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將盡天未明,天地之間最黑暗的時分。
夜玄殤站在荒野之中,劍上的血跡未乾,還帶着鮮活的味道,而四處橫陳的屍體卻正漸漸變得僵冷,大雨如注亦無法沖淡天地間充斥的濃烈的血腥氣。風雨侵衣,身姿依然挺拔俊傲,展開手心,那枚銅板靜靜臥在掌心裡,輕輕地拋起,銅板在空中旋轉着,落下時微微潤了雨意。他隨手接了那銅板,狠狠地攥入手心,軒眉一揚,擡頭看向西北方的茫茫天際,任冷雨拍面,脣角勾起冷酷的笑痕,眉宇間是冷冷的譏誚。人生如戲,冥冥之中出演着上蒼欽點的戲碼,而這一次,誰又做了主角,誰又做了陪襯?遊戲嘛,他從來都是高手,那麼這一次就一起將戲碼做足!
就在夜玄殤轉身離去之後不久,彥翎發現自己終於可以說話了,只是那個時候夜玄殤已經走得遠了。破敗的義莊裡是死一般的沉寂,天地之間唯有雨聲如注,彥翎躺在被埋在地下五尺深的木棺之中,而這口木棺就位於地面之上那口石棺的正下方,透過一個細細的管子能夠清晰的地到上面發出的所有聲音,只是身上數處要穴被封,身體僵麻,動彈不得,宛如一個活死人。
他轉動着仍有些僵麻的舌頭,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來的聲音卻幾近蚊嚶,“夜玄殤,我在這裡……在這裡!”他的聲音終於越來越大,可迴應他的唯有無邊的死寂,就連風雨也不知何時停息了,身處黑暗陰冷的地下,外界的一切被隔絕,他困在這裡,只能看着夜玄殤走向生死未卜的前程。
彥翎每呼叫一聲感覺心便冷卻一分,直到幾近絕望。他的聲音終於又一分一分小了下來,開始拼命地運氣要衝開穴道,一番折騰卻是徒勞。體內真氣被禁錮,根本無法運轉,心裡慰問了奚雪衣無數遍之後,彥翎終於知道什麼叫做欲哭無淚,他擡頭看着頭頂上自細管中唯一泄露的天光,無奈地苦笑,罵道:“他奶奶的,奚雪衣你做鬼,小爺也不會放過你!啊呸,小爺還不想和你一起做鬼呢!”
話音剛落,頭頂上的細管忽然傳來一聲低笑,隨後有人陰惻惻地說道:“不想做鬼,那我們再打個賭如何?”那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熟悉,彥翎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呀呀呸,還真是白日撞鬼,定下心神問道:“誰?”
那人陰笑道:“你希望是誰?”
“奚雪衣!”彥翎驚呼出口!“你方纔不是……”
“方纔不過是一場戲,彥小爺看得可還過癮?”奚雪衣悠悠然地說道,語氣中頗多得意。
“夜玄殤那小子到底和你達成了什麼交易?你到底要拿我的命換什麼?”
“換什麼?你好像無須知道,不過我倒是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我要換的是他的頭,他還會這麼痛快地答應嗎?”
