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霽如此嚴厲地要求劉凌儘量少碰酒,並非只是附和張太妃而已,而是她有一件事情,從未和劉凌說過。
可她錯估了劉凌對於“滾牀單”的積極性,從張太妃和姚霽雙重“攻擊”之後,這位向來以“好脾氣”示人的皇帝眼中卻醞釀着危險的風暴,以至於當天伺候的宮人都心驚肉跳。
好不容易等到午膳完,劉凌固有的“午休”時間,他用眼神示意姚霽進了書房,挑起眉開口問道: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應當知道,些許酒量,並不能對我的身體造成負擔。”
誠然,喝酒能催化劉凌的身體與姚霽的世界無限度的趨同,但這世上能讓血液循環加速到一個頂點的事情還有不少,只不過酒是最不引人注意、來的最快的一種。
有人曾經說男女之事到達頂點猶如觸碰到了飛昇的境界,因此道門一直有夫妻雙修之法,便是因爲在極樂之時,血液乃是最爲沸騰之時,所以除了一開始需要飲酒挑起雙方肢體的接觸,在後來的時候,劉凌是從來沒有做過吭哧吭哧到一半突然爬下牀喝酒這種事情的。
屋子裡酒味熏天,倒大半是因爲後來酒瓶長時間沒有用到,兩人情到濃時一片狼藉,將酒瓶子也打翻的地步。
如果一個人喝酒喝到屋子裡那種味道,第二天別說起來上朝,當場醉也醉死了纔是。
正因爲劉凌心裡心知肚明,對姚霽的“關心則亂”便無法理解。
就猶如秦銘從不在狄芙蘿面前提起她悽慘的下場以外,姚霽也從沒有在劉凌面前提過他是如何駕崩的。
可沒提過,不等於不知道。
正因爲知曉他們的死亡方式,所以危機感才一直都在。
秦銘會因爲擔心狄芙蘿死於政治鬥爭的陰謀而一意孤行想要將她帶回現世,甚至不惜要以犧牲姚霽爲代價,而姚霽則是將這件難以忍受的事情壓在了心底,從未開口說過。
這位“寬厚明仁”,開創了“元平中興”,使整個代國的國勢由衰敗又逐漸走向了最後一個昌盛的皇帝,其實並不算長壽。
劉凌僅僅只活到三十六歲而已,有了太多的未竟之志,所以只有“元平中興”,未有“元平之治”。
在未來人看來,活了三十六歲,幾乎就等於早死,可在這個時代人均壽命不足三十歲的年代,劉凌雖然死的早了點,卻算不得“早亡”。要知道從高祖以來,無論是景帝、恵帝還是平帝、成帝,幾乎都沒有活到高壽年紀的。
平帝那種被逼宮的不算,可其他幾位皇帝都是年少登基,因爲他們的父皇並不不長壽。
劉凌的父親劉未在歷史裡死於“內外交迫、抑鬱而終”,甚至將他的死和“寵妃暴斃”聯繫起來,姚霽穿越無數次,熟悉了劉凌之後,才知道一句“抑鬱而終”裡夾雜了那麼多的國仇家恨,甚至還有下毒這樣的事情成爲內中隱情。
劉凌身體太好,他身負先天之氣,又學過武,被張太妃悉心照顧,即便是登基之初那般高強度的工作,也不過就是發發燒而已,他的身體好到姚霽常常忘了他早逝的結局,可猛一被掀開,自然讓人痛不欲生。
畢竟現在的劉凌,已經不是教科書裡三言兩語一筆帶過生卒的代昭帝而已。
但這樣的結果,又怎麼能告訴劉凌?所以姚霽只能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咬着下脣倔強不語。
事關自己的事情,是人冥冥之中總有一絲預感,劉凌看着姚霽的表情,突然福靈心至,心如擂鼓地開口:“你那麼在意我的肝膽,是不是我後來因爲肝或膽不好,得了很嚴重的病?”
姚霽頓時愕然地擡頭看向劉凌,滿臉不敢置信。
“看你的表情,大概是了。”
劉凌瞭然地黯然垂目,嘆氣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果真是因爲這個,我日後注意便是,何必如此驚慌失措。”
命要的,牀單也還是要滾的!
