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色的海水,逐漸淹沒她的頭頂,水紋如一塊巨大的水晶般,形成天空。水下,五彩斑斕的珊瑚,成羣結隊的魚兒,搖曳生姿的水草,吸引着從未涉水的亦蕊。她睜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周圍的一切,突然,她奇怪地自言自語:“我怎麼能在水底自如呼吸呢?”一說完話,亦蕊便後悔了,難道是驚醒了海龍王。水從深藍、土碧,變成墨黑的漩渦,散發着惡臭,那些可愛的珊瑚水草,活潑的小魚小蝦,早已影去無蹤。美麗的世界怎會在霎息間變成這般醜惡,亦蕊腳底一鬆,整個人懸空般直墜,等待她的是無數飢餓的鱷魚,咧開它們的長嘴,露出放着光芒的潔白牙齒。眼見她就要萬劫不復,被啃噬得骨肉不剩,這時,幽幽的笛聲揚起,亦蕊心中一喜,果然,瀟碧如仙人般自東向西騰雲駕霧而來,一搭她的肩臂,扶搖直上。瀟碧將亦蕊輕輕放在崖邊的松樹幹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裡的光芒像黑寶石般流轉。
突然,胤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蕊兒,蕊兒……”
亦蕊興奮地向胤禛揮揮手,喊道:“夫君,我在這……快來……”
“嘿嘿嘿……”一陣陰惻惻的笑聲,響徹亦蕊四周,一雙大手掐住了她的頸項,她掙脫地回過頭一看,卻發現瀟碧變成了伯堃,她使勁地眨眨眼,伯堃又變回瀟碧,人影晃動,天地都在動搖。再也分不清那惡魔究竟是誰,只知道有人在後背用力一推,亦蕊直向深淵跌下,水沒入喉,氣憋胸口,她掙扎着,向上抓着,希望能夠捕到一絲生機。
“快!熱黃酒!”“珍珠末……”太醫隔着屏風,沉思片刻說,“按摩伏兔、掌根、解溪、曲澤、天泉直下二寸半……”邊說,邊在一個小太監身上示範,而霏月雯冰觀察、學仔細後,由她們給亦蕊推拿。
紫禁城的天空,已翻起了魚肚白,胤禛一夜未眠,伏在亦蕊榻前,看着霏月雯冰賣力地通宵推拿,亦蕊仍不見醒轉,胤禛額蹙心痛,站起身徘徊了一陣,他急不可耐地推開霏月雯冰,坐在亦蕊身邊,有模有樣地幫她按摩起來。
蘇培盛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帶了大部分奴才退出隆禧殿,至少站到外室。
按了一會兒,胤禛額邊已沁出細細的汗珠,他顧不得去擦拭,痛心疾首地說:“蕊兒,快醒來……成婚三十餘年,朕欠你的太多了,現在,有機會可以補償了,你別貪睡啊!蕊兒,你說過……”胤禛將被淚溼透的臉頰緊貼在亦蕊臉上,哀求道,“還要爲朕生個孩子……不能食言……不能……”時間在亦蕊的肌膚樣貌上留下痕跡,卻將她的心靈鐫刻得更加美好。無論是天意,又或人爲,給胤禛和亦蕊間搭起多少荊棘滿布的高牆,但他們總能笑着攜手共渡,欣賞牆後美麗的風光。胤禛的眼裡痛癢難當,記不清上次這般流淚是何年何月,連太后薨逝時也不曾如此悲痛欲絕。他伏在亦蕊身上,護着那縷僅存的餘溫,不停地親吻着那蒼白冰涼的臉頰。
“嚶嚀……”身下的嬌人兒似乎有了反應,扇子般的眼簾輕輕顫動,胤禛慌忙喝道:“御醫!快來人……皇后醒了!”
蘇培盛帶着一羣太醫、宮女風風火火地衝進館來,人雖多,卻井然有序。胤禛始終牽着亦蕊的小手不放,感覺她的體溫慢慢轉曖,兩行清淚不知不覺中又掉落下來。
話說亦蕊因連續剌激而暈倒,心臟供血不足,噩夢不斷。好在太醫院指導有方,雯冰霏月胤禛輪流給她推拿一晚,終於推活了血液循環。亦蕊擡起手,輕輕抹拭自己的脣邊,含笑道:“這是什麼藥……好鹹好苦?”
胤禛將她的手撫上自己的頰,溫柔地吻着,說:“若你再不醒來,怕是這兒……”他拉着她的手觸及自己的眼睛,“流出的不止是淚,還有血……”
胤禛扶起亦蕊,雯冰端了小竈上熱的白粥,霏月則搛了幾味盒子菜,布在亦蕊面前的榻几上。用了粥、服了藥後,亦蕊的狀況好了許多。她靠在胤禛身上,發現他左臂的衣袖被割破了長長的裂痕,露出了月白色的小衣,乍一看甚是嚇人,細細看,卻連寒毛都不曾傷掉一根。亦蕊虛弱地問:“皇上,您當真沒受傷?究竟怎麼回事?”
胤禛說:“不曾。朕途經月華門時,確有剌客來襲。朕身邊的太監八個被剌死五個,侍衛也傷了大半。可是那剌客卻甚奇怪,明明有機會剌殺朕,卻只劃破了朕的外袍,沒有痛下殺手!”
“真是……他……”亦蕊盡力剋制着自己的眼淚。
胤禛咬牙切齒地說:“朕和存活的侍衛、太監都看得很清楚,那剌客瘸了單腿,用的是一管銀笛。剌傷弘曆的人,多半也是他。”
“弘曆?”亦蕊忙問,“他怎麼樣?”
胤禛溫柔地說:“皮外傷,不礙事的,你的病情比弘曆要重多了。”他扶亦蕊躺下,寵溺地摸着她的烏黑的長髮,讚道:“蕊兒不愧是大清國母,不但有顆善良的心,還有顆勇敢的膽!”他吻了吻她的額頭,“睡吧!朕陪着你……不要怕……”
館外,縱然白光耀地,但紫禁城幾百年枉死的冤魂,怎能不化爲森森寒氣,縈繞不散……
亦蕊睡熟後,蘇培盛給胤禛斟來一杯濃茶和幾許茶點,又將急需處置的奏摺送到隆禧館給胤禛批閱。不一會,允祥求見:“皇上,臣弟一一查問了昨日值班侍衛,確有神武門侍衛見過瀟碧入宮。與他同時進宮的人……正是劉伯堃。”
“是他?”胤禛長眉一挑,語氣中充斥着不滿。
允祥揖手道:“臣弟知劉伯堃曾立大功,出於公平起見,也應對他開展調查和審問。不過,臣弟到造辦處安排的住所找到劉伯堃和他另一個同伴時,他們都昏迷不醒,經檢查,他們都中了迷香。”
“這麼說,此事與他無關?”胤禛緊迫的口氣,略有些鬆馳。
允祥說:“臣弟不敢下此斷言。”
胤禛抿起脣,思忖許久,幽幽說:“除了你以外,真不知有何人能夠相信!看來,有些人,要試一試……”
次日,太醫院傳出雍正重病一事,一連五日,胤禛均輟朝不上,這是他登基後從未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