有些人天生就具有野獸般神奇的追蹤本領,比如彥翎,可夜玄殤不是彥翎,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對手無非是在等待他自己走進一個陷阱。
所以他並不擔心失去線索,正如他相信自己一定會找到彥翎一樣。
所以僅僅是三個時辰之後,他已經站在那個偏僻的山谷入口處。
天地蕭索,長風捲起地面上的落葉旋轉飛舞着,晦暗的天際有食腐的鷹鷲盤旋着,叫聲尖銳,空氣中充滿了令人戰慄的森寒。山谷之內,迷霧重重,陰冷晦暗,蠻煙瘴氣恣意蔓延,宛如混沌之境。幽林暗影重重,在極隱蔽之處有充血的眼睛暗中窺伺,像嗜血的猛獸在一片幽暗之中閃爍着兇殘貪婪的目光,訓練有素的冷血殺手,正等待着他們的獵物進入自己的伏擊圈。密林之中暗流涌動,殺機四伏。只是誰纔是獵手,誰又會成爲最終被獵殺的獵物?冥冥之中,誰纔是生命的主宰,顛覆了乾坤,反轉了生死?血光飛濺,肢體飄零,腦漿迸裂,哀嚎於野,荒山窮谷成爲殺戮的戰場,死去的人眼裡總帶着不可置信的餘芒,他們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幽暗之中,淒厲、痛苦的哀號與慘叫之聲不時響起,漸漸迫進密林中心地帶,兩個黑衣殺手背靠着背,緊張地看着四周陰暗的密林,枝葉藤蔓重重盤繞糾葛在一處,彷彿是死亡的神靈在編織着一個個噬人的巨大的黑色漩渦,不斷吞噬着鮮活的血肉,濃重的血腥氣在空氣中瀰漫,一雙修長有力的手閃電一樣扼住了兩人頭頸,待得兩人發覺之時,只來得及看到那人嘴角冷酷的笑痕一閃即逝,死亡已無約而至。
密林中心的小木屋掩映在迷霧之中,蒼茫的煙靄讓眼前的一切變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當玄色的身影出現在這片空地之上的時候,天地似乎陡然間又昏暗了幾分,獵獵的山風裹挾着粗礪的砂砬打在面孔之上,生生的疼,十三仍然坐在那棵樹上,手中的剪刀發出一聲輕微的撞擊聲,十四微微皺了下眉頭,卻是因爲背後所依傍的樹木傳來的顫動就在方纔的一瞬間失去了固有的頻率。
山谷中的迷霧終於被大風吹散,他就那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衆人視野裡,玄色的衣袂在風中飛揚着,長劍隨意地搭在肩頭,猶有血痕,脣邊是若有若無的淡淡笑意,步履從容,而那每一步卻都似踏在衆人的心頭,帶來莫名的驚悸與惶恐。
十四緩緩地立起身形,抽出掩於背後的一面盾牌,金色小劍在指間收緊,與跳下樹的十三並肩站在了一處。
密林中心十餘名殺手均是此次行動的精英,而此時所有人似乎都成了棋枰之上被落定的棋子,空氣似被凍結,肅殺的氣氛在天地之間無盡地蔓延着,心臟狂跳着彷彿下一刻就要從胸腔裡蹦出來,手掌之中的劍柄刀把似乎都要被攥出水來,生死決戰一觸即發!就在此時,那間小木屋簡陋的門卻被人在裡面一下子打開了,宛如一灣死水投進了一顆石子,凝窒的空氣似乎又流動了起來……
夜玄殤緩緩止住身形,微微眯起了眼睛。
衆人緩緩鬆開握上武器的汗津津的手心。
目光同時投向了聲音的來處……
計軫嘴角帶着陰冷的笑痕,慢慢走了出來,身前挾持着一名女子。女子衣衫凌亂,面色蒼白,脣邊有新鮮的淤痕,雙手被反剪在身後,而頸間架着一把寒光刺目的長劍。
計軫陰笑着,冷冷說道:“半月閣頭牌歌姬不僅歌唱得好,牀上功夫更是一流,三公子對此早已深有體會吧!”
夜玄殤淡淡地挑了下眉毛,輕嘆了一聲,清朗的眼神掃過曲鈴兒,對上女子的眼睛,捕捉到女子充滿驚恐和慌亂的眼底之下隱藏着的隱忍和孩子般的倔強,深邃的眸子忽然帶出一抹笑意,那若有若無的笑宛如一顆石子輕輕地落在女子的心湖深處,激起一朵晶瑩剔透的水花,從心口漾到了眼眸,女子空洞麻木的眼底一瞬間彷彿有了莫名的光彩,囁嚅着雙脣似乎想要說什麼,終於還是咬緊了雙脣,脣齒之間隱見一片殷紅。
計軫冷冷看着,重重哼了一聲道:“如你所見,彥翎並不在這裡,天知道他是不是已經被老二剁了分屍了。不過夜三公子可以爲朋友拋卻頭顱,倒不知是否忍心眼睜睜地看着昨日裡尚共赴雲雨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死去!”說完,手上微微用力,伴隨着女子短暫的痛呼聲,長劍已在曲鈴兒修長的玉頸之上留下一條淺淺的血痕。
夜玄殤輕輕搖了搖頭,脣角淡淡勾着,聲音似帶着雨後的清寒:“我保證你會爲現在所做的感到後悔!”