姚霽咬着脣,心中惴惴不安,一時間簡直像是失了聲。
劉凌究竟是死於什麼,歷史上並沒有什麼結論。古代中醫一種病尚且有不同種說法,在確定病因這件事上,就更難以有結論。
代昭帝的永陵在很早的時候就被主持了發掘工作,但由於那個年代科技水平並未到她那個年代的技術,所以既沒有做到完全復原陵墓,也沒有做到保持屍骨以便進行DNA檢測和身體各項還原模型的工作。
甚至於考古手段簡單粗暴,最後發掘永陵墓道放置棺槨的內室時觸發了機關,墓頂的火油傾瀉而下,徹底將整個內室和後室燒得乾乾淨淨,根本連代昭帝的棺槨都沒有看到。
這件事是考古界最大的遺憾,姚霽有時候甚至恨不得自己早生幾百年,去阻止那些前輩們曾經急功近利的行爲,保護那些即便技術達不到水平還要強行進行考古挖掘的墳墓。
沒有辦法進行檢測,自然不知道代昭帝最後是死於什麼原因,而且代昭帝的起居錄也一直沒有被發現,有人說和內室一樣毀於火海,有人說代昭帝是個慎獨的皇帝就沒有這東西,但太醫局的醫案卻有完整的傳承,從他駕崩的最後幾年內病情的起復,大致也能推斷出是肝或者膽出了問題。
太醫局的記載裡,劉凌的症候是"臍左連脅如覆杯",法醫猜測他可能有一個較大的腹塊。
“腹脹有青絡脈,喘不能臥”,指出腹水很多,已經不能睡平,腹壁可見明顯的靜脈。
“自利完谷”,腹瀉得厲害。
“日晡潮熱、夜有盜汗”,則很像腫瘤熱。
肝癌的腫瘤熱,常見的就是下午發熱,夜間大汗出。
肝病和膽結石膽囊炎在古代很常見,而且肝病是強傳染性的疾病之一。
僅僅代昭帝一朝,就有幾十位大臣在太醫院醫案上有過肝病的病案,沒有記錄在案的更多,民間就更不要提了,加上年輕人癌症擴散的速度比老年人更快,身體越強壯發展的越迅速,所以劉凌三十六歲因肝癌而死的猜測,在學術界也算是沒有太大爭論的。
但是歷史上的劉凌並沒有酗酒的毛病,所有的史籍裡也沒有記錄過宮中曾有過“巫蠱之禍”,沒有人會想到肝病和什麼肝吸蟲的蟲卵有關係。
至於那個叫黃良才的舍人,則是四年後“方嘉案”裡才被牽連出來,也不是以方嘉的遺子,而是被發現勾結逆黨餘孽而一同連坐了的。
如今姚霽回念一想,如果歷史上的黃良才一直沒被發現曾經下過蠱,又或者被發現了但沒有辦法解決,那個時代肝病傳染性本來就高,宮中大臣的工作餐雖然是分餐制,但都有邊吃邊高談闊論的習慣,飛沫傳播也很正常,大規模爆發過肝病,應該不是偶然,只是找不到明確的證據。
到了現在,歷史已經改的像是個篩子,千瘡百孔,姚霽自己都不知道未來走向何方,也知道自己瞞不住多久。
內心裡,她希望劉凌已經改變了歷史,將未來可能致命的威脅扼殺在了搖籃中,剩下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後遺症。
可理智上,她又明白劉凌如果成功的躲過了三十六的生死大劫,那麼“元平之治”必將到來,代國將前所未有的得到大的發展,整個歷史要有劇烈的變化。
在元平初期,這位皇帝就已經主持了多項農業工具、航海技術、軍事器械的改良和推廣工作,對於商人在商路上的開拓也是大力的支持。
他還喜歡以朝廷的名義修書立傳,諸如《滅蝗疏》、《農術要論》、《水經山河志》之類的工具書籍被國子監的刻書館刊印過無數次,哪怕是再小的縣城裡都會有數本甚至數十本可以作爲參考資料的工具書籍,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代朝對於後代的最大貢獻便是這些珍貴的古代資料。
他的遺憾是壽命太短,在進行研究改良的十幾年裡雖然得到了技術上的突破,可是沒有完成整個代國境內的推廣和更替,直到他死後,後任的皇帝爲了得到許多先帝老臣的支持,不惜成本的推進先帝的德政,許多先進的農業工具、農書纔得到大力地發展。
