我很怕羞,連在衆人面前大聲講話也不敢。後來悟出一個法子,就是發些子呆,和睡上一覺的效果是一樣的,放空壓力,就不緊張了。你看,我現在多好啊!”她輕輕打了個旋,舞姿曼妙。
亦蕊看着那顧盼生輝的眸子,徹底放下心來,說:“那就好!今天全靠你們了!”話音剛落,兩個宮女走進來,說:“請雍親王府歌舞準備,九天玄女賀壽!”
屋子裡一下沸騰起來,宸宛深深呼吸,帶領瑤夕,站到衆人面前說了幾句話,全無剛纔癡呆的模樣,就像個大將軍般鎮定自若。約摸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亦蕊聽到外間響起熟悉的樂曲,舞伶們邁着優雅的花梆步,輕靈而出,霎那間,走了個人去樓空。亦蕊不便露面,只得躲在帷幕後看着演出。
只聽“呯呯”兩聲,滿天花雨之中,宸宛如仙子般凌空而降,驚豔奪人,千人之宴頓時寂靜一片,隨之而來的如山雷般的喝彩聲。臺上四周猛得噴起冷焰火來,如無數銀花燦星圍繞着舞者,玉般素手婉轉流連,裙裾飄風,流光飛舞。舞衣的金絲銀線,配上耀目的光芒,即使在白天裡,也是閃動着美麗的七彩光芒。突然,鞭炮聲大作,只見臺上慢慢浮上了一個碩大的壽桃,宸宛與瑤夕一左一右帶領舞者們圍到壽桃邊上,恭身唱道:“九天玄女齊賀壽,願大清國運亨通,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掌聲四起,“劈啪”一聲,壽桃從中裂開,走出一個僅穿紅肚兜、紮了兩個小辮的男童,他手裡拿着一個大壽桃,遮了自己的大半個頭。那男童笑嘻嘻地看着四周,驀地發現康熙與衆不同的明黃大桌,便伏地行禮,衝着康熙笑着。
“哈哈,這是誰家的孩子,有趣有趣!”康熙注意到天真無邪的眼神,直溜溜地盯着他,多少年來,哪怕是他的親生孩子,見到皇阿瑪是先畏後恭,難得見親熱的骨肉親情,也能從中找到利害關係。
胤禛自表演開始就守在康熙身邊,見到他賞譽,便回道:“稟皇阿瑪,這是兒臣的四子,元壽,年方三歲(作者按,弘曆是康熙五十年出生的,按週歲差不多是一歲半,但古人說年齡是按虛歲,所以是三歲。)。”
康熙意味深長地說:“是嗎?老四,你挺會教孩子的!”
這句不冷不熱的話在胤禛耳裡,如同炸雷,他不摸不清康熙是喜是怒,感覺自己背心直冒冷汗。胤禛按原計劃說:“兒臣知皇阿瑪不喜鋪張浪費,便讓府中妻妾準備了此場歌舞表演,以祝皇阿瑪萬壽無疆,吾大清國泰民安!”
康熙默默地飲了杯酒,道:“九功,回頭讓衆位阿哥都學着點老四,朕活了大半輩子,奇珍瑰寶不比他們見得多。別花心費放在那些敗民脂民膏的東西上,用心思準備的,朕高興!老四啊,做得好!”康熙對所有誕壽儀式一向從簡,不倡奢華,但八阿哥一黨似乎始終沒能摸到康熙的脾性,爲表忠心,歲歲都呈上價值萬金之禮。康熙雖笑吟吟地收下,背地裡卻展開了對八阿哥一黨貪贓枉法的調查。
胤禛沒想到,以爲僅博康熙一笑的歌舞,居然會得如此高的讚譽,忙跪下謝恩。此時,亦蕊帶着瑤夕、宸宛、元壽上前賀壽。
元壽率先奶聲奶氣地說:“元壽給皇爺爺請安!”衆人紛紛行禮,禮罷,卻發現元壽不安份地向康熙邊上走去,大眼睛圓溜溜地盯着他。
康熙笑着說:“你叫元壽對嗎?爲何一直看朕?”
元壽見他和藹可親,連最後一絲的不適都消失了,笑着便往康熙身上爬去。樑九功忙攔道:“使不得啊!快下來!”胤禛上前欲將元壽抱下,誰料,康熙說:“慢!”接着他又轉向對元壽說,“孩子,你想坐上來?”
元壽點點頭,眼裡透着童真的清亮。樑九功打趣道:“小阿哥,不但不怕生,奴才看着似乎與皇上您特別熟絡呢!”
康熙眉目帶笑,站起身,索性將元壽抱在懷裡,皺眉道:“春寒未曖,怎麼穿得這樣少?快拿朕的披風來!”