計軫狂笑着,“你以爲你還有機會活着從這裡走出去嗎!夜玄殤,三年前,我殺不了你,今天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條!現在,用你手中的劍砍掉你的右手,否則……”隨着計軫冷酷無情的話語,手中的劍緩緩割入曲鈴兒的脖頸,鮮血順着劍身之上的紋路蜿蜒而下,滴落在衣襟之上,暈染了雲衫之上繁複的紋路,宛如皚皚冰雪之中緩緩綻放開來的點點紅梅,猩紅眩目……
夜玄殤微微皺起了眉頭,揚手止住了計軫的動作:“用不了多久你加諸她身上的痛苦,我會讓你加倍償還!呵……也罷,本公子向來憐香惜玉,倘若一隻手便可保美人無虞,在我看來倒也划算。”夜玄殤說着,將手中劍換到左手,緩緩地舉起右手慢慢握成拳頭,薄脣淡淡地挑着,樣子甚至有一些吊兒郎當。
曲鈴兒狠狠地咬着下脣,漸漸地竟有血絲沁出,她看着男人慢慢地舉起了劍,彷彿下一刻就要揮砍下去……
時間彷彿長久地停駐在這一刻上,令人感到無言的窒息與壓迫,所有人的眼睛都凝注在那把劍上,腦子裡似有一根弦緊緊地繃着,彷彿下一刻就要斷裂……
寒光閃過的一瞬,女子的驚呼聲隨之響起:“不要!”
曲鈴兒狠狠咬在計軫的手腕之上,計軫吃痛之下竟然一下子放鬆了對她的禁錮,讓她掙脫了自己的控制,曲鈴兒快速地向夜玄殤的方向衝了過去。計軫驚怒之下,長劍隨之刺向曲鈴兒後心,劍芒剛烈,似已刺穿了女子背心處薄薄的雲衫……
夜玄殤深眸之中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身體如電向前飆射了出去,右手前探振臂間將女子帶至懷中,左手長劍瞬間改變方向同時向前揮出,格開了計軫致命的一劍。
計軫一擊未中,反被夜玄殤劍身之上傳來的霸道劍氣迫退數步,身體飛退的當中,臉上突然出現一縷陰冷詭異的笑痕。而幾乎就在同時,夜玄殤面上陡然變色,薄脣緊緊地抿着,他低下頭看着曲鈴兒的臉,女人的臉微微上仰着,面色蒼白,悲喜莫測,而那雙美麗的眼睛裡宛如有滾滾黑潮涌動着,太多的情緒氾濫其中,讓人看不明白,理不清楚。夜玄殤自嘲地一笑,然後緩緩倒了下去,就在那一瞬間,他似乎聽到女人脣角逸出的輕聲嘆息,那聲音宛如伴着微風輕和的風鈴。
如果一切重來,他是否還會在生死一瞬間做出同樣的抉擇?
“會!”彥翎在一片黑暗中笑了,眼中有溫和的光澤在閃動。
“這麼相信他?”
“我可以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是我自己,但我卻不能不信他。”
奚雪衣躺在那具沒有了棺蓋的石棺裡,白衣之上早是泥污一片,臉色青白,此時看去倒真像極了一具死屍。聽到彥翎的回答的那一刻,他微微有些失神,卻馬上又露出一臉不屑的表情,於他這樣的人終究是無法理解這世上又怎麼會存在着夜玄殤和彥翎這樣的人。
“不過,在這之前,他會讓那些迫使他做出這樣抉擇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所以我賭你活得絕對不會比我長!”彥翎的話語自細管之中傳來,語氣中帶着滿滿的自信,讓奚雪衣聽到耳中渾身的不自在。
他慢慢站起身,環顧間入目的是遍地的血,橫陳的屍身,忽然牆角處傳來幾聲細碎的低聲呻吟,白影一閃,他已站在那人身前,那人被砍斷了右臂,看到奚雪衣他費力地揚起剩下那條胳膊,哀求着:“二爺,救我!”話音方落,喉間一緊,已被面前人一隻手死死地扼住,喉嚨間發出“嗬嗬”的怪響,眼睛漸漸突起,奚雪衣看着鮮血從那人口中溢出,慢慢流到自己的指掌間。猛地一鬆手,那人像布袋一樣仆倒在地上,再無聲息。眼中閃着野獸一樣的兇殘的光芒,他瘋狂地在每個人的身體上都補刺上致命的一劍。
狠狠地吐掉嘴裡殘餘的烏紫色的血,眼底一片駭人的赤色,奚雪衣忽然仰頭大笑了起來,墨發在風中張揚着,聲音早失溫雅,發出近似野獸的陰沉的嘶吼:“代價?不錯,我付出的代價已足夠多,我只是要得到我應得到的,誰也阻止不了,誰也休想阻止!”