農具的改良使得傳統的耕種方式也進行了演變,生產力的提高帶動了糧食的產量,糧食產量的增加又使得人口膨脹式地增長,這纔有了後來代國的最後一次盛世的到來。
劉凌如今二十出頭,如果他沒有死於三十六歲那年,那麼至多在未來的十幾天以後,研究所裡就會發現這一次的時間線又出現了巨大的偏差。
這和之前不影響主線不同,該死的皇帝沒死,該斷代的地方延續了,她就是有通天之能也瞞不住。
姚霽思來想去,內心掙扎之極,不足以外人道也。
她很怕一和愛人說了這件事,以他和高祖相同的個性,哪怕到了三十六歲沒事,爲了“遵循歷史”,也要想辦法吻合歷史的一切,自盡以救蒼生。
所有的改革和推進社會進程都是需要時間的,古代這種交通靠走通訊靠吼的環境更是如此,他嘔心瀝血做了那麼多,卻因英年早逝最終卻下一任皇帝摘了果子,只要想一想,姚霽都會覺得心疼。
那些寫在歷史書籍上的文字,對於以前的姚霽來說只是冷冰冰的過去,可到了現在,真投入了感情,就變成了讓人無法忽視的一切。
從胡夏走到代國的一年多時間,她看過了天災**,也看過了人情冷暖,那是未來的他們無法理解的艱難求生,也是在天道之下求得生機之後不斷向前的進程。
從沒有哪一刻,讓姚霽明白什麼是“歷史”。
歷史就是人,就是無數正在接力的人,歷史中的一切,全部都和人息息相關,而人……
姚霽看向劉凌,心中一片蒼涼。
人,是一念之間便可以改變歷史的存在。
***
人和神仙,無論如何,總還是有隔膜存在。
一個是摸索着前進,完全看不到方向;一個是無所不知,一眼萬年。
有些東西,即使是親如一體,也不能觸及。
劉凌的小心肝,在此刻有點點受傷。
但他實在太過聰明,太過細膩,不需要姚霽說些什麼,從她掙扎的眼神中,和不停扭動手指的動作裡,他就已經隱隱約約抓住了什麼。
善於抽絲剝繭處理政事的皇帝,即使身在熱戀之中,某些方面的智商也沒有下降,他不停地思考着姚霽透露出來的一絲信息,將這些信息由點連線一點點聯繫起來,最終得到了一個結論。
“我會早死,而且死於肝蛭之下,你之前大概不知道我的肝病是這麼得來的,我身子又強健從沒有病症,所以你從未和我提及過要注意肝膽。現在我開始大量飲酒,後有虛蠱作祟,你聯繫起來,方纔惶惶不可天日,是不是?”
劉凌的敏銳再一次讓姚霽吃驚。
“你被天條所限,不可以告訴我具體的事情?”劉凌自問自答,體貼的爲戀人找到了理由,“不,即便不是被天條所限,這種事你告訴我,對我來說也沒有半點好處,你不必明說。”
他一雙劍眉微微抽動了幾下,眉眼間一片肅穆,似是在深思着什麼,過了片刻後,他終於像是有了決定,對着姚霽緩緩開口。
“你大可不必如此擔憂,因爲我的性命,不,全天下人的性命,可能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長。”
他日日都陷入這種和時間賽跑,希望國祚綿延,又不知道末日哪一天來臨的怪圈裡,外表雖然看不出來,但心裡早已經有了一絲疲憊。
如果毀天動地的災禍即將來臨,至少在最後的時間裡,他希望能夠及時行歡。
“你爲什麼會沒有通過這邊的天路出現,又爲何看似風塵僕僕,你的世界裡發生了什麼變化,其實我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
他在姚霽皺眉的動作裡喝了口幾口酒,等到身體微微發熱之後,移步到書櫃之前,看似隨意地打開了一函書匣,從其中取出了一件東西,佩戴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這一佩戴不要緊,姚霽當場驚得倒退了幾步。
“你,你哪裡來的導向儀……”
“這法器的主人,你並不陌生。”
劉凌晃了一下手腕,便收回袖內。
姚霽的腦中冒出一個人的名字來。
“秦銘!”