元壽從康熙懷中鑽出,不客氣地抓起桌上的點心往嘴裡塞。亦蕊一福,說:“小阿哥恐是餓了,不如讓兒臣帶下去……”
“不必了,朕已過半百,也該享享這含飴弄孫的滋味了!”康熙笑着對下桌的耆老說,“張老,您家中有幾位孫子?”
胤禛忙上前攙扶張老,他答道:“回皇上話,老朽今年七十九,孫子早已生子,現在連曾孫、玄孫都有啦!”
康熙幽默地說:“那不是孫子也做了爺爺?”
張老回道:“誰說不是呢?不怕皇上笑話,那日老朽在村裡散步,眼見前面有一老人手持重物,走得顫顫悠悠,眼見摔倒!雖都是一大把年紀了,也不能不上前扶一把不是,扶他到家,方纔知道,原來他是當年我抱在懷裡的光屁股小孫子!”
此言一出,滿堂皆樂,康熙笑了一陣,停了下來,神色凝重地說:“是啊!朕有兒孫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也認不全啊!唉……”
張老雖年紀大了,反應卻不遲鈍,說:“這證明皇上您兒孫滿堂不是?咱們有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爲兒孫作嫁衣。皇上,您別多慮了!”
“說得好!”康熙向張老舉起酒盞,這些話,也只有這種日子,這些個不爲朝臣的百姓,纔敢“大言不慚”啊!
元壽自顧自吃了一塊點心便飽了,笑嘻嘻地去摸康熙的鬍鬚,弄得他哭笑不得,半開玩笑地說:“吃了朕的御點,坐了朕的寶座,還敢拂龍鬚!這孩子,真是夠大膽的!”聽聞胤禛在康熙這得臉,三、五、八、九、十、十三、十四阿哥先後便聚到這。康熙一看人齊了,便說:“孩子,你看看臺下這些個人,誰能坐到這個位置上?”
幾位阿哥頓時瞪目結舌,胤禛更是如涼水襲身,無論元壽指了誰,都可能累及自身,甚至整個王府。若指了他,胤禛一陣頭皮發麻,簡直不敢想像。
元壽睜圓了眼睛,在一排王爺阿哥身上掃來掃去,最後說:“皇爺爺,你不喜歡元壽嗎?”
康熙慈愛地說:“當然喜歡!”
元壽嘟着嘴,高興道:“那我就坐在你身邊,他們誰都搶不到位置!”在孩子心中,康熙的話就像在和他玩一個搶凳子的遊戲,而其他人就成爲遊戲中的“敵人”,不讓他們坐上來,遊戲就算勝利了。元壽撿起一塊糕點,向阿哥們砸去,無奈人小力不從心,糕點根本沒飛出去。康熙哈哈大笑,說:“你想砸誰,他嗎?”康熙隨手撿起一塊糕點,向胤禩砸去,元壽笑鬧道:“砸阿瑪,砸阿瑪!”康熙依言,又向胤禛丟了一塊糕點。康熙精通射獵,塊塊正中,胤禛、胤禩不敢閃避,打千說:“謝皇阿瑪賞賜!”
康熙笑道:“這孩子朕喜歡,以後要常帶進宮來。老四今日準備的表演,朕甚歡喜,賞四福晉紅珊瑚管珠一串、東珠一斛。”
亦蕊上前答道:“皇阿瑪賞賜,兒臣甚喜,卻不敢領受。此番表演,多蒙府中庶福晉歐陽氏、鈕祜祿氏費下心血,日夜操練,方得滿堂喝彩。兒臣不敢居功。”
康熙提聲道:“是嗎?上前答話!”
宸宛和瑤夕忙上前,說:“奴才歐陽氏/鈕祜祿氏給皇上請安,萬歲萬歲萬萬歲!”(作者按:由於此二人都是庶福晉,不進宗冊,在公開場合,是不能稱呼皇上爲皇阿瑪,更不可自稱兒臣。)
康熙稱讚道:“想不到老四府中臥虎藏龍,定是要厚賞的。有何要求,說說看,朕一定滿足你們!”
宸宛細聲細氣地說:“奴才不敢求賞,若皇上喜歡,奴才知道接下來還有兩場大宴,願意再獻舞技,以此表達對皇上的一片祝壽之意!”一向文靜避世的宸宛居然說出這番話,着實讓亦蕊頗有些意外。
康熙說:“這有何難,此舞甚好,多上演幾場,讓衆人飽飽眼福。準了!”
瑤夕看了一眼宸宛,道:“奴才不敢奢望別的,若皇上能爲元壽賜名,則是元壽之福!”
康熙笑道:“哦?莫非你是這孩子的額娘,今天是個好日子,要不就賜單名,曆吧!”
“弘曆!”瑤夕心中歡喜,衆人謝恩。
小弘曆坐在康熙懷中,看着衆人叩拜,眼睛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