彥翎聽着地面之上間或傳來的淒厲的慘叫和奚雪衣近乎癲狂的笑聲,只覺整個人似被扔在了冰窖之中,通體俱寒,周身起慄。
終於地面之上安靜了下來,安靜得讓人感到莫名的恐懼。良久,頭頂之上又傳來奚雪衣的聲音,聲音低沉,似乎在自言自語:“被埋在地下,全身無力,等待死亡的滋味,呵,還真是讓人終生難忘啊。知道嗎,七天前,我和你現在一樣躺在一口密不透風的棺材裡,被人埋在地下整整兩個時辰……呵,就在我以爲我會死了時候,他們卻把我從地下挖了出來,當時的感覺……”奚雪衣似乎貪婪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氣。即便是處於如此境地,彥翎的好奇之心仍然顯得如此旺盛,所以某人非常配合地帶着極度好奇的語氣問道:“你爲什麼會被人活埋?那些人又爲什麼會放了你?”
“因爲我欠了他們一大筆賭資,他們放了我,只是答應給我半個月的時間來籌集那筆賭資而已。”彥翎在黑暗中翻了翻白眼,心想怪只怪你天生一副惡賭鬼的模樣,逢賭必輸,他奶奶的,輸不死你纔怪!忍了又忍,還是決定將上面的話爛在肚子裡。
奚雪衣又如何知道彥翎在地面之下的一頓腹誹,眼睛掃向靈堂之內的那口新漆的木棺,繼續說道:“知道我爲什麼會在這裡放口棺材嗎?”彥翎當然明白他並不需要什麼回答,所以向來多話的人適時閉起了嘴巴安靜地扮演起傾聽者的角色。
“棺材,官財,無論是官還是財,我都志在必得。方纔那人便是東宮第一殺手計軫,這許多年來,一直恬居本公子之上,呵,千年老二的滋味,我受夠了。這一石二鳥之計若成,權財兩得,哈哈哈……”奚雪衣越說越得意,狂笑不止。
“果然是太子御!呵,所以你用我的命換的是計軫的人頭!爲的就是激起兩人的火併,你卻坐享漁人之利!”
狂笑當中,奚雪衣站起身,“不錯,讓你死也做個明白鬼。我該走了,好戲就要開場了,豈能錯過!我們的賭局也可以開始了,看看到底誰的命會長一些。哈哈,不過……窒息而死是一個痛苦漫長的過程,而且死相會很難看,如果你還有力氣咬斷舌根的話,我勸你現在就去做!”頭頂上那一縷細細的天光隨着奚雪衣的話消失了,彥翎知道從現在開始,他真的與上面的世界隔絕了,他的生命會隨着這棺中空氣的耗盡走向消亡,可是黑暗之中,他卻牽起嘴角笑了。
他相信,夜玄殤一定會回來!
凜冽的風從林間吹過,風中帶着飽滿的潮氣,寒意迫面,陰冷透骨,竟是風雪的前兆。
曲鈴兒跪在地上,支撐着夜玄殤單膝跪地的身體,男人的頭埋在女人的肩膀上,女人的長髮披拂下來,凌亂地飛舞着,遮住了衆人探詢過去的視線,讓人看不清男人的臉面,只有身下的土地,慢慢被鮮血染紅,血淋漓地流下,緩緩淌成一灘,長劍插在身側的泥土之中,劍柄之上垂下的蒼龍墨玉輕輕隨風擺動,偶爾叩擊在劍身之上,琤琮之聲竟然恍如染香湖上清悅的風鈴,漫天落葉在二人身邊飛旋而舞,白的衫黑的衣猶如日與夜如此分明,卻又糾葛纏縛在一處。
“三公子,對不起!”女人的聲音低低的,似是努力壓抑着什麼,脊背微微顫抖着,背心處的衣衫破碎如蝶。
衆人手握利刃竟然一時忘記了言語,十四的眼睛微微眯着,金色小劍在指間收緊,十三手中的剪刀保持着固定的角度,忘記了開合,計軫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抖着,衆人眼神之中都有着不可置信的狂喜,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嗎?