只有他會無視各個組的規矩,隨意進出各個區域的線路。
“你,你把他怎麼了?”
姚霽嚥了口唾沫,“他來這邊,是爲了什麼?之前你以爲我死了,是他和你說了什麼嗎?”
“此事說來話長……”
劉凌嘆了口氣,拉着姚霽在一旁的羅漢牀並肩坐下,一邊玩着她嬌柔的手指,一邊不緊不慢地說着秦銘到訪代國的始末。
漸漸的,他從手指玩到了手掌,又從手掌把玩到姚霽佩戴着導向儀的手腕,姚霽整個心神已經集中在劉凌的敘述中,劉凌此刻莫說只是把玩,便是掐她、捏她她也不會注意,只一心一意地聽着這駭人聽聞的襲擊事件。
劉凌的手指在導向儀上摩挲了片刻,口中的故事卻是條理分明,絲毫不見分心的樣子,他的手指在腕帶上狀似無意的碰了又碰,像是那處手腕對他有着無限的誘惑,可最終卻還是在心中一聲嘆息,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繼續把玩起姚霽修長白皙的手指。
“……所以,我已經放了那黑塔一般的胡神回去,你那世界的動亂即將會因爲羣龍無首而被平息,如果我算的不錯,最少半載,最多一年,那邊就要來人尋找你,順便見見我這個‘能見到神仙’的怪人。”
姚霽心中又驚又懼,喜憂參半,腦中比起知道劉凌身上有肝吸蟲的蟲卵時不知亂了多少,她心思恍惚之下完全不知道劉凌在幹什麼。
等回過身來時,劉凌已經壓在她身上細細親吻了。
“你,你……”
“姚霽,我發現一個不喝酒也能碰你的法子。”劉凌的聲音沙啞低沉地響起在她耳邊,炙熱而帶着酒氣的吹拂讓她頸間一片酥麻。
在他的手腕上,被啓用了的導向儀不時閃過一絲銀藍色的流光,顯得神秘而幽深,在劉凌這樣的古代人看來,這件即使在未來也是“黑科技”的儀器,確實完全符合古人對“神器”的想象。
“你看,秦銘說的沒錯……”
他細細地揉捏着姚霽可愛的耳珠,聲音越發繾綣,口中重複着其實自己也不太明白的話,試圖用秦銘的觀點打消她最後一絲顧慮。
“它能將時間和空間固定住。”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其實就已經有讀者朋友發現了“昭”這個諡號的另一層意思,但是那時候爲了不劇透,也未免大家碎一地玻璃心,所以沒有正面迴應,只說了劉凌不會早死,並說了大部分皇帝是因爲還沒來得及施展德政但已經有了基礎,無法評定功過,才定諡號爲“昭”。不是因爲早死而是昭帝,而是“昭帝”幾乎都是德政沒有完成,但明顯看得出是好皇帝而無法以沒有功不公平的草率以平諡。
在這裡我也還是這句話,劉凌不會早死。
那個肉的問題,我看到文下一片哀嚎了,其實我也內心不忍(並無)。不過考慮到成年男人的需求,算了,還是往開一面,提前用了之前的伏筆,拉燈之後你們自行想象,我就不贅言(不擅長)了。
小劇場:
如果毀天動地的災禍即將來臨,至少在最後的時間裡,他希望能夠及時行歡。
作者:所以說,男人的欲/望是第一行動力。
劉凌:(作揖)謝謝諸位朋友擡愛,讓我親(後)娘改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