計軫提着劍慢慢地逼近,林子中餘下的十數名殺手也隨之慢慢靠上來,林中空地的圈子被壓迫得越來越小。
聽到周圍的腳步聲,曲鈴兒彷彿忽然驚醒一般,霍然轉過身來,一雙眸子死死地盯着計軫,尖聲叫道:“不要過來!”左手之中赫然握着一把寒光刺目的匕首,手腕處卻被夜玄殤緊緊地握住,停留在她胸前心口的位置,尖銳的刀鋒已刺破了胸前的衣衫,殷紅的血浸染了雪白的雲衫,宛若綻放着點點桃紅,而另一隻手上的匕首赫然正中身前男子的胸口,男人的左手緊緊捂在傷口之上,仍有鮮血自指縫間淋漓而出……
計軫緩緩停住腳步,慢慢眯起眼睛,冷冷地注視着曲鈴兒,語調陰沉地說道:“你要做什麼!”
曲鈴兒一下子愣住了……她以必死之心,一刀刺向自己,一刀刺向夜玄殤,卻從未想過夜玄殤會在千鈞一髮之際,不顧己身地阻止了刺向她身上的刀鋒……男人胸口之上猩紅刺目的鮮血,淋漓着的又是誰人的痛楚與心傷?
計軫提劍繼續邁步上前,時間彷彿在那一刻停止,四周忽然靜悄悄的,彷彿只剩下行走間靴子踩在樹葉之上發出的沙沙聲音。陰霾的天幕下,屍鷲在低空中盤旋着,不時地在周邊密林落下,令人作嘔的濃重血腥氣在四周瀰漫着,曲鈴兒眼睛大大地睜着,看着那把黑色的劍,散佈着恐怖的死亡氣息正在一點一點地逼近!
微微閉了一下眼睛,曲鈴兒驀然掙脫了夜玄殤對其手腕的禁錮,匕首停在自己的咽喉處,叫道:“別過來!”那聲音悽清曠遠彷彿來自遙遠的天際,渾然不似自己。
計軫皺着眉頭但還是停下了腳步,幾乎是一字一頓地緩緩說道:“曲鈴兒,不要忘記你的身份!你我都是亡國之奴,只有殺了他,太子纔會赦免我們的族人,你我纔可以得到自由,過上你喜歡的生活……否則所有的人都會因你此刻錯誤的選擇而死!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曲鈴兒!你愛上他了,是嗎?!”計軫面部扭曲着,說到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嘶吼。
曲鈴兒面色一片蒼白,身體劇烈地顫抖着,握着匕首的手卻始終不曾離開頸部要害。一隻溫暖的手緩緩覆上她的指尖,帶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慢慢地鬆開她因過分用力而指節蒼白的手,那匕首“噗”的一聲紮在了身前的土地上,曲鈴兒驀然回過頭去,正看到男子蒼白卻堅毅的臉,鋒銳的薄脣淡淡地挑着,沒有了平日的譏誚與戲謔,棱角分明的輪廓在幽暗的光影下有着難得一見的柔和,就連那雙眼睛也終於不再一脈的深邃幽黑,泛着溫和的光澤,靜靜地注視着她,三年來,她從來不曾像現在這個樣子被他看進眼裡。
他輕挑着眉峰,淡淡地挑脣,說出來的話依舊讓人不受聽:“殺手做成你這個樣子,還真是失敗!”
曲鈴兒咬着脣,終於有大顆的眼淚奪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身前男人的手腕之上,聲音哽咽:“你早就知道,爲何還要這麼做?”
夜玄殤笑笑,挑脣欲答,眼中忽然閃過一道寒芒,就在同時,曲鈴兒感到身後一道凌厲無匹的劍氣穿雲裂石般自背後襲來!女人霍然回首,張開雙臂,擋在夜玄殤的身前,卻感覺身子一輕,已被夜玄殤甩臂間帶至身後,長劍入手,半空之中,雙劍交擊,強大的鬥氣漫空暴開,夜玄殤身形劇烈地一震,胸中氣血翻涌,一口鮮血衝口而出,手腳竟然一陣痠麻無力,低頭間看到胸前傷口已呈一片黑紫之色!計軫被劍氣激得倒退數步方穩住身形,陰笑聲中,又是一劍刺來……